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参果树不同。
它供养着万寿山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草木灵气，方圆百里之内，所有被他灌溉的草木也是这样回馈给它。
再这样数多个元会之中，人参果树成为此各地界不可剥离的一部分，也成为了无数草木生长之后的功德。
也正是因为这一份不同，又如出一辙，十分亲近的草木之力，容白来到这里的时候才会被自己所化的，兔族习性所影响加重了显现出来了怀孕的脉象。
“师父，你觉得天道要它死吗？”容白问。
“不会。”元始实话实说。
“西方那里自有天地灵宝来救治它，它功德深厚，还未曾到离去的时候。”
“那如果天道想要他死，可他偏偏还有一线生机呢？它是会束手就擒，还是会紧紧的抓住这一个生机。”
元始皱了皱眉：“人参果树并没有灵识。”
所以如果真的是容白假设的这个样子，人参果树没有办法抓住这个一线生机。
顺天而行才是正道。
可容白笑了笑，回过头去，看着身后凝视着他们的镇元子，想道：“可如果是真的，这个场面身为人参果树主人的镇元子，绝对会把握住这一线生机。”
顺应天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可说这话的他们两个，就如同在封神战场上相遇的师兄师姐们一样，话不投机半句多。
——道不同啊。
容白想要挪开元始的手，元始紧紧抓住，宽大的衣袖被他攥出了几道褶皱。
“容白。”
他低语一声，品味不出任何的情绪，但在容白看来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娇一般。
容白暗道自己疯了，元始，玉清元始怎么会撒娇。
他只是确认了自己永远不会在他面前低头，永远不会改信他的道而已。
紧紧攥着衣袖的手被拉开，没有加注法力的手十分轻易的就被拉扯开来，即便那伸着手的人再想要留住也留不住。
容白蹲在地面上，伸出手，触碰着人参果树残骸的一部分。
掌心与树干相碰，它仿佛能够听见手感之中的微弱心跳在向她求救。
“我不喜后天所生育的湿生卵化披鳞带甲之徒，如果真的为你开启了更换身躯的阵法，我绝不会停止。”
元始那一只被松开的手依旧紧紧的坐着抓握的手势，朝着容白说道。
“师父，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停止。”
元始喉咙莫名的干渴，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
“毕竟你从前没有停止过和其他圣人一起破开，非死生不可开的阵法，后来也未曾停止清洗我的记忆，湮灭我的修为。”
银白色的法术将容白和硕大的人参果树残还给包裹其中。
本蹲在地面上的容白顷刻之间倒在原地。
铁锈一般腥涩的血液从喉咙之中喷涌而出，又在她的隐忍之下渗透进心里。
一时之间她的心脏仿佛失去了跳动，眼眶之中生疼的感觉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几万年之前，那残忍的屋子用手指戳进了她的眼眶，将她那一双眼睛挖出来时候的疼痛。
猩红的眼睛泛出了泪光。
随着她身份消失而被隐藏遮掩的那些尘封的记忆，如同泄了洪的潮水一般朝容白喷涌而来，那些情感瞬间将容白淹没。
她是被爱着的。
她的父亲，母亲，叔父，都十分的爱她。
所以为她选择了这一条，只要隐姓埋名，就没有任何波澜可以活下去的道路。
一道微风拂过，容白额角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落在了精致的锁骨上。
她抬起头来仰望苍穹，苍穹之上，正值日月交替，云蒸霞蔚之时。
日光在看着她，月光在保护着她。
不论她走多远，不论她坚强或是柔弱，太阳和月亮永远会这样看着她爱着她。
那一双被后天改造的，属于兔族的猩红眼眸缓缓的消失了颜色，一阵金光闪过，眼眸之中突出一道炙热的光。
“啊——”
容白痛的放声尖叫，再也按捺不住。
.......
旁观的镇元子，看着在阵法之的容白，面带嘲讽的看了一眼眼前看似还十分镇定的元始，说道：“怪不得先要为她换一双眼睛。”
“这一双眼睛，像极了帝俊，又像极了太一。”
三足金乌的霸道，镇元子他深有体会。
幸好容白的眼眸更像是那只太阴玉兔。
元始紧紧的提着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戴阵法之中一直隐忍的容白，没有丝毫的闲心跟镇元子解释，容白之所以会更换眼睛是因为他的眼睛早就被巫族那些该死的给挖掉了。
容白在痛，他也在痛。
元始一动不动的盯着容白，幽深的目光没有片刻离开她的身形。
容白很能忍疼。
他们第1次见面，倒在他面前的时候没有喊疼。
封神之战落幕，他走入碧游宫，容白被护教阵法反噬的时候没有喊疼。
就连他湮灭她的修为的时候，她依旧没有喊疼。
那现在他在阵法之中流泪，为了忍痛舌尖都流出的血液，她究竟是有多么的疼啊？
只要他停止这一个阵法，就能够让她解脱。
只要他停止。
镇元子看清楚了元始的踌躇，拧着眉，看着容白。一点一点的变化，忽地轻笑一声：“恐怕道祖也没有想到。”
“昔日里天地万物都看不上眼的玉清元始天尊，原来是一个只会做不会说的情种。”
元始回头，杀意尽显。
镇元子心情好，赶紧行礼说道：“我所求的所有，不过只是我的人生果树平平安安而已。”
“和天尊所求的殊途同归。”
........
