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善逸似乎完全没有这一自觉。
醒着的时候狼狈得要命,比女孩子还要哭哭啼啼,但是晕过去之后又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厉害,能用快的看不见的刀砍下鬼的脑袋。简直就像是换人代打了。
鹤见川仔细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暂时不告诉善逸这件事,万一他知道了之后,反而没办法再展现这种神级“梦游”水平,她的生命安全就要打个对折了。
鹤见川非常珍惜自己的这条小命,下楼梯一定要扶着扶手,对所有危险活动都敬谢不敏,连过马路之前都要左右看五次才行,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得要把不动的本体刀塞在枕头下面以应对不测。
即使不动嫌弃了无数次这样他会觉得很闷,鹤见川也依然我行我素绝不悔改。甚至义正辞严地反驳不动她这可是“一尸两命”,万一她出了什么差池,依靠她的灵力显形的不动可是也会被打回原形的。
“呐——鹤见,你们又是为什么会到藤袭山里来的?迷路了吗?”善逸苦着脸问道。
“我不知道。”鹤见川同样苦着一张脸,“我本来写完作业要去睡觉了,结果一睁眼就到这里来了,还被奇怪的鬼追着说要吃了我。”
“作业?”善逸上下打量了一遍鹤见川的衣着,有些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鹤见你是学生啊!你是衣服也是西洋那边的衣服,是那些、唔……教会……之类的学校里的学生吗?”
“教会?”鹤见川茫然挠头,“我是横滨市立高中的学生。教会学校什么的……诶?”
鹤见川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她“诶”了半天,湿漉漉的双手一把按住了善逸的肩膀。
“善逸、现在是什么年间?就是那个、呃、年号?”
“你说年号……现在是大正年间啊。”善逸理所当然又有些迷茫地回答道。
“大……大正?????”
『从平成到大正……』
『一百年前?????』
鹤见川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
“大正……大正……大正……”
蹲在角落里,鹤见川失了魂一样地用树枝戳着树根边上的泥土,口中喃喃自语着。
“不就是大正吗?”
不动行光坐在一边,完全不理解回到了大正时期有什么可难过的,他是以维护历史为使命、需要穿梭在不同时代间的刀剑男士,如果不是因为意外被鹤见川召唤了,骤然从一个时代到达另一个时代,对他而言本该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倒不如说,如果能再往前个三四百年,回到织田信长还活着的那个时代,身为信长的爱刀,他更会拍手叫好。
“这可是大正诶——”鹤见川哭唧唧地对他控诉道,“没有网络、没有电脑、没有空调,连抗生素都还没有被研究出来的时代——一不小心得了些什么小病就可能会死掉的时代诶!”
“吵死了啊。”不动行光被她吵得心烦,他想要喝一口甘酒,低头却发现酒瓶已经空了,“嘁!……放心好了,在生病死掉之前,你可能就已经被那些鬼吃掉了。”
“噫!”
鹤见川被吓得哭声一停,她僵硬地转过了头,看向了一边的善逸。
“善逸……遇见鬼的概率应该不会比得肺炎的概率还高吧……?”
“这种事情……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善逸抱着刀,缩在另一棵树的树干边,同样一脸哭哭啼啼。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网络、什么是电脑,什么又是抗生素,总之看鹤见川那么悲痛的表情,肯定是些没有就会问题很大的东西吧——但是那些东西他确实听都没听说过,所以问题真的很大吧!
『啊、现在的这个主人是个笨蛋。』
不动行光抬头仰望着密叶之间破碎的天空,无聊地晃着手里空空荡荡的酒瓶。
『……』
『想喝酒。』
*
早饭是善逸提供的干粮,午饭和晚饭是从河里抓的鱼。夕阳没入远山,圆月高悬夜幕,食人的恶鬼再次外出游荡,黑暗的树林间寂静无声。
瑟瑟发抖。
鹤见川与我妻善逸一左一右抱住了不动的胳膊,紧张兮兮地盯着一片漆黑的树林,双腿打颤。
“不动……有鬼吗……?”
“没有——”
“好安静,附近什么声音都没有……真的没有鬼吗?”
“完、全、没、有!你也觉得我是连侦查都做不好的废刀吗?!”
“不不不!”我妻善逸立刻认怂,抱紧了不动的手臂。不动行光是他们三个人里唯一能够打得过鬼的人,万一不动生气把他丢下的话,以他的能力一定很快就会被鬼吃掉的!
“不动的侦查有49,很厉害的,你放心。”鹤见川给予他来自同类的安慰。
“……四十九?”
“嗯,他自己说的,我也不太懂,大概就类似于游戏里的数值吧。好像只要种地就能加侦查,所以我之前特意把不动带回老家乡下种了两个月的地来着。”
“……???”
