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郎低头看着她,他的身后是一轮明亮的圆月,皎皎的月光安静地落在他的身上,那双蓝黑色的瞳孔平静如水。
“不想死的话,就要能把想要杀死你的家伙们先杀光。”
鹤见川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松开了他的衣角,颤抖地抬起了手,指向了他的身后。
“无、无一郎……”
“你背后有个活的七彩玛丽苏……”
时透无一郎一愣,还未等他有所应对,一缕吐息便落在了他的脸颊边,身后皎洁的月光骤然被遮挡,来人靠在他的身后,语调里带着毫无温度的笑意。
“咦~是个很年轻的柱呢,这张脸也很好看,可惜不是个女孩子……不过这里也倒着个可爱的女孩儿呢~
“小妹妹,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说的‘七彩玛丽苏’是什么意思呀?”
上弦之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
第37章
即使被时透无一郎蹂躏了两个月,鹤见川也是直到此刻,才真正见识到了身为“柱”的实力。
视野里不过一晃,她便已经从铺满沙粒的道路上,被捞上了路旁的屋顶,隔着数米远,与下方的“男人”遥遥相对。
“后退!”
拔刀直指下方那一身珍宝、打扮与这破落小村格格不入的身影,时透无一郎挡在了鹤见川的身前,压低的令呵声像是骤然拨紧了一根无形的弦,空气焦灼摩擦。
鹤见川颤巍巍地松开了抓住无一郎袖子的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踩着的屋顶,又哆嗦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斜着向下的坡面,两条腿都在打颤。
后、后退什么的,倒也不必……
她并不是很想成为史上第一个从房顶失足摔死的鬼杀队队员。
“咦~~~?为什么要躲那么远呢?”
站在空荡荡的道路中间,奇怪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好似天真烂漫一般的笑容,手中的一柄金制折扇合拢,敲了敲脑袋,看起来有些疑虑不解。
“小妹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什么叫做‘七彩玛丽苏’呀?”
“……社长说了不能和陌生人说话!”鹤见川紧张兮兮地盯着他,脚下一步一挪地努力蹭到了无一郎的背后,晃晃悠悠地站在屋顶的斜面上。
连身为霞柱的无一郎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到来,这个奇怪的男人恐怕是个很强的鬼。
“啊嘞?好像也对呢。”男人自顾自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不变,即使无一郎的刀尖正对着他,他也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唔……真是失礼了,那么让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他哗啦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扇子,映着今夜那明亮的月光,扇面上栩栩如生的莲华纹流转着水一般清冽的暗光。
“我是「万世极乐教」的教主,也是当初将这个孩子从不幸的命运中解救出来的「救世主」。”
他俯身,捡起了那根串着血色珍珠的吊坠,仔仔细细地借着月色打量着,眼底仿佛满是怀念的目光。
“你们也可以称呼我为……”
有薄薄的烟霞萦绕在了鹤见川的身边,在渔村着潮湿的空气中并不怎么明显,但鹤见川的手里还抓着她的打刀,刀身上忽然凝结的水滴还是让她意识到了这一瞬间微妙的变化。
也就在这一瞬间,身前的少年跃身而下,手中的日轮刀朝男人突刺而去。
霞之呼吸·壹之型——
垂天远霞!
朦胧的霞雾随着少年一同垂下,又在瞬间被他手中泛着淡淡蓝光的刀刃刺破。不过眨眼之间,时透无一郎便已出现在了男人的面前,日轮刀目标明确地直指对方的脖颈。
当!
金属相碰的清脆声响,滋啦一声,日轮刀划过金属扇面,却连半点痕迹都没能留下,反倒是男人反手又不知从何处抽出了另一把一模一样的铁扇握在了手中,未等时透无一郎发出下一击,并不比刀剑鈋钝的扇刃便朝着少年的脸上斜斜划过。
血鬼术——莲叶冰!
空气之中的水雾不再是无一郎的掩护,而成为了男人扇下的武器。朵朵冰晶莲花凝结而成,寒气阵阵,冻人脾骨,白色的冰霜在鬼杀队纯黑色的制服上迅速蔓延。
几乎要将肺部冻结的寒意逼迫时透无一郎不得不急退出了数步,霜晶覆盖了他握刀的大半截手腕,挥刀的动作也因此而迟钝了起来。
这个鬼……很强。
无论是速度、力量、敏捷性,还是血鬼术,比他杀掉的任何鬼,都要强。
也就是说,这个家伙只可能是——
男人收起了那柄攻击的铁扇,仅余下了一开始的那柄扇子,掩住了下半张脸,脸上的笑意愈深,却没有半分温度,就如同他的血鬼术一样,精致而冰冷。
“上弦之二——童磨。”
『上弦的鬼。』
“霞之呼吸·伍之型——霞云之海!”
“血鬼术——冻云!”
