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院内的内官走了出来,手中搬了两条长凳,放在小童身前,一把抓起那童子,按在凳子上,那童子大哭道:“李大人救我,救我……”
“不过向李大人借两条凳子罢了,何须如此紧张?”
众人亦不知道哪里的得罪了公主,见她要动真格,想劝又不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李严很快镇静下来,道:“微臣没有紧张,倒是不知道元翊如何得罪了公主,惹得公主如此大动干戈。”
“元翊,便是他么?名字还挺好听的。”萧霈云笑道:“是你让我想些开心的事,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打人能令我开心些。”
“他不过还是个孩子,五十大板下去,他就没命啦。”李严话间隐隐带了怒气。
“那又怎么样,我就喜欢看人家皮开肉绽。” 她话语间一派天真,行事却狠辣如斯,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萧霈云又道:“怎么,李太医要强为元翊出头么?也罢,本宫给你这个机会,古有佛祖割肉喂鹰,今天李太医不妨效仿一番,本宫若是开心了,就不为难你太医署上上下下了,如何?”
“荒唐,荒唐,我乃朝廷命官,怎可任你如此折辱。”那李严脸憋成酱色,道:“你小小年纪,怎地如此恶毒。”
溶月闻言,凛然喝道:“放肆。”
李严也朝她吼道:“我就事论事,哪里放肆,不过是心情不好就要打要杀,这般草菅人命,你……我……我不服。”李严脸憋的通红,颤巍巍地指着萧霈云。
萧霈云闻言噗嗤一声笑了,道:“我要你服气干什么,我打了你,只管自己心情舒畅便是,你要心有不服,尽管去御前告状。你可快些想清楚了,不然我就要动手了。”
萧霈云下巴一扬,那几个内官抬手就要打。
那元翊吓得脸色煞白,大骂道:“你这恶毒的女人,你公报私仇,不得好死。”旁边的内官见他出言不逊,左右开弓,在他脸上打了两个耳光,嫩白的脸上瞬时留了两个掌印。
“公报私仇?你且说说,我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本宫记性不好,竟不知什么时候与你有仇怨了。”
那元翊这才清醒,知道自己一时失言,说错了话。
步辇上的女子面露微笑看着他,仿佛只是同他开了句玩笑,哪里有半分心情烦闷的样子。
李严闻言也是一怔,问道:“你说什么公报私仇?”
元翊低垂着头,不肯再说。那李严在元翊面前蹲下,抓着他的肩头,叫道:“说啊。”
萧霈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元翊趴在长凳上,盯着她裙摆上的牡丹花,死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萧霈云弯腰,对上元翊的双眼,问:“还不肯说么,连命也不要啦?”她站直身子,收起笑容,寒声道:“动手。”
两个内官拉开李严,拦住他,另一个抡起长棍就打,两棍子下去,那元翊啊啊大叫,涕泪齐飞,挨不到十下,叫道:“我说……我说……”
萧霈云抬手止住。
元翊好半晌才忍过屁股上火辣辣的疼,道:“先前东宫的玉砚姐姐来过,说不论东宫哪个来请太医,一律不给通传。”
这玉砚是太子良娣赵氏身边的宫女,和赵氏一起长大,她的话自然就是赵氏的意思。那赵氏有子傍身,连一个不受宠的女儿都容不下,明目张胆派贴身宫女来传这种话,也是仗着受宠,就算东窗事发,太子也不会拿她如何,当真可恶。
萧霈云冷哼一声,道:“是什么天大的好处,就连本宫传话都敢如此敷衍了事。”
“十片金叶子。”那元翊越说越小声,李严在旁气的捶胸顿足,大骂道:“你这糊涂虫,怎能做这样的事。”
骂完朝萧霈云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道:“竖子无知,还请公主高抬贵手,留他性命。”
萧霈云看向他,冷声道:“留他性命?李太医可知东宫内病的是谁?若因他损了贵人性命,你太医院担当的起么?”
李严哑口无言,半晌道:“是微臣管教不利,微臣这就前去东宫,为贵人诊治。”
“不必了,这太医署也不止你一位太医。”她说完,命人拉起元翊,她站定在他面前,盯着他的双眼,道:“东宫太子除了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这女儿的生母身份虽然卑微,但她却能是纯正的皇室血脉,别人给你十片金叶子,便要害她性命,这样的人,我如何留得?”
