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施主快些放下,切莫执着于从前。”
他口中带着穿透历史的厚重,有种执笔难以书写的晦涩。
“快些放贫僧继续西行,西天取经,也好早日取得大乘佛法,回南赡部洲度化百姓。”
观音菩萨自高处低眉看金蝉子,无言一声叹息。
她和木叉昔日听金蝉子说过一遍发下的宏愿,如今亲耳再听一遍,有说不出来的唏嘘。
——“玄奘昔日辩发下宏愿.......”
容白眸色极深,漆黑的眼珠,向来十分好看,但在阳光底下光被连入其中形成了淡淡的琥珀色。
抬眼之时,眼眸之中,似有流光波动,又似乎有水雾在其中流淌。
她听着金蝉子在他面前一字一句的发下宏愿,俯身下拜,意识到了什么,连法术都忘记了如何使用,下意识的朝着金蝉子跑去。
——“我愿发下宏愿——一路必定到西天灵山,若到西天灵山不取回大乘佛法,我愿永不回长安,死后永坠十八层地狱,永不超度。”
随着她的脚步,金蝉子宏愿彻底说完。
他深深拜下,来不及在看容白一眼。
在容白走到他面前之时,身形一下颤抖,陡然站起身来,诧异又带着对未知事物的恐惧,看着容白连连后退:“女菩萨,男女授受不亲。”
玄奘左右环视,视线随着众人眼神,看着苍穹之上的神佛,一下子心脏骤停,只觉得喘不上气,激动万分,忽然有了安全感。
佛......何其有幸,他还能亲眼见到如来佛祖得见西天灵山之圣人。
在场之中激动欣喜若狂的,只有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晓的玄奘,虽然有些好奇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场面,但还是被能够亲眼见到如来佛祖的喜色忽视了所有。
不论在场中的人知道的,或多或少,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心下都明白了一件事。
玄奘,已非昨日金蝉子。
金蝉子心悦容白,宁可破戒;
而“玄奘”,只能,也只能够勘破情劫,心向西天灵山,泽备大唐百姓。
再不能心系容白。
再也不能。
-
哪吒身形随着容白轻移,视线也一直跟着他的行动而紧锁着。
不再是金蝉子的玄奘,玄奘一句“女菩萨”,在情理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回想起来亦只能唏嘘一番。
“金蝉子以非金蝉子现,如今也勘破情劫。”
佛音入耳,
“容白,你可有悟?”
猪八戒沙悟净闭息凝神忍住激动,看着沉默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玄奘看的容白,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疼。
就怕容白也能说出来一句她勘破了。
——就要执迷不悟才好。
——就要放不下才好。
这样也好,让他们好好报仇,不,不对.....是继续护送玄奘西天取经清除路上所有执迷不悟的妖怪。
他们有什么寻思害怕的,这一切都是他们该做的。
因为他们两个深谙权术的人十分清楚,容白若是放下,那便是大功一件。
这样度取经之人过情劫,坚定道心的行为,比寻常有后台被带走的妖精还要高上几分,他们就再也不能报这个仇,甚至还要担惊受怕的怕容白来报复。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容白还是一个小妖就能将他们这般折磨,若是真看着她得势岂不是真的......完了呀。
梵音声声入耳,容白闭上眼睛,静心思考,将在场所有神佛都抛之脑后,恍若坐定一般。
“容白,你可有悟?”
佛又问了一遍。
容白:“悟到了。”
-
容白睁开眼睛,越过了神色晦暗的玄奘,看着。眼神一眨不眨,一直凝视着她的英俊面容,心下一定。
雷鼓阵阵。
棋子如何,执棋之人又如何?
她从河滩上一块儿不被在意的石子,用尽了筹谋,到了棋盘之上偏又生出灵智,妄图沾染棋局。
这一路之上横生许多变动。
未曾向她计划的一般顺利,有序。
还有金蝉子,她又亲眼见证了一遍金蝉子彻底离开时候的场景。
-
但不论如何殊途同归,既然已经走到此步,他哪有回头的道理。
她该在这时候得道。
这是她应该的。
闭上眼睛时候的一片漆黑,但早已不再是让他恐惧的冰冷无措的黑暗。
而是她清楚外头是她这接近千年以来,点点努力化成的星火,如今总算火光可以燎原,淹没所有。
是她自诞生灵识开始就已经古老的梦,是她一直在执着钻研的永恒。
“回世尊,我悟了。”
她的情绪翻江倒海,却总能够在最激动的时候冷静下来越战越勇。
踏着火焰行走她早已经习惯,又何必执着于究竟过程是如何?
