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冰记事——水星菇【完结】
时间:2023-11-07 14:32:51

  “什么意思?”
  “根据阴者司的情报,屠阳城主聂禛已经准备开启下一阶段的计划。乌元通逃出岛后,就会负责指挥他的部众,在这几座城中指定地点埋下炸药。”司首的眼睛在他们几人之间徘徊,那语气仿佛在布置一项新任务,“听说距他出逃已经过去三个月,以我对他工作能力的了解,他应当早已完成任务了吧。”
  连莺直截了当问道:“司首大人打算向谁汇报被埋炸药的具体地点?”
  “自然是陛下。若是退而求其次,珹王世子殿下也是可以的。”司首说完,站起身,掸掸衣上尘土,仿佛大局已定,他一会就要准备出发。
  没人说话,司首又望向冰流,“你现今应该还没有同世子恩断义绝吧?”
  冰流冷冷盯着他,只听他又叹道:“蠢呐。”
  冰流不想殴打老人,于是忍着转过身去,对连莺道:“我们这趟捎他回去,还有夏嫣儿。”
  连莺问道:“那剩下的人怎么办?”
  她们说话时并没在意,果真就被洞内另几个困在岛上的人听到,当即追问:“是啊,我们怎么办?”
  李藏道:“自然是下一趟船就送你们走,还跑得了你们吗?!”
  “我们跑不了,谁知道你们会怎样?”
  本困在这里将近百日的人,已经近乎穷途末路,现在岛上已经没有什么司首司副、什么上下级,他们怎会轻易相信别人的承诺,怎愿拱手将重回人世的机会让给别人?
  夏嫣儿不愿见双方矛盾激化,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道:“那不如我留下,等你们再来接我们。”
  夏嫣儿岂是能压制得住这班恶徒之辈。
  李藏跨步迈至她身前,一扬头,“我留下就是。”
  冰流望向他,一时又没有了主意。
  李藏又向被困众同僚们吆喝道:“现在船上可是空出个位置,你们还不快点决定,谁先补上这个缺?”
  不吆喝还好,这一下,便点燃了火药桶。
  几个月来饥一顿饱一顿的阴者司死士们,都没什么力气,于是先是互相舌战,想要辩论出个结果,谁最有资格先离开。
  一片嘈杂中,冰流只得先向连莺指了指司首道:“时间紧迫,你们先带他去码头,别让那船夫跑了。”
  连莺点头,“好,等你们。”
  待他们先走一步,冰流犹疑道:“不如我也留下 ”
  她是有些担心,毕竟李藏也是新伤旧伤,若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团结起来,他一个人会否难以应付?
  此时方才同僚之间的舌战已经演变成拳脚相向,他们在这般混乱的场景中对视。
  “不必,你看他们这样子,应该没有空对付我。”李藏全然悠闲,不上心的模样,“而且,只有我留下,才是关键。”
  关键就在于,要让他们相信,留下的这个人,一定会被救走。
  冰流无奈又觉得好笑,“你从过分脆弱到过分自信,过渡得太快了。”
第89章 座城
  直到翌日傍晚,第二艘船才驶入了阴者司的海域。
  这一次的船更大,船中带着水、食物和药品。
  一众已经偃旗息鼓的倒霉同僚们先后上了船,便忙着进食喝水。物资不再短缺,生命得到保障,没有人再像不久前那样张牙舞爪。
  李藏终于算是完成了任务,放松下来,与她照旧坐在船尾,此时正好可观海上夕阳。
  他问道:“司首如愿了?现在向谁汇报了?”
  冰流道:“他在王府中。因为他的管理无方,损耗了一整个阴者司的力量,他如今已经没有资格向皇帝汇报了。”
  司首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关键还要看,李衡愿不愿意保他了。
  李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十几个人,将来也是直接输送进王府的吧?”
  冰流沉吟道:“我觉得,他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将阴者司的残部转化成自己的力量。”
  “这很合理。”李藏双手抱在脑后,倚着桅杆,只说了这几个字,并没有进一步评价。
  他在想,幸好他们先一步成为了阴者司的叛徒,不然难道将来还要为李衡卖命?
  那才是真的要他的命
  这点庆幸还没存活半刻,只听冰流又道:“在屠阳城的事彻底结束之前,我想我也是要一直帮他的。”
  李藏“啊”了一声,这其实也很合理。
  “等这一切结束时候,他应当已经有自己的路要走。”
  决定不一同踏上那一条路,是什么感受?心会疼痛吗?
  李藏十分认真地望向她,水雾时而在船身浮沉时激荡而起,眼前的一切清晰又模糊。
  连莺提示他要看冰流做了什么,他确实回忆了。
  他从前看她行动,总觉得多少带些自毁的决绝。
  从为了通过试炼,将他一同撞出塔,跌落半山,到为了救他去挑战剑技臻于化境的戚婆婆,再到同他浴血突出珹王府的重围。
  一直到现在,她说她知道李衡有一条自己的路要走。
  要怎么来形容呢?
