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霈云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说的什么,竟全然不知……
出到门外,萧阳似也觉得活埋残忍了些,上前问道:“先生,一定要她活着入陵么,若将她杀了,再抬进去,岂不齐整?”
山羊胡老头摇头道:“王爷有所不知,此女子命格贵重,等闲压制不住,若直接将人杀了,恐徒生怨怼,届时戾气难消,怕是于王爷的子孙后代无益。”
萧阳闻言心中一惊,想不到配个冥婚竟这般麻烦,那山羊老头又道:“老朽合算过了,五日之后,是此女子命格较弱之时,时间上虽有些紧张,但于世子有益,婚期便定在那日吧。”
萧阳点点头,安静地听他说完,萧阳上过战场,杀过人,谈不上什么心慈手软,可若说要活埋一个女人,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大舒服。
可这神算子在他麾下做了十六年客卿,他的本事,萧阳是见过的。当年萧阳出战北境,临行前一夜,就是这位神算子,送来了一条丝绦,他说萧阳此行有血光之灾,要他务必缠在腰上,彼时萧阳不信,只当他故弄玄虚,不过他的夫人却深信不疑,闹得不可开交,于是他半推半就也就缠上了。
果然那次他不慎被诱入圈套,致使全军覆没,萧阳当时跌下马昏迷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尸体当中,腰间的丝绦破了个大口,鲜血染湿了大半边身子,萧阳大惊,可仔细一看,自己并未受伤,那血闻着似乎是猪血,正是从这丝绦内流出来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捡回一条命。
再比如萧阳的大儿媳难产,他说是大儿媳上寺庙拜神时漏了一位,所以神明降罪,稳婆大夫都束手无策,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萧阳的大儿子病急乱投医,当即带着自己老婆去往寺庙,将所有神明一一拜过,这才使得母子平安,生下了孩子。
诸如此类的怪事不胜枚举,萧阳原本对神鬼之说是不信的,见得次数多了,总不会次次都是巧合,尤其上了年纪以后,身子骨不如从前,竟也有些开始依赖这些东西了……
“王爷?”那山羊胡老头见他走神,止住话头叫道。
“额,但凭先生吩咐。”
“该说的,老朽都说完了,只是……”
“只是什么?”萧阳问道。
“世子陵寝还需动土,老朽算了算,这工期大约需要十日,若日夜赶工,成婚那日,应当可以完成,这点非常重要,咱们可要加紧了!”
“不妨事,先生吩咐便是,本王定如期完成。”
“好,烦请王爷找人,再带老朽去世子陵寝看一看!”
“本王亲自陪先生去!先生这便请吧!”
“那就有劳王爷了!”
……
小香进来的时候,看见萧霈云额上沁着冷汗,跌坐在地,小香忙上前去扶她,萧霈云纤细的手指抓着她的手腕,肌肤相贴,冰凉沁人,她似乎是吓坏了。
小香瞧她这副模样,有些不忍心,低声道:“世子妃还是先起来吧!”
萧霈云僵着身子,随她一起用力,才堪堪站稳身体,萧霈云颤巍巍地问道:“你知道活埋是什么感觉吗?”
小香闻言一愣,蓦然摇头,但这两个字流连在脑中,她顿时想起她被抛下河的那一夜,漫天冰凉的河水淹过头顶,她挣扎着想抓住什么东西却抓不住,身子不断地往下沉,耳边是沉闷的水流声,不断有水从口鼻涌入,却没人来救她……
活埋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但她觉得,那种生命逐渐流逝的绝望大体应该是相同的。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萧霈云,小香轻轻叹口气,她对萧霈云的感觉很复杂,有怨有恨,有不忍有喜欢。
其实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主子,比起从前她伺候的那些,她脾气简直好上了天,不吵不闹不刁难,如果没有那次她逃跑,害自己差点丧命……
但当知道她是要与死去的世子婚配,顿时又觉得不忍起来,明知道回了北疆是死路一条,半路逃跑实在是人之常情,听说也是她求情,王爷才会命人将自己上来,自己实在不该怨她。
这些天小香一直很矛盾,她不是不想跟萧霈云说话,只是她不敢,她也不想死,她生怕说了什么做错什么会危及自己的性命,所以只好缄口不言,每日看着她孤孤单单地盯着窗外,看着她倾城的容颜上,那双明亮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
小香暗暗叹了口气,每个人活着,都身不由己,她实在没有多余的能力,去同情别人,她低下头,看到脚边落了个小物件,弯腰捡起,放入萧霈云掌心:“是你的吗?”
萧霈云木然地看着手里的东西,是那山羊胡子给的同心结,这东西像极了霍凌昭给她的那枚,会不会是他在给她传递什么消息?
也许是求生的渴望,这样想想,萧霈云心里安然了几分,她翻来覆去地端详着那枚同心结,除了小一些,其他的简直越看越觉得像,萧霈云心里很复杂,她既盼着霍凌昭能平安回到京城,又希望他从天而降救自己脱离镇北王府,毕竟她不想余生都被锁在萧睿的陵墓里……
作者有话要说: 目测下一章男主出场!么么哒,谢谢小可爱们一路相伴!
