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嚣张跋扈的姑娘,当初能对着素不相识的她能恶语相向,今日就能对着无法自理的闻人惊阙开口辱骂。
闻人惊阙那声责问,江颂月听得很清楚, 她快步过去,双手扶上闻人惊阙的手臂时, 他蹙眉,问:“谁?”
“我, 是我!”江颂月赶忙回答, 见他眉头舒展开, 又在他手臂上亲昵地抚摸两下。
安抚过闻人惊阙,她转头,柳眉紧蹙, 怒目瞪着闻人雨棠,“你敢骂我夫君?”
避风亭中的闻人雨棠被他夫妻二人一前一后问傻了, 连声辩解:“我没骂五哥,我骂的是……”
“咳!”袁书屏在她身后委婉提醒。
首先, 她这么说是承认“骂”了。
其次,不解释,她就是只骂了堂兄, 勉强可以用她不懂事来推诿。
解释后,得多个辱骂嫁过来没几日的嫂嫂的罪名, 这嫂嫂出身稍低,但与太后关系匪浅,大夫人不教训她都说不过去。
闻人雨棠听不出其中深意,但是知道亲嫂嫂比她聪慧,不敢继续解释了,耷拉着嘴角委屈咕哝:“我就是没骂,是五哥听错了……三嫂可以给我作证!”
江颂月不信她,但是信出身名门、温柔贤淑的袁书屏。
她转向袁书屏求证。
袁书屏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眉眼温柔,正要开口,闻人惊阙淡淡道:“六妹以为我眼瞎了,耳朵也聋了吗?”
听见这话,江颂月心尖一痛,急忙再去轻拍着他安慰。
不必问了,闻人雨棠就是骂了。
闻人雨棠急了,“我没骂你,也没这样讲!你不要冤枉我!”
她一开口,江颂月更加恼怒,愤然反问:“你没骂他、没这样说,那就是我夫君在诬陷你了?”
一个是光风霁月的温雅君子,一个是以娇纵闻名的娇蛮千金,任谁都不会相信这番说辞。
闻人雨棠自己也犹豫了起来,怎么看,都像是她在说谎。
但她又很确定自己没有,“我没……”
江颂月不想听她说话,冷声道:“这次是我夫君诬陷你,以前呢?你怎么不说以前你闯出的祸事,都是他诬陷你的呢?”
“你、你……”闻人雨棠气结。
以前江颂月对闻人雨棠多有忍耐,是因为被针对的只有她自己,她出身低,不能与国公府的千金硬碰硬。
今时不同往日,她成了闻人雨棠的嫂嫂,本就能教训她,何况她骂的是闻人惊阙。
江颂月承诺过要对他好的,绝不能容忍有人欺辱闻人惊阙。
嘲讽过闻人雨棠,她扶着闻人惊阙,声音软下来,与前一刻判若两人,道:“咱们去前厅,等大伯、大伯娘回来了,就把今日事告知于他们,让他们来管教这个女儿!”
闻人惊阙“嗯”了一声随她转身,见正对面,闻人慕松大步跨来,身旁跟着的是原本守在避风亭外的侍女。
看样子是喊人来主持公道的。
这位三公子是闻人雨棠的同胞兄长,年长她七岁,长兄如父,倒是能代替父母管教妹妹。
江颂月与他不熟,只听说过他行事严谨、油盐不进的古板性格与冷淡的性子。
因拿不定主意他会护着闻人雨棠还是秉公处理,心有顾虑,立刻拉住了闻人惊阙。
避风亭中的二人也瞧见了他,比江颂月的反应更夸张,闻人雨棠白了脸,往后一退,躲到了袁书屏身后。
“三嫂,你帮我说说话啊……”她惊慌哀求。
“别怕。”袁书屏安慰,“你三哥不打人的,最多教训你几句,罚你抄书、把你关进祠堂。”
闻人雨棠才从祠堂出来没几日,掰着手指算了算,这几个月来,她几乎是住在祠堂里了。
前几个月天暖就够折磨人了,后面冷气再降,冷汤冷水难下肚,木板床冻得人无法安眠,再被关进萧条凄清的祠堂,能要了她的命!
闻人雨棠自幼娇宠,对着爹娘能耍赖撒娇,对上这个冷脸兄长,就只有挨罚的份了。
她一急,又哀声求道:“我知道错了,我与五哥道歉,不要进祠堂,……三嫂,你与三哥说,我不要进祠堂!”
袁书屏被她吵得头疼,按下她抓在自己小臂上的手,道:“你三哥决定的事,我插不了手。”
“你怎么插不了手,你俩是夫妻!”闻人雨棠急道,“你瞧瞧江颂月,她都能了,你怎么不能!”