薄雾弥漫在整条街道之上,水汽升腾,霞云聚海,鹤见川能感受到自己的上衣和裙摆都因空气中饱胀的水汽而潮湿沉重起来。
她居高临下,将街道上的全景都尽收眼底,但即使如此,她也未能看清霞雾笼罩之中的一人一鬼动作如何,仿佛只是须臾之间,弥漫的水雾便以某处为中心,向四面凝结而去。
空气中细小的水滴都凝结成了冰晶,密密聚集在一起,宛若一大片被冻结的云海,连云层重重叠叠的蜷曲都细致得入木三分,惟妙惟肖。
先是一声咔嚓的细微轻响,继而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接二连三的脆响此起彼伏,冻结的云海碎裂成粉,轰然落地,混入道路上那厚厚的沙粒之中,冰晶融化成水,又被沙粒吸收,街道一片潮湿泥泞,宛若骤雨刚歇。
道路中一人一鬼的身影再现,少年手中泛着白光的淡蓝色刀刃插/进了恶鬼的琵琶骨,但却只没入了半截刀身,就未能再进一步,与此相反,恶鬼手中的一柄铁扇,直直穿透了少年的左肩。
“哎呀呀~你这个年纪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是了不得了呢?你有多大了?十三岁?十四岁?还是十五岁?”
“这么年轻的柱,可真是少见呢。不过年轻一些好呀,年轻一些……吃起来口感也会更好一些吧?正在生长期的孩子,体内的营养可仅次于为了生育后代而储存能量的女性呢。”
他像是评价猪肉一样,对着无一郎侃侃而谈,全然未将对方的攻击放在心上。
目光里恍若空无一物,时透无一郎没有对他的话回以任何言辞,只是干脆地抽刀再挥,目标明确地直指对方的脖颈。
炎柱在与上弦之三的对决中战死了,时透无一郎清楚,他的实力并不如炎柱,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敌人是比上弦之三还要更强一筹的上弦之二,而他的身边没有任何能够给予他协助的队友,只有一个握刀不过两月的新人。
他今夜可能就要步上炎柱的后路,折刀于此了。
叮——
铁扇与刀刃相撞,时透无一郎不顾肩上的伤口,抽身后跃出数步,硬币大的伤口明晃晃地印在了他的左肩上,连骨头都一并被贯穿,即使他这次能够侥幸活下来,左手也无法握刀了。
『如果不能赢的话,至少让她……』
时透无一郎视线不移,平静无波的双眼注视着童磨的动作,仅剩能动的右手握着刀柄,仍然分毫不移地将刀尖对准了童磨。
虽然鹤见川很弱也很没用,这个时候完全帮不上一点忙,但是鹤见川是主公交代的任务,所以他要尽量让鹤见川……
『逃出去。』
“咦……?”
童磨忽然停下了动作,眨了眨那双七彩琉璃一般的眼眸,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抬头看向了旁侧的屋顶。
“似乎——”
“有什么闻起来很好吃的味道呢。”
他刷的打开了手里的铁扇,掩住了自己的嘴,但在铁扇打开时那短暂的一瞬,时透无一郎还是看见了。
看见了他口中突然大口垂下的涎液,宛如是一个忽见盛宴的饿鬼。
“——快逃!!”
时透无一郎朝鹤见川大喊,手中的日轮刀挥出,带起一片云雾之海,隐隐有霞光相伴。
晃晃悠悠地站在屋顶上,鹤见川抱着打刀,正在擦拭自己手背上的一小道划伤。那是时透无一郎的「霞云之海」和童磨的「冻云」相撞之时,被破裂飞溅的冰晶不小心划到的伤口,很浅,也并不怎么疼,但还是溢出了些许的鲜血。
她惴惴不安、全神贯注地看着时透无一郎和童磨的对战,手背上的伤口也只是拿衣摆胡乱擦着。童磨说的话她听见了,不仅听见了,她甚至隐隐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既视感,似乎在哪里听过,又似乎没有。
但还没等鹤见川想出个所以然来,无一郎的一声高喊便又将她吓了一跳,她第一次听见时透无一郎如此激动的语气,但这两个月的训练还是让她下意识地听从对方的话,踏出了一步想要逃跑。
但她忘记了她还在高高的斜面屋顶之上。
也没能意识到,在无一郎和童磨或雾或云、或冰或霜的几番来回攻击后,这面靠近战场的屋顶坡面……
会有多么滑。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从屋顶脚滑滚落的那一刻,鹤见川给自己想好了墓志铭。
『鹤见川,女,享年16岁。鬼杀队新人,武装侦探社兼职社员,横滨市立高中二年级生,卒于与上弦之二童磨的战斗之中、三校联考前夕。』
『陪葬品:不动行光的断刃』
『#上坟请带糖,乱步王八蛋#』
如果她这一摔没有摔死,而是摔醒的话,她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这两个月从无一郎那里学来的揍人手段,把让她开启这一场噩梦的江户川乱步打得连社长都认不出来。
……呜呜呜所以说无一郎刚刚为什么要选这个六米高的房顶跳上来啊??这么高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扛着自己也能一下子就跳上来的啊???
