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惊阙的声音响在江颂月耳边,幽幽萦绕,“你瞧,她也不是完全没用,是不是?”
江颂月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正好这时到了膳食厅,她就停了下来。
厅中,陶宿锦身后立着两个夹菜的侍婢,正在大快朵颐,吃得好不痛快。
瞧见两人,他暂停住嘴巴,阴阳怪气道:“呦呦呦,这会儿给人弄整洁了。闻人五,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闻人惊阙但笑不语。
江颂月也没理他。
清晨时她还觉得闻人雨棠讨人嫌,现在看着与她脾性相近的陶宿锦,开始觉得她可怜了。
陶宿锦再怎么没分寸,也是侯府唯一的子嗣,有整个侯府做后盾。
闻人雨棠则是个弃子。
“弃子”二字闯入心头,江颂月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忙摇头让自己清醒点。
她让人传膳,扶着闻人惊阙坐下,与平常一样,先擦手,再喂水,细致地照顾他。
陶宿锦见了又嚷嚷起来,“都是做给我看的,等我一走,你肯定就不会这么细心了。”
有人搭理他的时候,他没完没了,没人理了,过了会儿就觉得无趣。
叨叨半天,见江颂月一个眼神都不给他,陶宿锦气到了,吃完午膳歇了会儿,就气呼呼甩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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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颂月今日主要的两件事,一是与小侯爷打听余望山的行踪,这条路如同闻人惊阙的推测,断得干干净净。
二是去见司徒少靖。
她拟定午后前去拜访,没等动身,司徒少靖派人过来传话。
“司徒少卿说了,县主奉旨行事,大理寺的官员与侍卫可随意调动,若有事需要司徒少卿配合,尽可开口。”
侍卫恭敬地将话传给江颂月,附赠一个解释,“司徒少卿近日忙碌,无暇登门,还请县主见谅。”
江颂月忙回礼道谢。
侍卫再转向闻人惊阙,道:“司徒少卿还让属下给左少卿传了句话:官职尚在,就该力所能及地担负起少卿的职责。”
这话不乏责备之意。
江颂月心中一紧,想着那常年阴沉着脸、浑身萦绕着血腥味的司徒少靖,慌忙去看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就跟没听出来一样,笑语道:“与他说一声,我知晓了。”
侍卫离开后,江颂月问:“他是不是因为你只领俸禄不做事生气了?”
“是有些的。”闻人惊阙道,“司徒行事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见不得我这样温吞的。”
江颂月立马反驳:“谁说你温吞了?你分明是谨慎有条理!”
闻人惊阙又笑。
江颂月被他一笑,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面上一赧,小声嘀咕:“有什么可笑的……”
大理寺两个少卿行事风格全然相反,司徒少靖因狠辣的手段没少被诟病,江颂月心里不安生,总觉得闻人惊阙经常被司徒少靖欺压。
哪怕这几日来,她亲眼见识到了闻人惊阙的才思。
瞧着闻人惊阙那张温和无害的脸,她磨蹭道:“要不……要不你辞了那少卿的官位?”
“可以啊。”
闻人惊阙答得太快,让江颂月觉得恍惚。
“占着官位不做事,确实不好。主动辞,好过将来被陛下剥夺。”闻人惊阙温声说道,“辞官之后,我就没了俸禄,只能靠府上和月萝你来养了。”
江颂月是愿意养他的,就怕他将来后悔。
未避免潜在的将来的夫妻矛盾,她主动退让了下,“不急,你仔细想清楚了再决定。这样吧,再等……等两个月?”
“好。”闻人惊阙答应她。
这事才说定,大夫人回府了,约莫是从袁书屏那儿知道了今日的事,过来替闻人雨棠赔不是了。
这一日就这么闹哄哄地过去了。
晚间,洗漱后上了榻,闻人惊阙催问:“不是要让我摸摸你身上摔出的疤痕吗?”