袁书屏嘴角一僵,看着冷着脸走到亭外的夫君,面向焦急惊怕的闻人雨棠,柔声道:“妹妹别急,我帮你就是了……你看着我,听我说……”
闻人雨棠转过来。
袁书屏抬起手温柔地摸着她的娇嫩面颊,余光扫见闻人慕松那张俊秀的死人脸,声音更加轻柔,“以后再说话,记得先过脑子。”
说完,手掌忽地抬高,“啪”的一声,狠狠扇在闻人雨棠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庭院。
正与闻人慕松行礼的江颂月惊得扭头,看见袁书屏揉着手掌,而闻人雨棠捂着侧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袁书屏从容依旧,一手护在肚子上,另一手扶着亭柱慢腾腾走下来,艰难地对着江颂月与闻人惊阙行礼,低柔道:“六妹口出不敬,我已教训过她,以后也会严加管教,还请五弟、弟妹,饶她这一回。”
礼罢,她扶着腰看江颂月。
江颂月懵懂地向闻人惊阙寻求意见,想起他看不见,忙又面朝闻人慕松。
只见闻人慕松皱着眉道:“对兄嫂不敬,该打。”
闻人雨棠颤颤抬头,扫视几人一眼,捂着脸呜咽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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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颂月急着带闻人惊阙去见小侯爷与司徒少靖,可事与愿违,这日先是闻人惊阙被辅国公喊去,再是遇上闻人雨棠欺辱人,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事,人又被闻人慕松喊去。
怕闻人惊阙无聊,或是被人怠慢,江颂月不放心将人独自留在府中,只得等着他了。
兄弟二人在梅树旁说事,江颂月与袁书屏坐在避风亭中,手边是侍婢重新奉上的热茶、瓜果。
早在与闻人惊阙成亲前,江颂月就听过她的美名,是个识大体、淑仪无双的世家贵女。
这种贵女,江颂月再修炼十年,也难望其项背。
成为妯娌后,两人也仅仅简单见过几面,并不熟悉。
今日骤见她一巴掌扇哭闻人雨棠,江颂月受到很大的惊吓,进而意识到,真正名门出身的姑娘,就该如此,明事理,要仪态有仪态,有威仪有威仪。
因这事,江颂月对她颇有敬意,处着更加谨慎。
“六妹口无遮拦惯了,今日我打了她一巴掌,晚些时候也会与母亲说道一二,还请弟妹念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
江颂月道:“三嫂这么说了,那就听三嫂的。”
除了原谅,她也没别的办法了,总不能将人暴打一顿,或者骂回去吧?
江颂月不会与这种门第的姑娘聊天,说完就拘谨地坐着,不知说什么了。
可袁书屏瞧着有许多话想与她说,“弟妹觉得五弟他们在说什么?”
江颂月老实摇头,“不知道。”
“回去后,你会问五弟吗?”
江颂月奇怪地瞟了她一眼,道:“看是什么事吧,若是大事,玉镜自会与我说,若是小事,不说也成。”
“弟妹与五弟的感情真好。”袁书屏感叹一声,望望垂帘外的两道英挺人影,又问,“你觉得他们兄弟像吗?”
江颂月还在琢磨她上一句呢,这怎么就叫感情好了?难道他俩的感情不好吗?
还大着肚子呢……
她偷觑着那秋衫都遮不住的大肚子,心里直嘀咕,感情不好怎么怀孕?
“弟妹?”
江颂月回神,道:“好像是有点不大像……”
两兄弟站一起,光远远看着神态就能发现不同,跟面无表情的闻人慕松比起来,闻人惊阙浅笑安然,周身环绕着温柔春风似的。
“以前我觉得他俩是一个样,五弟成婚之后,我又觉得他们不像。你说,为什么不像呢?”
江颂月听着她的话,心里有些茫然,这性情千差万别的兄弟,哪里有相像之处?
袁书屏继续看着不远处的人影,根本没在意她的迷惑,又道:“他二人都是自小离开父母,被祖父带去槐江抚养长大的,从小到大,念的书、习的武,都是一样的,如今怎么会相差这么远?”
江颂月听得一怔,急忙问:“你说玉镜他……”
“难道问题出在五弟离京的那几年?”
江颂月一个疑问没解决,又冒出第二个,“什么离京的几年?谁?去了哪儿?”