——“哟!被吓到了吗,小主公?”
不是坚硬的、冰冷的地面,也不是头破血流的剧痛。
鹤见川的身体僵直了一瞬,才逐渐放松了下来。
是陌生的、温暖的、柔软的怀抱。
『啊,其实我才是玛丽苏吧。』
第n次得贵人相救死里逃生的鹤见川在心里默默的感叹到。
『那个上弦之二就是个彩虹糖。』
鹤见川闭着眼整了整衣服,再睁眼时起身跪地抱大腿一气呵成。
——“爸爸救我!”
不就是抱大腿吗,这业务她熟!熟的不能再熟!
鹤丸国永:……?
笑容突然僵硬在脸上。
第38章
这是鹤丸国永踏上旅途的第……第一千多少年来着?
山河变化,岁月更迭,坐在遥远京都里的天皇换了一位又一位,计年数岁的年号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凡人们降生、成长、垂垂老矣,然后死去,继而又有一代代的子孙重复这个轮回,唯有身为付丧神的他还保持着最初的容貌,不老不死,游遍世间。
千年以前的某个清晨,他的主公,那位姓氏为「鹤见」的大人,亲手为他系上了蓑衣草编织的三度笠,抚平了肩头披风的皱褶,目送着他踏上了游历的旅途。
那时的他们,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数十年,曾经闻名于对抗时间溯行军战场前线、威震四方的审神者鹤见,也早已变成了一个垂暮老者,但即使如此,他的目光也永远澄澈而宁静,坚定而勇毅。
若非是因为溯行军的那一场突袭,本丸崩溃落入时空缝隙,他们来到异世、再无法联系上时之政府,或许那时已经年过古稀的审神者大人,还仍活跃在对抗溯行军的最前线,带领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击退敌军,维护历史长河的轨迹。
可就算是离开了战场,几乎再无多少拿起刀剑的机会,他们的主公也依然是那样一个光风霁月、坦然自若的人。
不因艰苦的环境而自怨自艾,不因失去了万人的追捧而心浮气躁,不因人生的急转直下而怨天尤人。
他只是温柔而沉稳地带领着他们修缮了本丸,重新开垦田地,一点一点地摸索清了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让他们的生活再次安定了下来。
哪怕是一千年过去了,他也仍记得审神者那风华绝代的身姿,这样的一个人,举世也难再出其二。
或许在送鹤丸国永踏上旅途之时,审神者就已经预见了不久之后命运的轨迹。
他已经老了,人类降生、成长、垂垂老矣,然后……
就便是死去。
“鹤丸,这天地还很大,你不必跟着我这个已经走不动路的老人困守于此。”
“出去看看吧,看看山川河流,看看大漠孤野,看看星移斗转、四季变化、人世万象。”
“你不是最喜欢新奇的东西吗,把那些以前你错过的、没看过的东西,都看完了,再回来和我说说吧。”
彼时的鹤丸国永还在说着逗趣的话,答应了同伴们回来时一定会给他们带礼物,他只当自己不过是短暂地出门游玩一段时间,很快便会回来。
到时候,他会给大家讲述自己在游历时遇见的趣事,把各地搜罗来的美食菜谱塞给光忠催他进厨房,给小贞偷偷留下最华丽的特产,还要给最近精力已经有些不济的审神者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回来,让他们的审神者长命百岁,健健康康地继续活很久、很久。
他只走了一年半,就带着很多有意思的玩意儿回本丸了,怀里还揣着他千辛万苦才从一个坏脾气的厉害大夫那里求来的药,想要给他的审神者。
可他推开本丸那扇刻着展翅而飞的白鹤的门,看见的却只有审神者的孙女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玩竹球,不见了往常其他陪着她玩的刀剑们。
“主公大人……已经逝世一年有余了。”
身为主公初始刀的山姥切国广对他说道。
“大家都随主公眠葬了,主公的刀剑付丧神,如今还醒着的,只剩下你我了。”
眠葬即为刀剑付丧神的殉葬,付丧神们自行封闭灵力,化为本体刀剑,同审神者一起下葬或是沉封于某处。这是大多数刀剑付丧神的“善终”,代表着付丧神与审神者双方对彼此的承认。
鹤丸国永是唯二没有随着审神者眠葬的付丧神之一,留下山姥切国广大约是为了守护鹤见一族的后人,可留下他是为了什么呢?
他站在主公的墓碑前,扛着铁锹,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然后把他为主公求来的药、给大家买的礼物,全都丢进了坑里,又一铲子一铲子地将土填了回去。
同仅剩的同伴山姥切打过招呼,鹤丸国永给自己戴上了斗笠、披上了披风,再次踏上了旅途。
——“鹤啊,飞出去吧。”
——“我这只鹤……飞不动了。”
这是他的主公,对他说的最后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