欧伯卿不再言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渝贵妃知道他这是下逐客令了,临出门,她回头柔声道:“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除非你现在就停手,否则无论你用什么手段,结果都是一样的。”
火伞高张,烈日炎炎,溶月撑了把伞,同萧霈云漫无目的的闲逛,两人顺着路边的垂柳逛到了运河边,酷热难耐,萧霈云寻了间茶楼径自走进去。那店小二眼尖,一看这两位女客衣衫华贵,气质不凡,忙迎上来:“两位贵人要喝什么茶?咱们店里有上好的凉茶,要不要来一壶?”
溶月收起伞,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放在那小二的手心,说道:“麻烦您寻个清幽雅致的地方给咱们,再上些好吃的小菜,至于茶么,要挑最时新的。”
那伙计笑嘻嘻收了银子,伸手请道:“二位放心,包管满意,楼上请。”
萧霈云随伙计上了三楼,不同于下面的熙熙攘攘,这三楼南北两边各开四扇窗,恰能俯瞰半个京城,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运河之上的风光,都尽收眼底,的确是个谈笑风生的好地方。
那小二十分殷勤,笑道:“两位姑娘随便坐。”
萧霈云巡视一圈,偌大的一层只稀稀落落坐了两桌客人,都用竹帘隔开,十分清静雅致,便靠南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其余任由那小二张罗,待茶饮酒菜一一摆齐,他才转身下楼去。
萧霈云拿起筷子,在那菜肴里翻捡两下,并无食欲,倒是那壶凉茶消暑得很,滑过咽喉处皆是清清凉凉,她禁不住多饮了几杯。
萧霈云吹着凉风欣赏那运河之上的美景,几盏下肚,暑气已消去大半,邻桌谈笑的客人却似渐臻佳境,声音逐渐大了起来,谈话不时传入萧霈云耳中。
溶月见萧霈云回过头来,不再眺望那运河之上,担心扰了她的兴致,当即恼道:“这店小二收了银子,怎么这样不会办事,奴婢这就去赶走他们。”
萧霈云轻笑,伸手止住她,说道:“到底是自个儿选的位置,不必多事了。”
他们滔滔不绝地对京城诸事发表着见解,萧霈云也听着也颇为新鲜,待他们胡侃乱扯一通,话题却引到了温桓身上。
“要说这京城里,我最佩服的还是温桓温大人,听闻前几日温大人又到那章州去了。”
章州大水冲垮了堤坝,温桓主动请缨去章州主持大局,这事萧霈云也是知道的,只是这其中还闹了出笑话,她想起前几日碰到那样的温君彦,不禁笑出了声。
前些日子萧霈云嘴馋,想吃城东的蟹黄包子,便难得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时,她乘车绕了大半个京城,在城门口遇到了的温君,彼时他眼底黑青,胡子拉碴,像是糟了大难一般,萧霈云也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那是温桓启程去章州的日子。
她早就听说圣旨下了以后,温君彦曾请命同去,但父皇没同意,温君彦便在御前跪了几个时辰,结果费心不讨好,反被温桓斥骂一顿,两人大吵一架,温君┧餍粤日宿在了营房,这事闹得不小,宫里人尽皆知,大多笑他任性不懂事,其实萧霈云知道,他是最孝顺的,温桓再能干,也到了花甲之年,那章州堤坝垮塌,去治水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必要下地动真格的,温君彦是担心温桓经不起折腾,这才非去不可。