袁书屏好像才反应过来她在身旁,“哦”了一声,道:“五弟啊,他十七岁时离开京城,在外漂泊了两年,至今无人知晓他去了哪儿。”
这番话勾起了江颂月的好奇心,她知道闻人惊阙的名号是近几年,五六年前的闻人惊阙身处何处、做了什么,她丝毫不知。
一个世家公子独身离京,消失两年,他能去哪儿?
“弟妹,你若好奇,回去可以问问他,看他会不会与你说。”
“嗯……”江颂月含糊答了,隔着避风亭中的纱帘看见闻人两兄弟说完了话,一个远离,一个朝这儿走来,她忙与袁书屏告辞,“三嫂坐着,我与玉镜还有事,先离开了。”
江颂月匆匆道别,小跑到闻人惊阙身边时,他恰好被碎石绊了下,往前打了个趔趄,被江颂月撑住了身子。
“当心些啊,别着急。”江颂月小声责怪,“幸好我来的及时……”
闻人惊阙半抱着她,手掌轻覆在她后背上,见她没有过激反应,含笑道,“是,幸好你来的及时……”
第36章 撕扯
在避风亭那儿耗的时间久了些, 回到凝光院,竟临近晌午了,这时间点儿去别人府上拜访, 不合礼数。
江颂月把闻人惊阙安顿在外间的软榻上,拧了帕子给他擦手,道:“时间晚了点儿,等用过午膳,下午再去见小侯爷吧?”
闻人惊阙还是那句话,“都听你的。”
百依百顺, 江颂月很满意,又问:“祖父找你是为什么事?”
闻人惊阙停顿了下, 道:“问我带你去大理寺做什么。”
江颂月还以为辅国公追究的是自己带闻人惊阙回府多住一宿的事呢,闻言松了口气, 继续问:“三哥找你又是什么事?”
“除了为六妹的事与我赔不是, 也在问我昨日为何带你去大理寺。”
“他们没说不许吧?”
“没有, 陛下准许的事,没人能反对。”
江颂月彻底放心了,细慢地将闻人惊阙十指手指一根根擦洗干净, 瞧见他无名指甲上的白月牙,顺手在他手指上捏了捏。
指甲是硬的, 但指腹很软。
捏了几下,她将闻人惊阙的手掌整个翻来, 挨个捏他指腹。
从小指捏到大拇指,闻人惊阙笑,她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 江颂月瞧见了他虎口处的薄薄的茧子,愣了愣, 想起袁书屏说的那些话。
“你习过武吗?”
闻人惊阙嘴角的笑意不变,从容道:“我们年长的几兄弟,十五岁之前都是跟着祖父的。祖父要求严苛,读书作画、骑射围猎,都是要精通的。”
江颂月惊讶,“你还会打猎?”
闻人惊阙也奇了,“去年秋猎,你不是也去了吗?没瞧见我?”
江颂月眨眨眼,用力回想,朦胧记起去年的确有过一场秋猎,她跟着太后去了。
还记得捕获猎物最多的是陈瞩,其次是小侯爷。
她将帕子递给侍婢,让人全部都退下,然后抓着闻人惊阙的手臂靠近,悄声道:“那不都是提前分配好的吗?”
别人就不说了,在场那么多青年武将,全都输给久坐宫中的陈瞩?
就当陈瞩文韬武略,骑射围猎亦是骁勇无敌好了……排在陈瞩之后的,是彼时未满十五岁、不学无术的小侯爷,是不是太假了?
看到陶宿锦拖着猎物出现,她就没了兴致,借口头疼回帐中歇着去了。
听她忆完去年秋猎的景象,闻人惊阙沉默许久,道:“是,也是……”
说着,他的手一抽,让江颂月摸了个空。
江颂月觉得他有点怪,想问他怎么忽然不高兴了,一转眼,瞧见二人衣摆和鞋面都沾了水迹。
雨水在清晨停下,但院中湿漉漉的,两人出去走了一圈,身上都被露珠打湿了。
没湿透,但江颂月怕着凉,就换个衣裳和绣鞋的事,她懒得喊侍婢进来伺候,道:“衣裳沾了露水……你先坐着,我去里面换衣裳。我换好了,再喊小厮来给你换。”
给闻人惊阙倒了盏茶水放在他手边,江颂月就进到内室了。
内外室间摆放着一扇春日花鸟织锦折屏,两边有着轻盈的纱幔。
闻人惊阙就见纱幔轻晃着遮在了折屏外,纱屏上盛放的牡丹半遮半掩,勾得人心中瘙痒难耐。
江颂月不知他的反应,在里面道:“方才三嫂与我说了些你的事,正好我有点好奇,你与我说说,你消失不见的那两年,是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