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冰记事——水星菇【完结】
时间:2023-11-07 14:32:51

  “别闹。”李藏连眼睛都不抬。
  冰流站在榻边,笑了他这过分乖巧的样子半晌,终于摇头道:“你太不对劲了。”
  李藏依旧只是呼吸,冰流又自顾自道:“我有些疑惑,我记忆中的太皇太后是一个向善又睿智的人,可暗档里写,石殷是她的亲信。”
  石殷在内廷中势盛的年份,宁家已经落寞了,冰流从前常面见当时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可后来的事,她不清楚。
  太皇太后是慈祥温柔的长辈,怎会宠信一个食人邪魔?
  还是说,石殷那时还未心里扭曲至此,还算个可堪器重的内监?
  冰流说完了心中疑惑,终于回去合衣躺下。李藏亦翻了个身,他此时也有自己的心事,无暇去慰藉她的。
  翌日晨起,金家便派了仆婢来客栈接人,今日他们是要去镇外看木材的。
  水车镇外,丘陵重叠,阡陌纵横,端的是一派江南乡野的好风光。金大强听闻甄少夫人也要跟随,担心男人谈生意会冷落了她,还特意唤了自家儿媳一道作陪。
  林氏是个温婉伶俐的小家碧玉,冰流一路与她间或说说话,也不觉得很累。
  “你瞧见那片黑压压、没有树木的地方没有?”林氏指着窗外,对她道,“那便是石家修的别墅,依山傍水,端的是颐养天年的好去处呢。”
  冰流打眼望去,果真是一片很大的宅邸,可惜石殷怕是不能再在里面颐养天年了。
  奔波了镇外几片林场,他们也该回镇上用午饭了。
  金大强一早便让管事去镇上最大的酒楼定了最好的位子,此时正准备从这顿饭中找回些昨日在镇门口丢掉的面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行人刚到酒楼门口,便有满脸堆笑的店家迎了出来,笑容中透露出几分为难的模样。
  “金老爷,金少爷!小的先给您二位赔罪了!”
  金大强摆摆手,不解其意,“我们来吃饭的,谁让你赔罪了?”
  店家愈发窘迫起来,“小店 今日客满了。”
  金大强轻笑一声,问道:“净胡扯,我今晨让管事订的房间呢?”
  店家吞吞吐吐,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息事宁人,金大强被惹得不耐烦,追问不休。
  正当此际,只听酒楼三层,临街的房间中传来喊声:“石五爷、石六爷,这都是顶好的菜品,您可莫要 ”
  原是石殷的两个儿子在里面。
第25章 拦路棺材
  正当此际,只听酒楼三层,临街的房间中传来喊声:“石五爷、石六爷,这都是顶好的菜品,您可莫要 ”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砂锅已经被人从窗外掷出,内里的汤汁还冒着热气,这样一锅若是淋在谁的头上,都可说是灭顶之灾。
  冰流飞快的拽着林氏的手腕退了两步,便听“啪”的一声,砂锅砸在地上,应声而碎,滚烫的菜汤飞溅,沾湿了金玉的衣摆。
  金玉已是怒不可遏,望向楼上,咬牙切齿道:“是石五和石六。”
  店小二连滚带爬的跑下来,赶忙汇报情况,“掌柜的!不好了!两位石小爷说了,方才那道菜重做,若是再让尝出点姜味来,便要砸店了!”
  掌柜早已被吓破了胆,不住的作揖告饶,“方才这两位小爷带着几个力士,搬了许多的硝石 来,非要小店最好的那间房间。不是小的不想做您金老爷的生意,实在是身不由己啊!小人如今还有这烂摊子要料理,老爷宽仁,便请换家店吧 ”
  硝石和 ?冰流皱眉,石殷要炸山修墓,看来如今是刚刚开始准备,也太晚了些,想是也无福消受了。
  石五石六都是石殷最宠信的干儿子,金大强心中有气,却也是敢怒不敢,此时只能死命拽住热血冲头的金玉,准备一走了之。
  谁聊那楼上的石五石六二人不知何时下了楼来,两个也算是清秀白嫩的少年,此时却摆出刻薄蛮横的面孔,指着掌柜冷笑道:“怎么?他金家就是宽仁的主顾,我们兄弟就是难缠的小鬼?”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
  “今日小爷便要让你知道知道,慢待我们的后果!给我打!”
  石五、石六带来的几个力士顿时化身打手,一把揪住了方才从楼上滚下来那个小二,抬手便要打。
  店小二眼看自己要生受这一拳,闭目挣扎不止,却迟迟未曾感受到迎面重击。
  睁开眼睛,他才瞧见,那方才还阎罗一般模样的力士如今一手被人紧紧制住,痛到面目狰狞。
  金大强也看呆了,想不出齐家一个平平无奇的下人,此时不过得了齐公子一个眼神,便能立时上前,将那么魁梧的石家力士制伏。
  李藏摇头叹气,“太吵了。”
  石五登时怒道:“哪来的傻鸟,敢管你石五爷的闲事?!”
  金玉忍无可忍,回头骂道:“你平白无故打人,还有理了不是?!”