她虽看着元翊,话却是说给李严听的。元翊强忍着疼,道:“我并未想害她性命,我听她症状,已开了药给她。”
李严怒气冲冲,打断他,大叫道:“你光听症状便能下药,你都可以出师了,你……你……”他双目赤红,豁然起身,夺过内官手中的棍子,朝元翊重重打去,那元翊疼地吱哇乱叫,却无处可避。
萧霈云冷眼看着,直到那小子几乎昏了过去,才制止道:“李大人停手吧,再打下去你恐怕要给他收尸了。”
那李严果然停手,扔下棍子,喘着粗气站在边上,双目赤红,眼里居然蓄满了泪。
萧霈云明白,他这番举动全是做给她瞧的,她原先也只想给个教训,不想弄出人命,这样的结果,也算满意了。
“李太医这般恨铁不成钢,我倒是很好奇,这小子是你什么人?”萧霈云问道。
那李严叹了口气,道:“公主勿怪,我师承前太医令章老先生,这孩子便是我师父的外孙。”
萧霈云点点头,那位章太医她识得,她幼时身子就由他照看,不过后来年事渐高,就告老还乡了,也不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萧霈云感怀旧情,道:“章太医杏林圣手,医者仁心,我很敬佩,念你是他的后人,今日就此作罢,若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说完,她走回步辇,命人起驾,李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思绪乱飞。只听她的声音远远传来:“你食朝廷俸禄,就当明白效忠的是谁的江山。”
离太医院越远,那股药香味也越淡,萧霈云抬头看夜空,连日阴雨,今夜的天空却好像被洗净一般,没有一片乌云遮盖,繁星点点,璀璨夺目,她心情极好,命人移驾御花园,然后撤下步辇,遣散众人。
她独自走到湖边的假山前,撩起裙摆,踩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巨石便往上爬,她知道这座假山上有一个凉亭,是赏月观星的好去处。只是这假山建的陡峭,足有七八丈高,恰逢大宴,萧霈云这身云锦花开裙款式繁复,她攀爬起来极为不易,从前她像猴子一般窜上窜下,如今还不到一半,便靠在巨石上气喘吁吁。
“公主,公主――”溶月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第8章 星垂平野
萧霈云整好衣裙,从巨石丛中走出,看到溶月在假山下冲她招手,夜色下看不清她面容,听声音却很兴奋。
“公主怎么又爬那么高,快下来,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说。”
萧霈云蹙眉,道:“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回去再说吧。”说完转身继续往上爬。
“阿云。”一个温润的声音自下传来,是欧伯卿。萧霈云回身往下一望,却没看到人,他向前走了几步,萧霈云才瞧清楚,原来他先前隐在溶月身后的树影中。
她一手托在旁边的巨石上,另一手指着天,笑着朝他喊道:“今晚月色极美,要不要上来看看。”
他拒绝道:“你快下来,太高了,危险。”
“是啊,公主,快下来吧,太危险了,这么高驸马怎么上得去啊。”溶月在一旁劝道,她中气十足,整个御花园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萧霈云皱眉,道:“别喊了,一会儿别人都知道了。”
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没动,她扶着假山石,任夜风吹动她鲜红的裙裾,站在半高的假山上,整片御花园尽收眼底,真不知道上面是怎样的风景,她舍不得就这样下去。但看着欧伯卿站的笔直,仰头看她,又觉得于心不忍,纠结半天,还是动身往下跳。
这假山上去不容易,跳下来却不难,萧霈云身姿轻盈,几个起落便翩然落地。欧伯卿上前接住她,萧霈云心中不快,佯装恼怒避开他的手,转身背对他。
那溶月在旁笑得极为开心,说道:“公主生气啦?”
见萧霈云不理会,又道:“奴婢这里有新鲜事儿说与你听呢,公主可别生奴婢的气呀。”
萧霈云侧目看她,哼道:“有新鲜玩意儿,自然不能生你的气。”
一旁的欧伯卿闻言,笑道:“那便是生我的气了。”
萧霈云不语,他上前两步,贴近她说道:“扰了你的兴致,我赔你就是了。”
萧霈云把头撇向一边,道:“赔,你怎么赔?”
“我知道一处地方,是观星望月极好的所在。”
萧霈云闻言,面露喜色,转身拉住他的手,道:“当真?”
欧伯卿俊脸含笑,伸手将她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道:“当真,不过要出城。”
“这有何难,我们现在就出城去。”
“这便不生气了?”
“我哪有生气,我才没生气。”她拉着欧伯卿的手轻晃,低着头小声道。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嘴巴都能拴驴子了。”溶月在旁小声嘟哝道。
萧霈云回头瞪她,道:“就你多嘴,你去跟母后说一声,就说本公主乏了,先回府了。”
已至宵禁,京城各城门紧闭,周明韬点了二十守卫跟随,萧霈云手持公主令,一路畅通无阻,浩浩荡荡出了城门。
刚出城门,萧霈云就运起马鞭,重重的打在马屁股上,她与欧伯卿共乘一骑,胯.下骏马通身雪白,唯有鬃毛乌黑发亮,脖间的金铃铛清脆悦耳,在广袤的土地上飞驰,那马快如雷霆,迅捷如风,不一会儿就甩开了跟在身后的守卫。夜间的风吹在脸上,萧霈云心情大好,她握着缰绳,驾着马儿往欧伯卿说的那座山里跑。
欧伯卿贴着她的耳朵道:“跑慢些,后面那些人都不见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笑道:“终于甩开他们了,别怕,抱紧我。”
欧伯卿抚着她平坦的小腹,一手握住她手上的缰绳,笑道:“这话该由我来说。”说着双腿一夹,马儿跑的更欢了。
萧霈云见他御马姿势娴熟,回头看他俊美的下颌,眼中满是惊奇,不禁问道:“你会骑马?”
