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道体。
声音叽叽喳喳的,有许多数不清的问题。
金蝉子喜欢这些问题,让他觉得他不是孤身一人。
唯一变的是从前,躺在他肩膀上的金鼻白毛老鼠,换成了可爱小姑娘依偎在他膝上。
听着她天真烂漫的话语,听着她无穷无尽的疑问,金蝉子在西天灵山这清静之地才方觉自己心静了下来。
直到——大乘佛法。
人族兴盛,气运已经成了诸天神佛纷纷想要争夺的宝物。
西天灵山自然不会袖手,而佛祖要趁机与燃灯古佛和弥勒佛彻底拉开距离。
南赡部洲者,世人贪淫乐祸,各地多杀多争,纷争不断,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1)
可这却使诸天神佛想要争夺的宝地。
传播佛法不能轻易的给轻易给出去,使人不会珍惜,一定要历经苦难,方知来之不易。
他,离成佛只有一步之遥的西天灵山佛子金蝉子。是这取经的不二人选。
旁人都觉得能够轻而易举的借此机缘成佛,是他的幸事。
但金蝉子抬起头来,问他的佛——“若我转世轮回,回到西天,灵山之人是否还是我?”
白马非马,金蝉子还是不是金蝉子?
不知真相的人,或许只会以为他问的是转世轮回。
但她和如来佛祖心知肚明,他问的是他的灵魂,在回到西天灵山之时,还会不会始终如一。
佛回答的什么他已经不记得。
他只记得那一日他在大雄宝殿内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还答应了,给小白讲经。”
“且容我最后一回为——灵山虔诚的信徒讲一回经吧。”
-
佛经、木鱼。
他却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身后欢快的脚步一点一点靠近,依偎在他膝上。
他继续念着佛经。
旁边禅房的木鱼声,一下一下好像敲在了他的心里,如有雷震。
他睁开眼睛,伸手抚摸着容白的发丝,看着她信任无害的眼神。
仿佛他做些什么,她都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喜欢她。
她信任他,崇拜他。
佛经之中清规戒律,最要紧的便是色戒。
但他这一次并未压制自己,而是电光火石之间,青子破了他一直在坚守的清规戒律。
他活不成了,回来的人再也不会是金蝉子了。
他的灵魂因为质疑而只能被困在方寸之地,若想走出去必须割肉去血。
他并不愿意,所以才无进展。
可如今,佛祖已经替他做好了选择,由不得他来选了。
既然如此,他自私一次。
他并不想做高台之上的佛。
交织的气息如同藤蔓一般。
“小白,这是亲近。”
他这样说道,一如从前,他替他解谜。
“小白,离开灵山吧。”
从容的佛子眼中也会有化不开的悲哀,他或许早就应该作出选择,或进或退。
便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但他看着眼前的意中人,万般柔情,又夹杂着歉疚。
他始终玷污了他这些年,为了保护她想要伸出却又缩回的手。
小白依偎在他怀中,金蝉子听到了阿难的声音落下,将手中的佛珠放在她的掌心之中。
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轮回之前他想起小白那一声“金蝉子”,恍然间觉得这真是一场糟糕的告别。
让无辜的她因为他的一己私欲而牵连了进来。
如果可以。
他希望能好好与她道别一场。
-
容白同旃檀功德佛聊了几句,心中早有的疑问,如今才有了答案。
她轻笑了起来,不知为何走到了金蝉子的禅房。
门外缔结着法阵,却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十分欢迎她的到来。
容白伸手摸了摸在手腕上已经成了手钏的佛珠,走进了这间尘封已久的禅房。
有法术在这里维持,禅房之中,不至于凌乱。
她盘坐在从前金蝉子用的蒲团上,翻越起来从前她看过的所有佛经。
这里字字句句都有着金蝉子的批注,还有许多是她的疑问。
直到容白在佛经之中见到一句话。
佛经之中写着:暂时姻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1)
原意本来是教导僧人,莫要贪恋□□,痴恋红粉骷髅,都是过眼尘埃。
是编撰之人字字斟酌告诫的文字。
但容白翻阅过去时,却见背面是红色的批注,正是金蝉子所写。
——“日月长相望,婉转不离心,见君行座处,一似火烧身”(1)