可他身为羽林军统领,自然不可擅离京畿,闹了一顿脾气,到底也没去成。萧霈云彼时瞧他一脸疲惫,就知道这小子定是一夜没睡,偷偷跟着温桓一行送了又送。
萧霈云嘴上虽笑他这么大了还未断奶,心中也怜他孝心一片,两人难得不拌嘴,平心静气吃了一顿早饭。
第11章 茶楼风云
“温丞相早年在扈郡,都说那个地方邪门,连年闹饥荒,穷得叮当响,迁的迁,死的死。任朝廷怎么接济都没辙,都快成废地了。这温大人刚上任,亲自率众开山耕种,就用了三年,硬是让扈郡的百姓都能吃上饭。后来又闹旱灾,大人就主持修建河道,疏通水渠,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现在扈郡那地方,也是风调雨顺,小有余富,大家都说温丞相乃是生佛转世,护佑一方。”
那青衣客说道,略略带些江南口音,对温桓的崇敬溢于言表,言辞间不乏向往之意。
“生佛转世?世人总爱道听途说,夸大其词,你又不是扈郡人,怎地知道这么清楚。”这人身着月牙白袍,倒是一口正宗的官话,却十分不以为然,张口便是一盆冷水泼下。
那青衣客解释道:“我虽不是扈郡人,但我外祖是啊,你若不信,只消去那扈郡打听打听便知道了。温丞相升任入京的时候,那地方百姓可是夹道相送数十里,要多壮观有多壮观,可比现在的官员出行威风多了。”
“那他可真是个好官了。这样的官,就算贪污个几万两,几百万两,都能原谅。”这声音十分稚嫩,大约是个少年。
“瞎说八道什么,小孩子家不会说话就闭嘴,免得被小人听了去,给温丞相胡乱罗织罪名。”青衣客斥道。
“呸,我胡乱说的,就是想说这样的好官才配的上那许多的俸禄。”那少年忙辩解。
萧霈云循声望去,朦胧间只见隔壁似乎坐了三人,看不清模样。她原本就知道温桓原本在百姓心中口碑极佳,只是亲耳听见他的事迹,心中还是颇觉震撼,这京城里遍地都是当官的,能如他这般的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此次他又以丞相之尊亲赴涝地,消息一出,百姓纷纷奔走相告,传颂千里,大兴何其有幸,有这样的能臣。
“你又怎知子煦是胡说?这九街十三巷里的传闻你没听过么?”那白袍客语气尤为不屑。
青衣客疑道:“什么传闻?”
“一桩上不了台盘的风流韵事。”那白袍客故作神秘,连带着也勾起了萧霈云的好奇心。
“这秦楼楚馆里的事,与丞相大人能有什么相干?你别卖关子了,快说。”
萧霈云正自疑惑,不知这九街十三巷是什么地方,待听到秦楼楚馆明白了,却原来是勾栏瓦舍的雅号。
那白袍客端起面前的茶杯小酌一口,言辞极为暧昧,说道:“你可知道那潇湘苑里有一歌妓,名唤朝音的。”
无人回话,想来那青衣客并不清楚,只听那白袍客嗤笑两声,又道:“她原本是个清倌儿,那潇湘苑的鸨儿前日里给她举行了梳拢大典,遍邀京城风流雅士,你猜那梳拢朝音的人是谁。”
青衣客尚未答话,名唤子煦的少年抢道:“什么是梳拢?”
“就是妓.女第一次陪客夜宿,你小孩子家不懂。”那白袍客答道,言语间颇为得意。
青衣客闻言说道:“这我怎么猜的出来,总不会是温丞相吧。”
白袍客轻蔑一笑,回道:“你就是读书读傻了,怎地这般呆板,那温丞相自然消受不起,但他有个纨绔的儿子,据说可是个狂女.票滥赌之辈,梳拢朝音的人就是他。”
萧霈云斟茶待饮,听到这桩风流韵事的主角乃是温君,手心一抖,茶水洒了满桌,溶月忙抽出手绢来擦拭,萧霈云抬手止住,示意她不要出声。
那白袍客又道:“他梳拢朝音是这个数,能拿出这么多钱,你就敢说那温家从来没有贪污过?”