江颂月支支吾吾,“疤痕有什么可摸的,都一样……”
闻人惊阙本来没想着看江颂月手臂上的疤痕的,要怪就怪她自己,褪下外衫后,一个劲儿地盯着闻人惊阙的腰腹看,眼神带着勾子,恨不得把他衣裳扯开似的。
闻人惊阙若真是个瞎子就无所谓了。
连日来,他本就心浮气躁,哪里受的了这个?
他转移了话题,想着捏捏江颂月的手臂,稍微亲昵会儿就能入睡了。
摸下手臂而已,多简单的事,平日里他就没少摸江颂月的手腕和手心,再往上面一些而已。
没想到事到临头,江颂月反悔了。
闻人惊阙察觉有异,原本三分的坚持,现在变成了七分。
“月萝,你身上当真有伤疤,不是在安慰我?”
闻人惊阙先质疑,再示弱,“其实你不必如此……我对自己这残破的身躯有自知之明,也并未因此妄自菲薄,月萝,你无需这般小心翼翼地待我。”
用这招骗取江颂月的心软,他百试百灵。
就见江颂月眉眼一皱,隐怒道:“谁安慰你了?我身上本来就有旧疤痕,比你的时间还久呢!”
“月萝……”
“给你摸就给你摸,你等着!”江颂月打断他,掀开寝被坐起……
——坐了半晌没动静。
这下闻人惊阙对她身上疤痕的好奇心,直接攀升到了九分,他是一定要看看江颂月所说的疤痕是什么样的了。
刚想再添把火,江颂月突然跪坐起来,将床头床尾的纱幔一起放了下来。
这让闻人惊阙记起她上一次放纱幔的情景,那回她是为了背着自己更衣,结果……
他目光微微一跳,余光轻盈地落在了江颂月的衣襟口上。
那处被宽松的寝衣覆盖着,隐隐显出轮廓。
里面的风景闻人惊阙有幸近距离见过一次,圆润饱满,柔腻白皙。
“你坐着别动,我抓着你的手让你碰!”江颂月的语气因为紧张显得有些凶。
“嗯……”闻人惊阙低沉答应。
随后,他就看见江颂月的手抓住了她的衣襟。
江颂月耳尖红得透亮,心里一下子后悔当时怎么就脱口让他摸摸自己身上的疤痕,一下子埋怨纱幔不够隔光。
她心臊的厉害,偷瞄闻人惊阙一眼,见他乖乖地坐着,目光虚空,才微微镇定了些。
“我的伤疤在手臂上。”她强调着,得到闻人惊阙的应答声后,深吸气,在闻人惊阙面前拉开了衣襟。
鼓囊囊的白茶小衣映入眼帘。
闻人惊阙:“……”
他立即压住错乱的呼吸,无声将寝被拉高。
脑中翻腾归翻腾,理智还是在的。
上回撞见的画面在他梦里出现过许多次,他很确信没在江颂月身上看见任何疤痕,有的只有刺人双目的雪色凝脂。
才这样想,就见江颂月细嫩的指尖探进裹胸小衣上缘,将其轻微地往下压了压。
一道细长的暗红色的陈年伤疤,就这么随着大片白皙,跳跃到闻人惊阙眼前。
闻人惊阙:“……”
第39章 抱抱
江颂月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疤痕, 心里哀叹,除了她,还有谁家姑娘能在这儿留疤?
都怪她幼时活泼。
别人荡秋千觉得晃着有趣, 她荡秋千是想让院墙另一边看书的祖父瞧见她。
秋千越飞越高,望见祖父的头顶时,她身子前倾,大声喊祖父来看她。
祖父抬目看来,她嬉笑着从最高点落下,人往后荡去, 忘记将重心收回来。
“噗通”一声,年幼的江颂月脸朝下, 从秋千上摔了下来。
负责看守的侍婢吓得手忙脚乱,将她抱起来后, 就见她顶着满脸尘土, 嚎啕大哭。
祖父也惊慌过来查看, 乍看没发现伤处,瞧她满身灰尘的顽皮模样,板着脸训斥她不够娴静淑女、没点女孩儿样。
训斥了几句, 陡然听见侍女惊惧的尖叫声,定睛一看, 也被江颂月身上渗出的血水吓慌了神。
晚些时候,江老夫人从铺子里查账归来, 先把祖父骂了一顿,再让人把秋千拆了。
“幸好身上肉多没伤到心肺……”她捏着孙女儿的泪脸,又是庆幸, 又是后怕,“得亏不是伤在脸上, 不然有你悔的!”