我妻善逸觉得这可能是什么特别的训练方法,但是种两个月地什么的听起来就和爷爷的训练一样辛苦,他并没有尝试一下的想法。
“嘛——呆在这里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遇见鬼,去其他地方看看吧。”拖着鹤见川和我妻善逸,,不动抬腿就要朝着树林里走去。
“不要——!会遇见鬼的!!”死死扒住了不动的手臂,胆小鬼一号鹤见川誓死抗议。
“我也不要——!!”胆小鬼二号我妻善逸附议,拖住了不动的另一只手。
“什么啊!”不动行光不满地对善逸说道,“你不就是来参加那个什么龟……龟沙队的选拔、来杀鬼的吗。既然如此,就去战斗啊!”
“不要!!我是被爷爷赶出来参加选拔的!我根本打不赢那些鬼!!会死的!——还有是鬼杀队不是龟沙队!”
“这种很弱的鬼随便杀杀不就好了——随便杀杀。这座山里都是气势很弱的鬼而已,你连我这种废刀都不如吗。”
“什么‘废刀’啊——你不是人类吗!而且你手上的刀怎么看都是很厉害的刀吧!我和你又不一样!我可是很弱的!很弱的哦!一不小心就会死掉的!而且什么叫都是‘山里都是很弱的鬼啊’!!”
“不动我也不要去山上见鬼呜哇哇哇——”
“吵死了你们两个——!”
嘭!嘭!
一人一个爆栗。
“对不起我错了——”
“对不起我错了——”
老老实实地两个土下座,鹤见川和我妻善逸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不动行光的两侧,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认错。
不动行光很心累,非常的心累。本来他的主人鹤见川就已经是个比他自己还要问题的问题儿童了,现在又多了个和鹤见川志(chou)同(wei)道(xiang)合(tou)的我妻善逸,两个人加起来吵得就像是一千只鸭子,相比之下不动行光有时都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他只是不满一千岁的孩子,他好难。
“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你们身上的气味会把鬼吸引过来的。”
已经一天没有喝甘酒了,不动行光的神智比平日里都要清醒许多,无论是过去的记忆还是当下的情形,在他的脑海中都是万分清晰。
他现在的这个新主人,是个和织田信长公完全不一样的人类,几年前他就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胆子小,能力又弱,那双娇嫩的手根本握不住刀剑,只能握住纤细的笔杆。是在和平的年代长大的孩子,连血都没怎么见过,而且还格外地爱惜自己的生命。
这样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和征战一方、想要雄霸天下的信长公,当然是不一样的。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和生活在战乱年代的人是不一样的,坐在窗明几净教室里的学生和征战沙场的大名是不一样的,胆小谨慎的年轻少女和野心天下的中年男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存在。
所以,现在的不动行光和那个时候的不动行光也是不一样的。
他成功地从一个为了守护历史而战的刀剑男士,变了一个问题儿童的保姆。
“诶——!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吗!糟糕!我们刚刚是不是在这里呆很久了!我们快走!我感觉要有鬼过来了!”
“走走走!不动我们朝哪边走安全?快用你49的侦查看一看!”
——哦,现在是两个问题儿童。
不动行光觉得自己的额角在隐隐抽痛,仿佛是连续宿醉了三天。
第3章
鬼杀队选拔的第二个夜晚,无事发生,不动行光凭借优秀的侦查,带着鹤见川和善逸躲过了鬼们的追踪。
第三天、第四天依然如此,白天补觉吃饭,夜里靠着不动躲避恶鬼。善逸带来的干粮完全不够三个人分,第四天起他们就只能全部靠捕猎小动物和采摘野果饱腹了。
鹤见川从来没有在野外生活过这么久的经历,她什么都不会,只能笨手笨脚地跟在不动和善逸身边学。该捡什么样的木材怎么生火、如何分辨能够食用的果子、怎样才能轻松地在河里叉到鱼,和中学时的野营完全不一样,他们现在手里没有火种、连锅都没有,一切都要就地取材。
然后是、第五天夜里,这场选拔终于快要迎来尾声的时候,他们碰到了一个被三只鬼捕杀的少年。
那是个和善逸年纪相仿的少年,普通的黑发,茶绿色的外衣,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柄刀。
在之前的几天里,鹤见川不是没有见过其他参加这场选拔的人,但都只是遥遥地看到了几眼而已。他们大多和第一天时鹤见川见到的善逸一样,灰头土脸,狼狈的要命,有两个身上似乎还带着伤。
但也有在这场选拔里游刃有余的人,那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穿着桃粉色的外衣,一头黑发用蝴蝶形状的发卡整整齐齐地别了个斜马尾。她的脸上带着浅淡的微笑,在和鹤见川他们擦肩而过时看了他们一眼,一双明亮的眼眸里平静的像是潭死水。