隔着竹帘,萧霈云看不清那白袍客的手势,想来温君彦的春宵一夜价值不菲。
只听那青衣客轻笑道:“在皇城脚下讨生活的,区区三十两罢了,便是一个五六品的小官儿都能拿出来,这能说明什么。”
那白袍客咂咂嘴,道:“三十两连茶水钱都不够,这里可是京城,你只管敞开了说。”
“三百两?”那青衣客惊叹一声,又道:“那可够的上寻常百姓家三五年的花销了。”
那白袍客的声音遽然尖锐道:“哪里是三百两,是三千两。”
这下不仅是那青衣客,连萧霈云都大吃一惊,倒不是三千两的事,她心知温君┰缒昊旒>营,素来孟浪,是花街柳巷的常客,但他向来极有分寸,绝不惹事上身,平日里也不像别的纨绔那般喜欢攀比,挥霍无度,花三千两梳拢一个妓.女,确实匪夷所思。
“三千两一夜,这朝音姑娘现在可是名动京城,全托这竖子的福。我朝正一品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数百两,哪里经得住这般挥霍。周兄,你现在还觉得那温丞相清正廉洁,不饮盗泉么?以我看,全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那白袍客言语带笑,甚是得意。
“这……这……你……”那周姓兄弟一时语噎,竟无法反驳。
萧霈云却是坐不住了,当即开口道:“有些人信口开河,讹言惑众,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真是贻笑大方。”
她语气虽懒散,措辞却毫不留情。
此话一出,整个大厅顿时寂静无声。
那白袍客静滞片刻,道:“阁下不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道理么?”
他语气尚算平和,言语中却暗带几分愠怒之意。
“怎么,你承认自己鬼话连篇了?”萧霈云悠悠笑道:“再说你这么大声,我想听不见也难呐,你的嘴巴可以闭起来,我的耳朵可不行。”
那白袍客面上挂不住,斥道:“你这女子休要胡搅蛮缠,你娘没教你《女训》、《女诫》么?男人家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萧霈云眉心一凛,当即反唇相讥,说道:“我娘只教过我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那白袍客听她将自己比作小人,当即火冒三丈,倏然起身便往那边去,其余二人连忙起身阻拦。
溶月见那两人阻拦不及,当即出去,一手横在那白袍客身前拦道:“放肆。”
那白袍客一把推开溶月,掀帘而入,只见一明媚女子端坐窗边,正举杯啜饮,那女子衣着华贵,容颜倾城,一时竟然失神。
萧霈云见他无礼闯入,笑意渐收,眸光已蒙上寒意,她将手中的杯盏放定,冷声道:“看来你也不懂非礼勿动的道理。”
那白袍客从惊诧中回神,见那女子蛾眉倒蹙,面若冰霜,颇有一番慑人气势,不禁暗自心惊,蓦然又想:不过是个女人,怕她什么。
他冷笑一声,张口道:“你说我信口开河,你又有什么证据?你且说说,这天底下哪有不贪的官,你再来说说,那温丞相若不是贪污,哪来的银子给他儿子狎妓。”
一连两问,咄咄逼人。
萧霈云亦冷笑道:“温桓位极人臣,乃是皇上倚重的股肱栋梁之才,早年他慧眼识珠,提拔了一位军中伍长,此人骁勇善战,不过短短几年,便封了骠骑大将军,镇守一方边境,这便是赫赫有名秦戬秦将军,两人一文一武,解决了困扰朝廷多年的边境动荡问题,温桓简拔人才有功,引得龙心大悦,单是赏赐的银钱便有三千两,更别说什么西陲北境进贡的玉髓观音,鎏金屏风,还有其他孤本珍藏,随便一样都是无价之宝。”
萧霈云睨他一眼,又道:“你口中的狂女.票赌之辈,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执掌禁军,从三品。莫说他亲爹了得,就是他那小娘舅,家中仅做点丝绸生意,也算富甲一方,足够他流连花丛,夜夜笙歌。你口出狂言,妄加臆测,可知诽谤朝廷命官是要坐牢的。”
那青衣客拉住白袍客的衣袖,温声劝道:“张兄,这位小姐言之有理,别再生事了,咱们走吧。”
那白袍客面色铁青,乍然一甩衣袖,将那青衣客甩至一旁,那青衣客打了个趔趄,才堪堪站稳。
萧霈云见状,冷笑一声:“还想动手么?”