容白扬眉,脊背挺得笔直,眼眸之中有沉静的刀霜剑痕。
那一双漂亮的眼眸像烈日,像璀璨的星子像清冷的明月。
又像是裹挟着少年意气的风霜刀剑,又像是隐藏在宿命之中的梵音钟声。
最美的人,最肆意锐利的刀剑。
极致的美与极致的锐,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就在容白声音刚刚落下,在天上的猪八戒和在地上悄无声息的沙悟净,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这种场景,他们之后该要如何应对,便见着穿着旖丽裙装的容白。再一次召唤出她的武器。
刀光火石之间他们未来的及反应,两道锐利的银色含光伴随着凛冽杀气,一上一下分形而立。
短的那一把剑迎着苍穹而去,直直的削掉了猪八戒的一只耳朵,在猪八戒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感受到刺骨的疼痛和脸颊上的如湿触感。
“啊——俺老猪的耳朵!”
哀嚎之下,剧烈的疼痛使他不能够驾云飞行,直直的跌在地上,废墟之中的尘埃,因他扑通一声落地而沸腾。
而另一手值得常见漫不经心的朝后而去,便让在地上一直装死,掩盖自己存在的沙悟净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但他早就已经逃不掉了。
那长剑虽说回来的时候漫不经心,但到他身前的时候,却带着凌厉的风和逼人寒气。
早就被这般威压禁箍住的沙悟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柄长剑一点一点的逼近,直直的在他的肩上捅出来了一个洞。
“啊——”
一上一下两种凄厉哀嚎交织在一起,若不是此地早有结界,恐怕连山林之中的鸟雀都会被惊走。
玄奘还未来得及惊讶,为何他的二徒弟和三徒弟满身都是伤口,浑身都是血液,就明晃晃的看中了这般局面,只觉得头晕目眩,要往地上栽去。
幸好孙悟空耳聪目明,一直看着这个柔弱的和尚伸手拉了一把。
刚把人拉起就有些嫌弃的松开手。
玄奘却紧紧的拉着他的手:“悟空悟空,你还不快一些保护八戒和沙僧?”
“怎能在佛祖面前如此行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呀。”
孙悟空顿了顿,还是觉得原先那个会摸他猴毛的师父更可爱几分。
但这个也是师父,他不能扔下不管,还是忍着耐心说道:“这话你可以跟那小老鼠精说。”
又撇了一眼在地上嚎叫的沙悟净和猪八戒,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开口对着玄奘说道:“这个惩罚是他们两个该得的。”
“反正小老鼠精已经悟道了,心中有数,不至于和他俩牵扯上因果。”
“也好,让他们长长教训,不要事事都分一个三六九等,而不看看妖精究竟做了一些什么。”
毁人庙宇,这可是欺世之仇。
不见托塔李天王李靖原先干过这事儿,被那复活之后的哪吒追杀,若不是得了一个托塔的活计,恐怕早就死在他这原先亲儿子手下了。
这两个人,该。
疼一疼,流流血,长长记性也好。
-
血液喷涌而出,让他们两人哀嚎的武器回到容白手中的时候却依旧明亮,丝毫未沾染上血液。
容白收回武器,浅笑晏晏,日光照在她旖丽容颜之下,而浓密如同蝴蝶一般轻颤。
人杰地灵,此时此地,她是最耀眼的存在,与云端上的大日同行。
恍惚之中如同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金光。
“世尊,我悟了。”
她第三遍这样说。
走了几步,容白偏头看着因为惊恐失措而吓得有些颤抖的玄奘,细若梅骨的手指捡起玄奘因为害怕而掉在地上的佛珠,递在玄奘眼前。
声音如同初春山泉轻灵,玄奘沉默,是紧紧的抓住孙悟空,不敢动弹。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尚。”
容白看他。
“我确实仰慕金蝉子。”
仰望着那个光洁,不染尘埃的佛子,那是她一直想要活成的样子。
哪吒听了这话轻哼一声,却没再说话。
“可和尚,佛说,世人求爱,刀口??蜜,初尝滋味以静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
玄奘不言。
不知该要说些什么。
他自出生以来只有研读佛经这一条路,从未想过其他也从未想过会踏上这条艰难险阻的路,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不可思议,不知道该要如何应对。
容白声音轻而柔,带着笑意却又带着从容,没有那种锐利如同刀剑的杀伐决断。
她学经文也是很厉害的。
她翻阅过灵山所有的书籍能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过。