拿着所有神兵利器都无所畏惧的手,却在翻越这一张薄薄的纸张的时候,轻轻地颤抖起来。
这一张纸,一面是金蝉子信奉的清规戒律。
背面则是属于金蝉子不能放下的红尘如许。
她忽然想起从前。
金蝉子高挑的身影在灿烂的阳光下照射出一道很深很长的影子,覆盖在身后跪坐在地的她身上。
容白伸出手,想要留下那一道影子。
可容白也清楚的明白,她不会开口,就如同那道影子终究也不会为他而停留一样。
她亲眼看着那道身影从缓慢到越来越坚定的离开,直到那道身影完全的离开她身边。
那时,她就已经知晓了金蝉子不会回来。
只是这一场道别持续的太久,让她最后只剩下感激金蝉子的成全。
灵魂深处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她永远会争会质疑,会求一线生机。
她不后悔。
而金蝉子亦是会做出他的选择。
他们二人之间从前都是棋子,何苦要论棋盘之上,谁更自由一些。
她不会后悔。
正如同金蝉子也是。
-
容白终于能够沐浴在阳光之下。
再无阴霾。
-
金蝉子成了玄奘,已经知晓小白非单纯稚嫩的小白。
她有主意,有筹谋,有爱人,也比他更狠的下心。
他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既然500年前未能够好好告别,如今那他就度她最后一节,成全她对他始终如一的信任。
他躬下身,再发一次取经路上的宏愿。
心里想的却是他,用尽全力同她好好道别一场。
而小白还是将那一日忘了吧。
夹杂着利用,已不再纯粹。
那个只有他一人只晓得蝴蝶吻,就让他留在灵魂深处,反复品尝周围的甜吧。
独他一人记得,睫羽上的一吻就够了。
-
这样一次,他甘愿应劫。
无憾。
第43章 四条眉毛1
金秋时节,枫红如血。
江南本应有的如烟如画在这九月流火逐渐萧瑟的世界之中如同裹了一件鲜红的外衣,鲜血弥漫。
枫叶被鲜血染的通红,无数残垣尸体倒在地上,死去的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有官府的,有锦缎衣袍、有穿着夜行衣的...各式各样,参与的势力不下十余数。
分不清敌我的互相残杀酿造了这样的魍魉烈狱,就连见多识广自认为自己已经尝遍了人间百味的陆小凤见到了这个场景,都不由自主的瞳孔扩张。
“这到底...是人间吗?”
说出来的话声音低沉,不复从前带着吟吟笑意。
一旁的花满楼看不到眼前的血海和横陈的尸首,但鼻尖血腥之气早已让他攥紧了手中缰绳,抿紧了薄唇。
江湖之中人尽皆知,当今陛下爱花成痴。
皇亲国戚要扶持自家女儿,花费百万贯银两从西域买了一株号称世外奇珍的花要进献给当今陛下,跟朝廷关系千丝万缕的几个势力率先出动。
紧接着江湖之上各项势力也纷纷意动,青衣楼、神侯府、天禽派...
不管是想要阻止这位皇亲国戚媚上,亦或者是想卖人情给未来国舅的各种目的,都让各个势力介入到其中,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一朵娇嫩的花朵,世人还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花,就已经承担上百余条人命。
这场景,一路之上,并非个例。
-
陆小凤和花满楼这是回江南的必经之地。
花满楼是个瞎子,但他却不同于其他盲人。
他武功高强,也不喜欢给人添麻烦,所以执意想要搬出花家,住在属于他自己的小楼之上。
与好友一同回到江南,路上却纷争不断,让他心中满恻隐之情。
陆小凤早就听闻这一株天下奇珍一事,但压抑着自己的好奇,就连全江湖都称赞大胆的他也要要趋利避害的事,告诉自己不能沾染朝廷之事。
但现在这样直接扑在面前的事实,就连见多识广的陆小凤也为之惊叹。
——这就是皇权的可怕之处。
两人正这般想着,花满楼耳朵动了动,肃声道:“在前面。”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地朝着声音的来处而去。
花满楼听声辨位,直接驾马到声音来源之前。
眼下这件事并非涉及朝廷,
而是因为贪婪。
寻常人的贪婪。
天色已经逐渐暗沉,在他们来的路上也下起了连绵的小雨,正所谓是江南路上多泥泞。
故事的起因他们二人听着正在争吵的“两拨人”都能够分析出事情的真相。
不知为何一个身怀巨宝出手阔绰的美人独自落单,求在了名扬天下的镖局身上。
财帛动人心,美人当如是。
两项取其一就已经足够让天下一半的人为之疯狂,更何况这并非一定要选。
只要这一单成了......何须在继续刀口舔血?