  此时酒楼内外一片鸡飞狗跳,楼中客人避之不及,街上的人又纷纷驻足看热闹,实在是乱成一锅粥。
  石五石六瞧见自己人吃瘪,自然是愈发怒不可遏,正要发作,却听见一个人道:“天寒地冻,几位可都消消火罢。
  掌柜循声望去,仿佛见了救星般,“哎呦,这不是范大少爷吗!”
  金大强一行人也将视线纷纷移了过来,冰流瞧见来人身着长衫,温润随和,是个读书人模样。
  林氏对冰流低声介绍道:“这位是范镇长的大公子,范博文。”
  到底是顾及范镇长的面子,冰流冷眼瞧着,石殷的两个儿子也有偃旗息鼓的态势。
  范博文又上前两步,和煦笑道:“许掌柜,两位石少爷在此,你不好好招待,怎的反倒将生意做到街上来了?”
  石五石六笑看许掌柜被质问,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啊、这 这个 ”许掌柜自知这已经是委婉的调停了,自是不敢再辩解什么,而是赶忙吩咐那腿软的店小二,“还不快将贵客请进去,方才做不好的菜,吩咐厨房通通撤了,换上客人喜爱的菜品,这顿记在账上,算我请!”
  许掌柜盛情堆笑,对着石五石六很是卑微的赔了不是,石五石六这才冷哼一声,颇为傲慢的再次踱步回了楼上。
  范博文又转向金大强,笑道:“金叔,这是又有客人来谈生意?”
  撞上石五石六这两个魔王,被他们夺了房间,衣衫也弄脏污了,还再次在客人面前被拂了面子,金大强如今可没好气,只是碍于范博文的身份,才对他道:“这位是金陵齐家的公子,我先前在此订桌,便是要与齐公子商谈明年一整年的交易,如今怕是不成咯!”
  范博文的目光在金大强与李藏身上来回转了转,笑道:“那有何难,其实家父昨日便知贵客驾临,正准备今晚在家中设宴,请金叔与客人一并去吃酒,哪有什么为了一间房间便谈不成的买卖呢,齐公子,您说是不是?”
  李藏咧嘴一笑,“那是自然。”
  “金某何德何能,让镇长做东请客?”金大强其实对此也没甚反对意见,只是心底还是有怨气,说出来的话也就不那么顺溜。
  “金叔说什么客气话?那就这么定了。”范博文又上前几步,与金大强耳语几句,随后便告辞离去。
  酒楼里的这顿午饭是吃不成了,范博文一通和稀泥过后,李藏亦扮出副随和大度的模样,干脆邀请金家人一道回客栈吃,他请客。
  招呼了一通,几人才纷纷上车上马,向着不远处的客栈而去。
  “这石家人平日里就是这般在镇上横行霸道的,我们其实都习惯了,倒是让你们平白受气。”
  车上,林氏抚着心口处,还有些心有余悸,“说起来,方才多亏有姐姐拽我一把呢。”
  冰流闻只是对她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想着另一样事情。
  方才范博文刻意凑近了金大强,虽是低声耳语,但她与小圆都有所察觉。
  “我们皆是为镇子好,金叔自然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两日瞧见镇上各处出入道路俱被镇民严密把守,冰流便已觉得有些奇怪。镇上人人都知凶手就是石殷,只是没办法令他伏法,那么这些关卡并不能防住石家人进镇子作恶,又何必如此严防死守?
  如今范家的大少爷又这般语带威胁地嘱咐金大强,更加令人生疑。可惜,他到底嘱咐的晚了些,石殷的坏话,昨晚金家父子便已经说尽了。
  难道还有什么是不能外人知晓的么?冰流心中已然对这位风评不错的镇长有了些别样看法。
  马车忽然一顿,打断了她的沉思。
  “真晦气啊,大正午的竟还能碰见死人棺材!”
  “还是夏家那荡妇,呸!不要脸,你爹就是被你气死的吧!”
  “什么气死,明明是克死,她恐怕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呢!”
  闲碎语如同脏污的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冰流不禁皱眉,透过车窗去看。
  他们的几辆车马竟被一口棺材横亘住了去路,一个通身麻布缟素的姑娘,容颜本该俏丽,如今却是面如死灰,守着那棺材愣了片刻,来到棺材前方,一个人拽着抬棺用的圆木,奋力向前。她在拼尽全,却好似一个没感情的假人,只是在机械的完成任务。
  林氏亦瞧见了她,讶异叹道:“是她 是了,算算日子,她爹今日也停灵七日了。”
  冰流问道:“她是谁?”