  应当说,宁冰流在亲手断绝自己本该拥有的世俗的幸福吧?
  真的是抛弃了一切,来选择拯救他吧?
  他在竹坞时已经说过,他不在意自己是她离开李衡目的,还是手段。
  只是近来,太皇太后自尽后,出谷,回岛,时间过得飞快,他才会在像现在这样的间隙忍不住思索,或许她还是该回去的。
  他忽然问道:“太皇太后死了,你还恨着她么?”
  冰流微微侧过头,眼神中暗含讶异。
  “虽然不是想劝你放下什么的,但再深的恨,渐渐也会淡吧?”李藏问过,又自行补充道,“就好像,我现在已经快要记不得那个将我丢弃的女人的样子了。”
  冰流又回过头去,似是复述他的话,又似是说自己的感悟,“恨是会被时间冲淡的。”
  是这样的吧?况且她不是那种不分是非的人,根本也不会把这份渐渐淡去的恨连坐到与太皇太后有血缘关系的每个人身上。
  “所以 ”
  冰流转头,郑重其事地又重复了一遍,“恨是会被时间冲淡的,可是爱不会。”
  什么意思?谁的爱?对谁的爱?
  冰流说完这句,便站起身来向船头走去。
  陆地近在眼前,岸边的风浪很急。李藏也想要起身,想要跟上去再追问一句,一朵浪花劈来,断绝了他的去路。
  船身一晃,李藏一个踉跄,被船舱里一位好心的爆炸幸存者同僚扶住。
  那同僚揶揄李藏比自己几天没正经吃东西的人腿还软。李藏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但果真是腿软,小船上陆续下人,他登了岸后反倒觉得周边摇摇晃晃的。
  很快王府的影卫们就纷纷出洞,迎了上来 这些洛神屿上的幸存者皆非等闲,上了岸后也会被重点看顾。
  回程一路,李藏终究没能有机会再追问出口,他们总是并肩,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她嘴角有笑。
  他想他应当是错了,自始至终。
  一班人马抵达珹王府时,天色已暗。
  书房一侧的长花厅内灯烛通明,冰流进去时,惊讶于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近乎与薛云直家中的工坊近乎一致。
  墙上挂着一幅涵盖了近乎南、北、西夏全部疆域的大地图,那上面已经被来来回回标记了很多处。
  周边另有十数张更详尽的小地图,许多冰流都认不出是哪座城。
  黄梨木长桌上杂乱地堆满了各种书册,地理志、火药方、西北军务考、水利志应有尽有,只是不知道到底研究出了个什么样的结果。
  屋内嘈杂,连莺与薛云直尚在争论着什么,钟意之一把自墙上扯下一张地图,就伏在案上开始用尺划线,丝韧、夏嫣儿也在翻书,李衡站在桌子的一端,眉头深锁,手指撑在桌面,似是在等一个结果。
  这般忙乱,以至于冰流和李藏进来时,甚至没有人能抽空问一句岛上的情况。
  冰流并未为这种怠慢而生气,只是横刀直入,问道:“都在忙什么?”
  夏嫣儿起身来到冰流身边,“薛大人想要试着用近三个月来,各地黑市上硝石、硫磺等物交易量的异常波动来估算,五座城中大概都埋下了多少炸药。”
  她才逃离岛上不到两日,如今又投入了新的忙碌中。
  李藏问道:“五座城具体都在哪里?”
  夏嫣儿拽过来一张地图,指示给他们看,“秦州、金州、襄州、光州、泸州,司首将具体的地点都标注出来了,大理寺的情报倒是也能佐证。”
  地图上,五个地名,几乎可以连成一条直线。
  若这条自东向西的直线继续延伸,指向的就是 翔庆府的远处,屠阳城,向东延伸,则是他们脚下的这座都城,金陵。
  冰流又问道:“火药的量,估算出来了么?”
  “连莺大人的意思是,这样的估算没有意义,因为 ”
  果然,夏嫣儿将横尺一比,指向金陵。
  “因为不知道,除了这五座城外,还会否有其他的目标。”
  冰流低头沉吟,确实是这样,况且 爆炸大小,都会伤人,死一个和死一百个,对他们来说都是失败。
  “那么现在除了计算之外的进展呢?”李藏又问。
  “现在 ”
  夏嫣儿尚未说外,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和低沉的声,“薛大人,有消息了!”
  是李衡抬头回应道:“进来说。”
  “回禀殿下、薛大人,今日午后我们终于追踪到一宗可疑的货品,自堑江码头上岸,随后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三辆车,被运往了郊外丹鼎山顶的禅寂寺;还有一部分,似是到现在还在绕着城中打转,兄弟们不敢跟得太紧,怕是要打草惊蛇。”
  此既出,在座皆惊。
  虽不知前情,但冰流也能猜到大概。发现地图上的五个点连成一线,而这一条线又指向了金陵后,薛云直必定指示了手下,加紧查看都城中的违禁品运输往来情况。
  五座城中的炸药都已经被埋藏在了指定的地点,而金陵城中的硝石才刚刚被运送过来,说明这里才是终局?