举办过的法会,她在如来佛祖的衣袖之中听讲,而后佛子金蝉子还会同她再讲一遍。
若论讲经,玄奘比不过她。
“所以我悟了。”
早就准备好的话语说出来十分顺利。
“和尚,众生渡尽,方正菩提,我助金蝉子看破情劫,得证大道,从此再不会困于小情小爱只会一往无前地朝着他的宏愿进取。”
只树叶缝隙落下的阳光如同层层叠叠的网。
玄奘怔愣,不明白容白究竟在说些什么?说的好像都是一些与他无关的事,却又好像与他息息相关。
容白说到最后酣畅淋漓,尤其是猪八戒和沙悟净这两个威风凛凛,把她庙宇摧毁的两人的哀嚎声成了她最美的伴奏曲。
——“和尚,我渡你成佛,你也渡我感悟。”
她看着玄奘,如同隔着悠远的岁月看向那个平和宁静的佛子,又好像看到了弱小的自己,一句一字的说着。
—— “自此之后,你我再无干系。”
-
“苦海无涯,早日回身,那便不算晚。”
观音菩萨笑着说道,十分欣慰,这才挥一挥手,给在地上哀嚎的两人止血。
容白把握着分寸,要不了他俩的命,但一直是疼的。
观音菩萨所做的也只是止血,而不是免除他们的疼痛,重塑他们的肉身。
——若是想要重塑肉身,那就要西天灵山修成正果了。
她乐于给取经之人在增加几分。
“是,观音菩萨明鉴,弟子所错良多,多谢我佛慈悲。”
容白行了一个佛礼,如来佛祖也道:“既已得悟,还不早日归位。”
悬着的心,这才沉重的放下。
让灵山再得一果位,是双赢之事。
容白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飞在了半空之中,视线模糊只能看得到佛祖氤蕴的佛光。
而在如来佛祖话音落地之时,此地的结界骤然打开不再屏蔽世人眼光。
千万道金光滚着霓虹,紫气自东方而来,檀香缭绕,雾霭纷纷而至,地涌金莲。
远处传来铮鸣一声鸟啼,如山间玉石相撞,如奇珍争相斯磨,声音雄浑如同雷声阵阵,响彻天地。
一道火光从苍穹之中陡然出现,犹如天幕熔金。
仙鹤唳鸣,声震九霄浩瀚深远,百鸟争鸣,姿态栢逞,引领万道光霞。
远处的村庄当中,老人借来邻居家的香,恭恭敬敬地点在香炉之中叩拜地涌夫人大恩大德。
“爹!你看,地涌夫人庙宇那里在发光!”
孩子们惊讶地声惊扰了老人,老人颤颤巍巍地自己站了起来,不用搀扶,远远的看过去只觉得热泪盈眶。
“是地涌夫人,是地涌夫人,一定是地涌夫人显灵了。”
而沐浴在法阵之中的容白,一点一点的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变化。
容白原来在身上的混天绫和乾坤圈,也随之回到了哪吒身上。
也能够感受得到地上哪咤担忧的恨不得以身相替的眼神。
五百年所受的虔诚香火自庙宇之中而来为她加持上最璀璨的金光。
而就在此时远处,一个细小的香火一朝她身上而来,容白心有所感,内心一片柔软。
一寸寸从前衣衫发生变化,月白色的锦缎留仙裙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洁白的云朵加身。
在她站在莲台之上,法身率先分成三位化身,形成三头六臂之态。
莲台左侧之化身眉眼温和,得见世间悲苦,手中经幡飘扬。
莲台右侧之化身气势汹汹,手持双剑,斩尽天下不平之事。
而最中央的本身面容平和,手持拈花手势,腰间绣带轻轻飘扬,瑞气遮迎,裙摆随风潋滟,在身下如同绽开的云。
锦缎一样漆黑的发丝未像天庭女仙一般高高盘起彰显着身份地位,她的发丝如同最上乘功法幻化出来的锦缎一样随意挽在脑后,和衣裙上一般布料发带轻轻簪在两侧。
佛法无边,普度众生。
在下一瞬,便三座化身又融为一体。
华锦衣带和层层玉佩坠饰缀在腰间,她眉眼之间似乎有化不开的风霜,眼中既是可以说是有大爱,也开始说是无情。
两种极致的反差铸就了这种美感。
容白感受到自己在融合的那一刹那,识海之中,那个小花苞总算是得以绽开。
她,开花了。
在内而外的见证了自己身上涅槃后的变化,和从前不能同日而语。
信心就像璀璨烈日一样,逐渐将她包围。
“弟子见过世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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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祖看着对面的容白,他眼眸半垂,佛目温雅,如同从前一般偏爱,伸手道:“赐法号,迦罗。”
哪吒在地上心有所感,皱起眉头,想起现世佛如来佛祖的出生地便叫迦罗。
这与容白有何干系?
猪八戒沙悟净从刚才容白果位加身之时就不敢再嚎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该怎么才能让这位饶自己一命。
担惊受怕,他要日日生活在这种恐惧当中,害怕这位灵山的菩萨给自己略施小计,自己全部的全部的耳朵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