第99章 温柔暖意
“世子妃是命格极强的女子,阴气极重, 铁器乃是寒光, 也属阴, 若聚集甚多,恐怕会助长她的气势,对世子极为不利, 所以成婚当日要少动铁器, 涉及到的东西最好都换成别的, 当然也包括刀剑……”
萧阳和神算子正看着风水, 萧霈廷风风火火地来了, 他一身酒气,重重甩开广袖, 沉着脸问道:“萧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阳回过头, 看他怒目而视, 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听说你要给萧睿婚配, 选的对象便是我妹妹!”这几日萧阳始终按兵不动,他无可奈何, 日日流连于北疆的酒馆中, 若不是听人热议, 自己居然不知道这事。
萧阳冷哼一声,承认道:“是!”
“你敢!”
“太子殿下,你的妹妹金贵,老夫的儿子也不能白死, 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你――杀人的明明是霍凌昭。”
“可公主殿下说了,杀人的是她,难道你比她更清楚么?”萧阳冷冷道。
萧霈廷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他怒气渐甚,双手捏成拳,眼见就要发作,萧阳瞥了一眼,淡淡道:“你又何必生气!不如你我各退自让一步,如何?”
“什么意思?”
“睿儿到底是公主杀的,还是霍凌昭杀的,老夫不知道,可睿儿不能白死,老夫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你的妹妹承认是她杀了我儿子,我不杀她,我要她余生待在我儿子的陵寝里侍候他。”
“什么?你――”萧霈廷闻言大怒,听他这话的意思,不仅要让阿云与萧睿成婚,还要活埋她,他举起右拳,便要朝萧阳打来!
“出兵的事,老夫亦答允你!”萧阳见他欲动武,不慌不忙,又道:“你我盟约照旧,我会尽全力帮你除掉霍凌昭以及……还你萧氏天下,如何?”
萧霈廷住了手,这些天他磨破嘴皮子,这老贼都不肯出兵,如今却说盟约照旧,只不过要以阿云为筹码。
“如何?”萧阳不紧不慢地追问着。
萧霈廷看向他:“你说真的?”
“一言九鼎,绝不反悔。”萧阳表情认真而笃定,他这种人说一不二,萧霈廷知道错过这次机会,不会有第二次了,可是阿云在这陵墓里,不知道能活多久……
他脑中天人交战无数回合,渐渐地,权利和欲望占了上风,只要他尽快夺回天下,还愁对付不了区区一个萧阳么,到时候他自会掘了萧睿的坟,救阿云出来。
萧霈廷放下拳头,咬牙道:“你最好说话算话!”
萧霈云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看着屋顶,自打知道萧阳的打算,她便一直是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小香于心不忍,劝慰道:“眼下还没到时候,好歹吃点东西吧!”
萧霈云不语,双眼空洞地定在一处,小香摇摇头,叹息一声,真可怜,死非好死,埋非好埋,还有什么比知道这个更折磨人的。
屋外,转进一个男人,小香认得,那是萧霈云的哥哥,她微微屈膝,朝他行了一礼,萧霈廷挥手道:“你先出去!”
小香充耳不闻,依旧保持行礼的姿势,低眉敛目的模样,令萧霈廷震怒,这镇北王府只听萧阳一个人的命令,连个丫鬟他也叫不动了,若日后大事能成,定留他不得,萧霈廷敛去怒气,冷哼一声,朝萧霈云床前走去。
“阿云!”他轻唤道,往日机灵古怪的妹妹此时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应该是吓坏了,萧霈廷不忍,提高声音又唤了一声。
萧霈云木讷地转过头来,看到来人是萧霈廷,双眼顿时迸发出一丝神采,自打她逃跑被捉回,她便再也没见过他。如今乍然看到萧霈廷,便如看见了救命稻草,她一把扯住萧霈廷的衣袖,挣扎着起身,还未开口,眼泪便已流了下来,她干涩地叫了声:“哥哥。”
“阿云不怕,哥哥在这!”萧霈廷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指尖冰凉,不禁心疼万分,萧霈云蓦然抱着萧霈廷大哭起来,她胡乱说道:“我不要被活埋,我不要……”
她哭得撕心裂肺,小香也觉得鼻头发酸,眼下心软成一团,方才坚持的不肯退让已然溃败,她默默弯腰退至门外,让他们兄妹好好说说话。
萧霈廷顺着萧霈云的脊背,安抚道:“好好好!”
眼见小香出去,萧霈云收了眼泪,低声道:“先前见不到你,我才不敢逃,现下好了,咱们一起走。”
她松开哥哥,抬起袖子抹去眼泪,扯住他的手,迫不及待跳下床说道:“现在就走。”
她抬腿走了几步,却见拉扯不动,回头道:“怎么不走?”
“这里是北疆,是镇北王府的地界,我们又能去哪?”萧霈廷将她拉回,“来,阿云,你听我说!”
他将萧霈云按在床边,蹲在她面前,道:“我们走不了的!”