  李衡又向报信者询问了几句,趁此关头,夏嫣儿低声与冰流介绍了之前的情况。
  “早在你们回来之前,世子已经派出了精锐,快马加鞭向五座城进发,但是按照钟大人的估算,以我们的速度,哪怕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恐怕最多也只能保住襄州、光州和泸州。”
  距离成了最大的阻碍,速度也就成了关键。
  李衡终于决定,对薛云直道:“你的人继续在城中追踪那另一半货,我让小庄带人去禅寂寺。”
  薛云直却道:“殿下,禅寂寺那边,可是万不能打草惊蛇。”
  禅寂寺中如今恐怕已经被最愚昧的一群恶徒作为了炸药工坊。别说小庄带一队人去,就是小庄一个人去,他都不放心。
  薛云直想,最好能有一个鬼魅,暗地里一个一个把那些信徒都抹了脖子,带人都死了,再做计较,才是最安全的。
  冰流回头望向李藏,这一次,似乎有些默契。
  “不如我去。”冰流这时才走向了桌子的另一边,毛遂自荐。
  李衡不语,这样的境地,她已经让他遭受过很多次了,可他还没有习惯,一次一次地答应,让她涉入最危险的境地。
  李藏此时亦道:“那既然这样,我就去马厩牵马了?”
  李衡皱眉,“你要去哪?”
  “光州吧,能救一些是一些,没时间说了,我先走。”
  说罢,人便逃似地跑了出去。
  李衡的目光再次回到冰流身上。她决定做什么时,向来都是这般坚定。
  只是这一次,她的坚定还有了同盟。
  薛云直走到冰流身边,坦然道:“宁姑娘去是最好的,我相信你的实力,也相信你的智慧。”
  冰流不发话,等待李衡最终的决定。
  李衡则很清楚,这一次,他依旧阻止不了她。
  于是他只是道:“小心。”
  冰流点点头,依旧迫不及待,还要拉着那个报信之人一道走,“时间紧迫,现在就送我出城,你们探查到的山上什么情况,路上告诉我。”
第90章 禅寂寺和梦
  丹鼎山虽临近金陵,却是以江南第一险峰闻名。
  其间悬崖峭壁连绵,道路陡峭难行,无论是郊游远足的游人还是过路的旅人,都很少会驻足于此。
  大约二百年前,高僧惠显弘法至此,与沙弥弟子们于丹鼎山最高峰凤泉峰建立了禅寂寺,峰顶上才有了人烟与香火。然而近百年间,历经几次战火,寺中已经寥落,直至最后一位主持圆寂后,仅空余古刹。
  冰流在后半夜开始爬山,直到见到晨曦落在脚下时,才能在接近峰顶的半途中望见禅寂寺的屋脊。
  昨夜出城后,这一路上,她都是孑然一人,深夜爬山费力气,而且无聊,于是她不禁开始思索关于屠阳城的这一连串的事情。
  运送几车硫磺火石上这山顶并不容易,可以想象,将来将配制好的火药送下山又是一项费力的工作。左司副他们选择的这个地点,似乎唯有隐蔽这一点可取之处。
  又向上爬了数十迷,冰流微喘着,再次驻足。
  数百年前被开凿出的简易山道已经破损不堪,脚下三步外就是被云雾遮罩住的悬崖。这山是真的难爬,寻常时候,果真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吧?
  若不是他们提前得知了五城的情报,大理寺也不会恰巧在昨夜午后查到这里,那么如果这批硝石一直存放在山顶,也不会有人发现了。
  这批硝石,应当不是近期会被启用的,冰流忽然想。
  她心绪不定,却也在短暂地歇息后,继续向上。
  她觉得司首带来的消息固然是真实的,但却也将所有人引入了一个误区。
  他们自始至终,都还没搞清楚,屠阳城主聂禛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蛊惑一个又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信他的教派吗?仅仅是为了在几座城中引发爆炸?
  还是只想利用这些,威胁南晋为他们屠阳城修建一条水渠?
  她觉得,即使这样,也是将他想简单了。
  这个城主自始至终还没有露过面,但冰流心中已经勾画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形象。
  距离山顶禅寂寺不过百步了。冰流再次修整,随后便打起十二分精神一鼓作气,干脆跃上了这寺院已经长满荒草的屋顶。
  她小心计算着距离,移开了一些瓦片。
  果真如她所料,薛云直想错了。
  这里不是制造炸药的工坊,只是一处隐蔽的仓库,目前为止,她没有见到人影,只是看到西厢的一间禅房中,油布几乎铺满整个房间,她使出钢索一拉,露出了油布之下,鼓囊囊的麻袋。
  她有意嗅了嗅周围,没有硫磺的味道,那应该就是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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