美人在怀,银钱如山,这不是快活至极!
荒野之中,最适合做这样的买卖。
本来,镖局的护卫路遇劫匪他们不敌而后。既不损伤镖局的信用又能够一举两得借机退出镖局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个身怀巨宝却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无异于小儿闹市抱金。
但,之所以是“本来”,是因为对于镖局护卫来说,这天衣无缝的计划出现了变动。
镖局请来的劫匪临时倒戈,想要趁机独吞所有。
双方本有着同样目的的人,却成了他们之间的一场争斗。
不分敌我。
除了自己之外全是敌人。
微雨冲刷了地上的血液,却让空气之中的血腥气更加凝重。
鼻尖馥郁着这个味道,让花满楼紧紧攥紧了马上的缰绳。
“陆小凤。”
陆小凤听着花满楼这样一说,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扬了扬眉,轻笑一声,踩着马身惊鸿而起。
两人的衣着在视野之中,一黑一白如同两个大鸟一样踏雪飞鸿出现,在本来势均力敌难分高下的战场当中。
“你们是谁?识相的不要坏了我们的好事,不然爷爷连你们一起杀。”
凶猛健壮的汉子穿着陆小凤。觉得有些眼熟的镖局服饰,心中感叹财帛动人心,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能够让一个小有名气的镖局,抛下了名声也要大捞一笔。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
花满楼没有说话,但凌然的气质已经决定了他的态度。
他率先出招,在微雨之中如同一只白鸟,灵活张扬。
众人本想先一同对阵这二人,却没想到紧接着这灵动的让他们找不到人本身在哪儿意识到的时候,轻薄衣袖带来的力道已经将人重重击晕在地上。
凶名不在。
陆小凤出去一遭,手中随手拈来的果子也消失不见。
刚才凶神恶煞的两支队伍全部倒在地上。
只在一瞬之间,两人便回到了马上,安然自座。
驾着马匹前行,陆小凤。看了一眼这风雨之中依旧安之若素的奢华马车,有些头痛自己和花满楼到底捡了一个什么样的麻烦。
麻烦怎么这么光爱找他呢。
不过心里虽然这样想,但陆小凤也知道自己的好奇心就是如此。
想完,陆小凤对花满楼说道:“镖局和强盗私通这件事,江湖会人尽皆知的。”
他们饶了这些人的命,却无法看着他们在用镖局的名声来害人。
花满楼不置可否,回身看着那驾马车,若不是他眼眸之中一片,沉静如海,陆小凤会觉得这样专注的眼神用来看心中最爱也不为过。
“花满楼!”
车帘被从内掀开。
陆小凤的警惕性下意识的提醒着。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细若梅骨的手。
一只美丽的手。
养尊处优,白的矜贵,白的无暇。
如同最精美的瓷器白釉。
这苍荒原野一瞬间变得华贵了起来,如同宫殿庙宇一般。
江南地界的雨就像陆小凤一样,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也不声不响。
风吹动她头上帷帽上的白纱,陆小凤瞬间失魂。
走出马车的人,仿佛连细雨都偏爱她几分,不让风雨侵蚀她的容颜,只些许余晖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她身后是茂密树林与烈日熔金簇拥着,发丝有些调皮的飞了出来被微雨落上几颗水珠,也依旧没有折损她的半分美感,反倒更加凸显她的昳丽。
“多谢。”
清灵的声音响起,陆小凤这才回神。
强迫自己不专注的看着眼前的人,分析其他的视线给旁的事物。
事有反常必有蹊跷,可能他又落入了一些阴谋之中。
心下感叹,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两拨人能够自相残杀,抛出性命也要得一个可能。
或许,若有这种美貌,钱财都已经成为了锦上添花。
她身后是鲜血浑浊着雨水,尸体与被打昏的人横躺在地上。
此等杀戮惨案,会吓坏每一个闺阁小姐。
她却如同流云一般站在此处,钟灵毓秀,独自凛然于世间。
她非世间少有的美貌倾城。
而是只看一眼便觉得亵渎的神佛。
当那双眼睛抬头看向你的时候,就已经能够找到毕生信仰。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感受了一下跳动,暗暗推测着有没有什么隔空种蛊的法子。
她穿一件广袖莹白裙装,周身不染尘埃,即便在荒郊野外,也像是站在属于她的宫殿一般。
怀中抱着两个细长的布包,上头绣着陆小凤认不出来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