她的身上干干净净的,连衣摆都纤尘不染。
但像那个女孩一样的异类显然是少数的,更多的人,就像是鹤见川他们现在碰到的这个男孩一样,只能吃力地应对鬼,一旦被夹击,就唯有狼狈逃命一条路。
鹤见川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甚至将空气中草木的气味都完全压了下去。那个男孩显然伤的很重,他踉踉跄跄地拖着刀逃跑,在见到鹤见川他们的时候,那双枯败暗淡的眼睛亮了亮,就像是深夜里微弱摇曳的烛火。
但下一刻,这点烛火就被碾灭了。
鹤见川听见他的口中吐出了半个音节,他大约是想说“救救我”,但连个“救”字都还没说完,他就倒在了地上,大滩的鲜血从他的身下流出,没进了土里。
追着少年的鬼有三只,即使是不动行光都做了一番缠斗,才将他们的头颅全都斩了下来。
鹤见川和善逸扶起了那个少年,那双晦暗的眼眸仍然大大地张着,但瞳孔却已经涣散了。善逸颤抖着手去摸他的脉搏,又低头听了一遍他的心跳,抬起头时嘴唇发白,磕磕绊绊地吐出了两个字。
“死了。”
鹤见川被浓浓的血腥味呛得胸口发闷,胃里有什么东西一阵翻江倒海。她跑到了一旁的草丛边上,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有不动和善逸在的话,她也早就会变成这样的死人了。
鹤见川在心里恐惧地想到。
血的气味会引来更多的鬼。草草地埋葬了少年,他们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
鹤见川本来就是个胆小且惜命的人,在目睹了一个少年死在面前之后,她连着两天没敢阖眼,睡觉的时候一左一右扒着不动和善逸不放。
人类死掉的时候和鬼死掉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鬼死掉的时候会化为灰烬,而人死掉的时候,会留下鲜血淋漓的尸体,后者给人留下的印象远比前者要深得多。
鹤见川有些恍惚地度过了第六天,我妻善逸对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有些担心。虽然他也是个性格懦弱的人,但他多少跟着师傅修行过这么久,在来选拔之前也早就知道历年的选拔总是会死很多人,相较于在完全和平的年代长大的鹤见川,他的心态很快就调整回了日常的胆小模式,“普通的”胆战心惊着。
但是他也看出来了,鹤见川是和他一样胆小、但比他还要弱的人,我妻善逸天生就是个良善的少年,过去总被喜欢的女人骗走钱财,他那有些过剩的同情心多多少少也在其中有过影响,只要女孩子们一哭惨,他就忍不住想要把自己能给的东西都给对方。
所以在第七天的时候,选拔终于进入了尾声,夜幕降临,这是他们所要熬过的最后一个夜晚,善逸扭扭捏捏了半天,还是拍了拍鹤见川的肩膀,试着安慰她。
“只要今晚过后就没事了,鬼虽然不少,但是基本都是在小城镇出现,只要去热闹的大城市,应该就不会那么容易遇见鬼了。”
不管怎么说,鹤见川都是个女孩子。女孩子是世界的珍宝,香香软软的身躯和温柔动听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天使一样美好,光是看着就能让善逸每顿多吃三碗饭。
虽然因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不太美妙,让善逸面对鹤见川时没办法像是面对其他女孩子一样心潮澎湃——主要或许是因为鹤见川的一些发言总是让他有种在听另一个自己说话的既视感——但无论如何,从物种、从性别上来说,鹤见川都实打实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个长得挺可爱的女孩子。
只要是女孩子,那就是善逸守护列表的第一位。顺带一提,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直到第十位,全都是——「女!孩!子!」
“小鹤见……噗呃!”
鹤见川突然站起了身,猛地撞到了他的下巴,咬到舌头的善逸痛到眼白一翻。
“——我明白了!”
一锤手心,鹤见川飘忽了两天的眼神终于定了下来。
正在侦查的不动行光也被她吓了一跳,紫色的马尾辫抖了一抖,“……哈?”
鹤见川没理他,转头握住了疼得吐舌头的善逸的手,两眼发光,满脸真诚地盯着他,说道,“善逸!我们组队吧!”
“……咦?”大半的脑细胞都被舌头传来的疼痛感占据,善逸一时没听懂她的话。
“我不是很弱吗。”鹤见川理所当然地对善逸说了大实话,“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绝对会会一下子就被鬼吃掉的。”
“嗯……”善逸弱弱地附和了她的话。
“所以说,不动虽然很厉害,但是我和不动都完全不了解鬼之类的东西,只有我们两个的话,下山之后也会很危险。”
“善逸你要是下山之后没有什么另外的安排的话,我们还是一起走吧!”
鹤见川凑近了他,湖蓝色的瞳孔就像是圆月下寂静的湖面,在朦胧的月光里闪闪发光。
柔软温热的双手包裹住了善逸的手,那是只有家境良好、鲜少劳作的女孩子才会有的一双手,只有右手拇指的指腹和中指的指节上,带着因为长年书写而留下的薄薄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