“你还没试怎么知道走不了?师父教过那么多脱身的招数,我们可以的!”萧霈云急道。
萧霈廷摇头,低声道:“没用的阿云,两个人如何抵的过镇北王的千军万马。”
萧霈云定定地看他良久,见他神情闪烁,心中沉了一沉,她甩开萧霈廷的手,沉声道:“你不想走?”
萧霈廷叹口气,回道:“我们不能走。”
“为什么?”萧霈云看着他,一脸不敢置信,“你还是放不下那张龙椅?”
“他承诺了你什么?”见他沉默,萧霈云勃然大怒,不安涌上心头,“说话!”
“他承诺我,会出兵杀了霍凌昭和小皇帝,会将江山还我!”
“你傻么?且不说他做不做得到,就算他斗垮了霍凌昭和皇帝,你就敢保证他没有二心?那唾手可得皇位近在眼前,从此不为人臣,他还肯拱手让给你?”
“他精,我也不傻,届时我会先下手为强,除掉萧阳。”他顿了顿,低下头,不敢与萧霈云双眼对视,他双手抚上萧霈云的肩膀,附唇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次,萧阳准备的供品里,有好些瓜果甜点,你省着些用,至多两个月,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萧霈云闻言又惊又怒,她一把将萧霈廷推开,不敢置信地惊叫道:“萧霈廷,难道你真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活埋吗?”
“我别无他法,阿云!”他忙掩住她的唇,朝门口看去,“就这一次,哥哥对不起你,你放心,你绝不会死的,你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无论成与不成,哥哥都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我不要!”萧霈云的唇被他捂着,闷闷的声音从他指尖泄出,萧霈云拼命摇头,萧霈廷垂下头,不敢看她,眼眶再也兜不住她绝望的眼泪,泪水垂垂落下,灼痛了萧霈廷的手,他手指微微蜷缩,松开了她。
“对不起,阿云!”他双腿下沉触地,沉眸跪在萧霈云面前,低声道:“来时我便看过了,这院子四周布满了暗卫,插翅难飞,信我一次,算我求你!”
萧霈云双眼圆睁,他居然跪了下来,可这一跪不是求人,而是逼迫。他疯了,为了那张龙椅,为了权利,任何人都能舍弃,包括自己的亲人。
萧霈云张大了嘴,脑中空白一片,所有的语言似乎顷刻之间被尽数阻绝。
两滴眼泪落在地面的毯子上,没入柔软的绒毛中,再不见踪影,萧霈廷跪了良久,头顶的妹妹再无动静,他才沉声道:“两个月为限,我一定救你出来。”
这句不知道是说给萧霈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语气轻地几不可闻,他说罢蓦然起身离去,不敢再多看萧霈云一眼。
萧霈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颗心仿佛坠入了北疆最深的冰雪里。
这些天,她佯装脆弱,令周围人放松警惕,只等着寻回萧霈廷,两人一起离开,时至今日,她才真的感到绝望……
她拼命想留住的亲情、爱情,都渐渐离她远去,为什么,她总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她蓦然想起七年前,她的父皇曾说过:在权利面前,所有的感情都太微不足道了,任何阻碍他们登上权利高峰的东西,都将会成为绊脚石。
萧霈云不再哭了,每日开始正常吃饭,正常休息,小香不知道这样的反应是好还是不好,这无疑为她省去许多麻烦,可她总觉得,眼前的女子,似乎比从前更绝望了。
五天,转眼便过去了。
萧霈云一大早,被换上那雪白的嫁衣,因为是镇北世子已亡故,这新嫁娘的妆容也淡了许多,萧霈云被搀扶着出来的时候,萧阳正坐在高头大马上,见她面容沉静、不哭不闹,心里倒升起几分敬佩,若不是她杀了睿儿,能做自己的儿媳妇,倒也不错!
“公主殿下!”萧阳翻身下马,客客气气地朝她行了一礼,起身复才又道:“殿下看起来气色不错。”
这语气平静地仿佛只是说今天天气还不错。
萧霈云冷扫他一眼,说道:“不见我如丧考妣地出来,你很失望么?”
“殿下说笑了,这样就很好!”
萧霈云冷哼一声,双目越过萧阳直视前方,上了为她准备的大轿。
萧睿虽然已死,但为他娶妃萧阳可一点不含糊,八抬大轿,前簇后拥,甚为隆重。
萧霈云看着漫天抛撒的纸钱,心中一阵荒凉,这于镇北王府来说,的确是喜事,可于萧霈云来说,竟是眼睁睁给自己办了场丧事,何其荒唐啊,若去了地府说给其他鬼听,应该也能算是一段传奇,她自嘲地想着。
夹道看热闹的百姓挤满了半条街,萧霈云双手交叠在腹前,冷眼看着。
“天啊,这么美的女子,就要送进世子陵寝了,太可怜了!”
“哎,也不知道谁家父母这么狠心,把好好的女儿糟践了!”
“世道不好,命不好!”
她听着百姓轻声耳语,不禁莞尔,命不好三个字,正点中了她的心事。
她生来便是公主,尊贵无比,本该是世人艳羡的,可她这辈子的经历,却也比常人苦上十倍百倍,萧霈云已经不知道该去怨谁、恨谁,大概只能归结为命了,她这一笑,嘲弄自己,也嘲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