  林氏迟疑了片刻,还是以极低的声音对她道:“她就是八日前失踪男婴的母亲,夏嫣儿。”
  失踪男婴的母亲?冰流吃惊不已,看那女子年纪至多十七八,俨然还是个少女模样,竟然已经为人母了。
  “那她这是 ”
  “她家只有她与父亲相依为命,做些编织竹篮换钱,夏老丈也是久病缠身,七日前没了,她也是怪可怜的。”
  她们在车中说话,金大强却已经跳下车来,眉头拧得比镇外的山峦还高,脸色难看至极。
  “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金大强纵横商场数十年,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接二连三的触霉头。难道是流年不利?出门前他也看过黄历啊
  夏嫣儿对金大强的询问与周边镇民的闲话毫无反应,只是一力将棺材缓缓拖行。薄薄的棺材板在青石板路上磨出了令人生十分不适的声响,围观者纷纷道声晦气,却也不离开,继续以嫌恶的眼神看着。
  此时李藏、金玉还有冰流和林氏纷纷下马下车,从旁看着,心情各异。
  金大强只得耐着性子,又问夏嫣儿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夏嫣儿出声,冷冷道:“雇的四个抬棺人不守信用,半途便不抬了。”
  金玉怒道:“谁这么缺德?收了钱不办事?!光天化日的把棺材摆在大街上,让人看了像什么样?!”
  谁知那四个人也没走,还在旁看热闹,此时被骂,纷纷站了出来。
  “金小爷,你知道她雇人给她爹抬棺,一共出得起几个铜板?我们出了大力气,到头来连碗面都吃不起哩!”
  “就是!我们不过是半途累了,想吃点东西歇歇,这不是等她出饭钱么?”
  “她拿着那几个铜板求了半日,也没人接下这活,我等也是瞧着她实在可怜,这才帮忙的,帮忙怎还帮出错来了?”
  夏嫣儿依旧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她早已看清了这世道,不过是四个无赖,没什么值得动怒的。
  只是耽误了为父亲下葬的时辰,她心怀歉意,只想快点将棺材移至城外,不想再和任何人纠缠。
  “这些人也太过分了。”林氏还在气得跺脚,便见冰流吩咐了身边的小圆什么,小圆便快步冲了过去,面向那四个浑人。
  “拿着这些钱,现在便帮她将棺材抬走。”
  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还是不少的。那四个人见了这般丰厚的钱财,自然笑逐颜开,这边撇开脸面,上前准备抬棺。
  夏嫣儿却执拗起来,目光坚决,“我不要你们的施舍。”
第26章 天将欲雨
  “我的天,你听听,她这时候装起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样子来了,给谁看?!”
  “听说自从夏老丈生了重病,她家里穷得很,范镇长和范夫人看他们家实在可怜,时常接济,那时也没听说她这般有骨气啊。”
  “哼,莫说骨气,连贞洁都不看重的女子,哪还有什么品德?”
  “许是她娘去得早,没人教过吧?”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看反过来也是一样,如今她那不知生父是何人的孽胎也失踪了,连夏老丈也被气死,终究是成了孤女咯 ”
  就在夏嫣儿与那四人僵持之时,便已有如此多的流蜚语,洋洋洒洒的挤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中,纵然是对夏家情况一无所知的人,如今也算被迫了解了几分。
  李藏听着这些议论,只觉得耳朵都被弄脏了,明明还饿着肚子,也一阵恶心反胃。
  听不得这些七嘴八舌,他干脆去问金大强好了。
  “这姑娘是怎么回事?”
  金大强开口,又思及方才范大少爷的嘱托,迟疑了一阵才道:“这夏嫣儿啊 原先她祖父母在时,家中境况尚可,只是后来夏老头过世,她娘又走得早,家中仅剩她与重病缠身的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也没了,可怜,真可怜。”
  李藏瞧出他比之先前,说话有了顾虑,但他向来是个不体谅旁人的,于是继续问道:“那他们说的什么失贞什么生父,又是怎么回事?”
  金大强斜眼看他,眼神中颇有暧昧,“嗐,这种事情,虽然是丑事,不是在哪里都常见得很吗?未嫁的姑娘大了肚子,惹祸的男人却从未露面 ”
  李藏明白,便不再问了。
  冰流走上前去,向夏嫣儿道:“你家中还有编织的竹篮么?”
  夏嫣儿终于露出些许惊讶,终是答道:“有。”
  “有多少?”
  “三四十。”
  冰流点头道:“你的竹篮,我全买了,方才给的是买竹篮的钱,明日再去你家取。”
  反正她本也是想找机会接触一下失踪孩童的家人的,如此也算个机会。
  夏嫣儿低头思索了片刻,终于点头,“好。”
  于是,夏老丈的棺木终于被继续抬往城外,街上看热闹的人也渐渐都散去了。
  到了客栈,已是午后,这半日风波不断,又兼晚上还有宴会,他们皆是草草吃饱了肚子,便各自回去歇了。
  回到客栈房间中,冰流便向李藏问道:“你有何想说的么?”
  “我倒觉得范家也是可疑得很呢。”
  范镇长同情夏家贫困,每月都会施舍银钱让夏嫣儿为父亲看病买药,确实是在做善事。
  只是善事做到现在,夏老丈一命呜呼,夏嫣儿孤身一个女子,没有亲眷,拮据到连请人抬棺的钱都出不起,范镇长怎么又不能好人做到底,将这点钱再给了呢?
  那些镇民议论纷纷,说出的话恶毒又刻薄,但他们的确说出了一个困惑:夏嫣儿若是接受了范镇长的赠与,为何今日又不受冰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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