紫霄宫内。
那一只一直在掐算的骨节分明的手骤然攥紧，那道人站起身来就要朝外头而去。
“站住，你要去哪里。”
“老师，我的弟子需要我，我必须下去一趟。”
“你说的是哪一个弟子？”
“哪一个都是！我的弟子需要我！”通天说道。
“老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影响这一次的量劫，况且你早先就有旨意，非量劫不得出，我也不算是违背你的旨意，你就如同往常一样睁一只闭一只眼就够了。”
“悟空只知晓我是菩提祖师，谁又能知晓我是通天教主。”
“我只是想要去安慰安慰他.......求求老师成全。”
鸿钧看着他往日里最骄傲的弟子，如今成为了这般脆弱的模样，也不必多说，只闭上了眼睛。
——反正不是以通天教主的名义。
通天一看他这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懂的立刻明白了，他的老师不但能睁一只闭一只眼，还能全部的闭上眼，立刻兴高采烈的行礼说道：“多谢老师成全。”
斜月三星洞内，蜘蛛网横截，早就已经枯落的树叶和泥土混杂在一起，新生的落叶随着风吹过遍地的响声。
孙悟空就跪在从前他和师父约定的床前，不知道该要如何是好，忽然一阵脚步声从后面走来，熟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悟空，你怎么回来了。”
只一刹那忍着的所有泪意，顷刻而下。
他在外头如何嚣张，如何号称自己是齐天大圣的美猴王，也不如在师父面前永远是那懵懂无知的野猴子。
“师父，弟子不知道该要如何办才好。”
带着年长的温热手掌触碰在他的额头上，孙悟空。听着他的师父说道：“是如何没有了办法？”
“我求救了所有的人，他们都说做不到没有办法，做到能够做到的人这个事上还没有出现过。”
通天感受这刺激，被负罪感啃咬的心脏，无穷无尽的温柔包裹住孙悟空的脑袋，自责和内疚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他确实没有后悔过，他从来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要怎么写，可他看着为着这个信仰而奔走的诸多弟子，承受着他们或许本不应该承受的痛苦也在心如刀绞。
“猴儿不要怕，你要想明白，究竟是他们做不到还是不能做，你要抽丝剥茧的寻找这里面的破局之法，而不是被他们指引着要往何处去，就往何处去。”
“你想一想真的做不到吗？你想一想他们之中有谁为自己的话留有了余地，而不是全部的拒绝？”
孙悟空回忆起来灵光乍现，想起了在他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观音菩萨，她回绝之时说的“此事，此刻，我这里尚且未有解决之法，一起去旁处求人看看吧。”仿佛另有深意。
“师父，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通天叹了一口气，孙悟空的事情好解决，他的未来也早就有了注定的生路。
即便现如今茫然无措，但有许多人一直在关注着他。
可他感受到了他那没有办的弟子现如今正在忍耐的痛苦，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忍耐着。
甚至连走近她，都不被允许。
封神量劫，彻底的将他的自由剥夺。
“师父，你也在难过吗？”
孙悟空的眼睛湿润在师父面前，他还是那个撒娇的小猴子，感受到了师父低沉的气息这样问道。
“你在五行山下，可有什么生灵喂你吃过果子吗？”
孙悟空张嘴便欲说。有一个小孩不怕他，还给他送了桃子。
可他看着师父那双眼睛，恍惚之中，仿佛看见有一个生灵穿着洁白的裙子不远万里来为他送上一颗桃子。
那是......