溶月怕自家公主吃亏,骂道:“怎么,你一个读书人,也要学那市井泼皮的做派?”
那白袍客不理会溶月的叫骂,只见他一扫宽袖,不怒反笑:“妇人之见,你说的这些也不能证明他没贪污啊,难道还有人嫌钱多的?”
“那你岂不是小人之见,你又怎知人家的钱就是贪污来的,莫非你看见啦?”萧霈云驳道。
那白袍客闻言哈哈大笑:“我是没看见,你是哪个院子的姑娘,对温家的事这么清楚,莫非是那温家竖子在床上说与你听的?我一个读书人,自不比你这种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美娇娘,那温家逆子对你一定很大方吧。”
萧霈云听他出言侮辱,勃然大怒,拿起手中的茶杯便向他砸去,那茶杯不偏不倚,正砸中他的眉骨,顿时四分五裂,那白袍客抬手一抹,见出了血,不禁怒火中烧,撸起袖子就要打人,溶月忙护在萧霈云身前。
第12章 一波未平
萧霈云平生何曾受过如此侮辱,顿时一阵怒火窜起,此刻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她伸手去摸腰间的防身匕首,就等他过来。
那白袍客双目赤红地走来,两人争锋相对之际,旁边的青衣客忽地上前,一把将他推开,痛斥道:“张孝全,你别昏了头,你饱读诗书,自当修身修德,怎能这般胡言乱语,凭空辱人清白,她一个女子,你……快快和人家道歉了。”
他疾言厉色,喷唾成珠,俨然动了真怒。
那张孝全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跟我说教?你跑出来装什么好人,莫不是看她年轻貌美,也想做她的姘头不成。”
“你……你乱编排什么,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秕言谬说,大家互相调侃两句便罢了,何至于毁人清誉。今日你若不跟这位小姐道歉,我……我……”
那青衣客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块茶杯碎片,撩起衣摆,竟“哗啦”一声将其割断。
他手里拿着那片残布,举至张孝全眼前:“你若不肯道歉,我们便不要再来往了。”
张孝全见状,冷笑三声,骂道:“蠢货还学别人割袍断义,不过是个死穷酸,我还稀罕你不成。”
他额上不断往外冒血,,他伸手一抹,也顾不上多做纠缠,说罢恶狠狠瞪了萧霈云一眼,叫嚣道:“你给我等着。”
转头又一把推开面前那个少年子煦,便捂着脸惊慌离去。
萧霈云从小到大皆是众星捧月,哪里受过这等闲气,当下已是怒气攻心,她玉拳紧握,银牙紧咬,心里已将他凌迟千万遍。
那青衣客看着张孝全离去的方向,神情难掩悲色,苦笑连连。
他拱手作揖,朝萧霈云深深一拜,歉道:“今日我二人在此妄言,冲撞了小姐,还请小姐原谅则个,周子沁代他给小姐赔罪了。”
萧霈云一肚子火刚好没处撒,当下便迁怒于他,骂道:“你替他赔罪?你是他儿子还是他孙子?”
此话一出,那青衣客脸上青白交加,十分难堪。
那沉默许久的少年子煦见兄长无端受骂,上前一步,理论道:“你这女子好没道理,我兄长先前不惜得罪好友也要护你,现下又担心你独自生闷气,好心给你道歉,你却讥讽他,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子煦……”那青衣客忙叫住他。
“怎么了?我又没说错,兄长你常说善人者,人亦善之,我一直深信不疑,可今日我才发现并非如此。你诚心结交那张家大哥,为了今日之约,即便未来只能啃咸菜馒头,也非要花十两银请他来这茶楼中消遣,可他压根儿就没当你是朋友,他捕风捉影,卖弄口舌,是是非人,刚愎自用,傲慢无礼,是无德人,欺女凌弱,恶言中伤,是无能人。这种小人实在不配你推心置腹,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也无须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