欧伯卿低头看她,眼中满是笑意,回道:“怎么,我在你心中就这般无能,不仅不会骑马,还要靠女人保护?”
萧霈云摇摇头,道:“当然不是,你在我心中举世无双,无人能及。”她眼中晕开了笑意,抬头亲吻他的嘴唇,才回身靠在他怀里。
行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山脚,银色的月光映照在山林间,别有一番景致。山道潮湿,欧伯卿勒紧缰绳,让马儿在山间悠悠地穿梭,两人一路饱览山林夜景,嬉笑玩闹,十分惬意。
行至峰顶,此地荒芜寂静,前面乃是百丈悬崖,星子低垂,有种离天更近的错觉。山顶有一泓湖,湖边长着一颗老槐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的湖面。萧霈云翻身下马,她闭起双眼,迎风转了几圈,一袭红裙如绽放玫瑰,在风中飞舞,她顺手摘下束发的金冠,满头青丝倾泻,更是美丽动人。欧伯卿将马儿栓好,从背后揽住她的纤腰。萧霈云这才停下,双手覆在他的手上,道:“这地方真美。”
“满意么?”他在她耳边轻轻问道。
“嗯,你看满天的星星,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夜空。”
“想看看京城么?你瞧,那就是。”
萧霈云翘首望去,月色映照下整个京城瞧的一清二楚,高耸的城墙,稀落的灯火,还有重叠雄伟的宫殿,尽收眼底,她惊喜万分,指着一处,问道:“那里是公主府么?”
欧伯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笑出声,道:“出了京城你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公主府在西面,那处才是。”他握住她的手,换了个方向,她仔细辨认半天,惊奇道:“呀,对了对了,那是钟鼓巷外的石桥。”
欧伯卿轻轻嗯了一声,眼中满是收不住的笑意,道:“真怕哪天你把自己都丢了。”
萧霈云转了个身,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道:“不怕,我有你。”
欧伯卿闻言一愣,见她双眸清亮如星,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唇边幸福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他忍不住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道:“若我不在你身边呢?”
“怎么会,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要陪我一辈子。”
欧伯卿再度吻上她的红唇,这次他不像刚才那般蜻蜓点水,他用舌尖挑逗她,一寸寸侵占她,腰间的手也开始在她身上游弋。萧霈云见他那双桃花眼眼染上薄雾,月色下分外勾人,她忙偏开头,道:“伯卿,这是在外面。”
“我知道。”他喉头微动,声音沙哑,追着她的唇不肯放过。
“不,不能在这里。”她躲着他。
“你不愿意?”
“不,不是……老天看着呢。”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老天不会怪我们的……”
花前月下,耳鬓厮磨,两人情至浓时,最为刻骨。
夜渐深,山顶分外静谧,老槐树的枝叶承受不住晨露的压迫,任它顺着经络滑下融进湖里。欧伯卿为她穿好衣裙,两人依偎着坐在湖边。萧霈云双颊绯红,更显得娇艳欲滴,她靠在他怀中,手指在他胸口打转,笑道:“没看出来,你竟也会情难自持。”
欧伯卿捉住她的手,轻吻她鼻尖,道:“你这么动人,我是很难把持的住。”
“以前都没发现你嘴巴这么甜!”
“你喜欢,那我以后多说给你听。”
萧霈云心神荡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融化了,她调整身姿,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在欧伯卿怀里,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小时候随我娘来过,那会性子野,这方圆十里的地方,就没有我不熟的。”
萧霈云坐起身,道:“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小时候的事?我一直以为以你的身子骨,连京城都没怎么出去过,更不知道你竟然会骑马。”
欧伯卿在她鼻尖轻轻一刮,笑道:“平白无故的,说这些干什么。”
“我要听,我要知道关于你任何的事。”
萧霈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她十四岁初识他,就日日夜夜想着如何嫁给他,那时候没少派人探听他的过往,但她周围所有人都只说他羸弱多病,每日除了读书,什么也做不了。京城里熟悉他的人不多,和他有来往的更少,一来二去,萧霈云也放弃了,今夜难得听他说起,萧霈云也是兴致勃勃。
“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娘擅绘丹青,京城里画遍了,就时常到城外采风。那会儿我不服管教,不爱读书,趁她不注意,就偷偷钻进她的马车躲在车座下,等出了城,我就溜出去玩,到黄昏的时候再偷偷潜回来。”
萧霈云噗嗤笑出声,道:“你还有不爱读书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发现么?”
“一开始没有,后来有天我爹早早回家,到书房一看,那座椅上坐着个稻草人,到处寻我。我一回家,抓起来给我一顿好打,半个月下不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