可他再细想一想又仿佛没有发生。
通天懂得他的茫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万千时间线上，只要找到一点变化就足以捕捉到一线生机。”
“而只要被捕捉到一线生机往后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的脉络都会被改变。”
“以前没有人做到，未必往后无人做到。”
“师父，我不懂，师父教我。”孙悟空道。
通天轻笑：“这个师父也不明白，如果要教的话你可以在取经之后去问你的师姐。”
孙悟空仰起头，想起了今日他见到的那个女子，呢喃：“师姐.......？”
第156章 封神
五指山下的500年，他食铁丸，饮铁水，唯有一个孩童不惧怕他的可怕面貌为他摘来了一个鲜甜可口的桃子。
那个桃子并不香甜，一个小小的孩童摘不到树枝上最受阳光雨露青睐的丰润果实，只能栽到树丫底下青涩的小果子。
酸酸的，还不成熟，他一只手能攥两三个的样子。
但那一枚小小的果子是一个孩童赤诚无畏的心脏，是他久旱逢之后沐浴到的雨露甘霖。
比他吃过的所有的珍贵的、有用的果子还要香甜。
原来，在他未曾注意过的时间之中，也有与他同源、修炼同一个功法、认为他无错的生灵，千里迢迢来看他一眼吗？
“时间是一个很美妙又很可怕的东西，谁都说不准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会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通天化身的慈爱老者，沐浴着外头从窗棂渗透进来的皎洁月光，手掌一下一下顺着孙悟空头上的毛发开抚摸。
“有些事，只要想做，只要坚定，或许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月光之下，在孙悟空看来向来行止有度的老者泛着冷光，看着孙悟空头上的紧箍，想到了他卜算出来的容白会经历的那些事，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消弭在夜色之中。
“师父，徒儿愚钝，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乖乖的小猴子还像是乖巧跪在他榻前等着他醒来不敢出声的时候一样，通天一片心肠变软，说道：“你马上就会明白的。”
究竟有些人，为了那一线生机到底付出了什么，早就无法估量。
.......
法阵之中，裹挟着最雄浑厚重元力的阵眼带着磅礴的碾压之感，势不可挡的朝着容白袭来，法阵之中的人参果树被着银白色的光振动的发起颤来。
万寿山方圆百里，所有的草木也随之开始剧烈摇曳，仿佛着这一种波动碾压之下，随时随地都会破裂，随时可能不堪重负被波及。
换身之法，非剥夺身躯为自己所用，而是要另一个身躯所代表的天地灵核一并归换。
人参果树自鸿蒙开天辟地开始便开始生长，遇到镇元子之时开始生长在此处，恩泽诸方草木。
疼到底有多疼。
那一种附骨之蛆在体内游走，沉重的难以挣脱的大山紧紧压制着。
容白的身躯迸出血液，来自空间的挤压，无处疗伤。
点点血色染红了洁白的衣衫，她的眼眸之中流出泪水，悲歌婉转的看着世间万物，不因为自己而悲戚。
血丝一寸寸从自己的身体之中冒出，若非身体依旧能够让自己操控着，容白恐怕会以为现如今她已经被分割。
于分割也差不多。
血液渗透出了白裙，落在满地的绿茵之上，凭空像是被洒了一层油光，而后大朵大朵的花朵从绿地之中冒出。
靡丽动人，洁白如月，硕大的花苞远远看去就已经能够彰显着的透骨昳丽。
让远远看着的镇元子恍然想起了流传在许多生灵之中的一个传闻——骨血落入土地之中，会使一方草木开的更艳。
而如今这个不知有多少天地间的道人在遥遥观看的场景，成为一个稀世奇观。
不论他能否“保住”他的人参果树，今日之事，都会名震洪荒。
——不是截教弟子，不是天尊道侣，是她自己。
......
容白的眼眸泛着泪光，本就牵连的疼痛再加上周围所有生灵在阵法积压下的胆怯恐惧与她共感。
她感受到了人参果树的疼，它在喊着疼。
那双漂亮的眼眸眼尾一片濡湿的红。
它说，只想要生长在地里，只想要生活在这里。
若是按照洪荒的说法，人参果树这种天生灵根为了限制，所以不会有灵识，更不会修炼出道体。
它的一生，就是在漫长的等待之中，结出许多的果子，成了趋之若鹜的法宝。
可容白在阵法之中，看着倒在地上残垣破败的人参果树在“呼痛”，它说：它不想。
细若梅骨的手指触碰在它的树干上，仿佛听到树中经历诸多时光依旧不朽的那些岁月，身体好似被分割成了一寸一寸的细线，她的眼睛疼痛的翻涌起并不想要流淌的眼泪。
她缓缓闭上眼睛，说：“别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会保护你们的。”
平静的树林之中，静谧沉稳如同涓涓细流，好似没有任何危险。
她可以温和清澈，也可以气势磅礴，让所有的空气之中都弥漫着属于她自己的独特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