小时候的江颂月只知道疼,对伤疤不以为然,随着年纪的增长,对容貌有了认知后,也万分庆幸没有伤在脸上。
此时她轻抚着那道倾斜着的足有三寸长的伤疤,在心里默念了声菩萨保佑,再羞怯地掀起长睫,悄悄打量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面色如常,就是嘴角收着,没有了那抹柔若春风的暖意。
江颂月觉得奇怪,放下女儿家的娇羞,认真多看了他两眼,发现他不止神色沉静,呼吸的起伏都快看不出了。
半阖着眸子,参悟七情六欲、抛除一切杂念的入定老僧一般。
江颂月倾着身子凑近他,轻声问:“你睡着啦?”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大胆点,做了那么多心里斗争才把衣裳解开,闻人惊阙若是睡着了,她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没。”闻人惊阙简短而迅疾地用一个单字回答。
他为了保持冷静低下了眼,江颂月这么往前一凑,又将那新雪覆盖的诱人画面送到了他眼前。
闻人惊阙目光被迫对着雪腻酥软,强行压着下腹冲撞的灼热,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自作自受。
但凡他当初换个示弱的方式呢?比方说断腿。
断腿同样能得到江颂月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关怀。
后悔的同时,闻人惊阙意识到一件事:在装瞎的这条路上,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倘若江颂月知晓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能清楚视物……
“你小气的,不让我摸你的伤疤,我可不是你……”江颂月故作镇定地嘀咕着,向闻人惊阙伸手。
指尖触及的刹那,闻人惊阙差点没憋住粗重的呼吸。
他忍住,看着江颂月双手齐上将他的手捧住,箍紧了,只留下一截手指头在外面。
江颂月用了很大的力气,以确保只要她不松劲儿,闻人惊阙就碰不到别的地方。
她抓着闻人惊阙的手抬起,到了身前,瞧见失去控制的贴身衣裳滑了上去,将那道伤疤遮掩住了。
江颂月犯了难,想了想,忍着羞赧叮嘱闻人惊阙:“我怕痒,你的手待会儿不要乱动,不然我要生气的。”
闻人惊阙:“……嗯。”
江颂月对夫君的品性是极其信任的,坚信哪怕全世界都是卑鄙小人、伪君子,她夫君也会始终如一,是琴心剑胆、如圭如璋的正人君子。
——对她偶尔的逗乐使坏不算。
得了承诺的江颂月单手抓着他的手,空出的另一只手抓着裹胸压下,将伤疤露出。
她低头看看,再红着脸抬头,鼓起勇气拽着闻人惊阙的手触了上去。
那处的肌肤常年被上好的柔软绢丝缚着,从未这样暴露在他人面前,更未被男人碰过。
江颂月想着这人是她夫君,该碰的地方早就该在洞房那晚碰了遍的……碰就碰了,就当自己沐浴时擦洗的触碰好了。
想的挺开明,但男人的指腹没法与那里娇嫩的肌肤相比,指腹按上时,粗糙感与陌生热度齐齐从那里炸开,江颂月打了个哆嗦,霎时间全身涨红。
她的手猛地抓紧闻人惊阙的手指,呼吸骤然加促,使得心口跟着伏动。
闻人惊阙的手如她的要求,一动未动,可江颂月心口伏动时,柔软的肌肤自己撞了上去,被按压住,再随着吐息恢复原状。
这画面刺激得江颂月头脑发晕。
她想将闻人惊阙的手移开,可四肢发软,提不起力气,只有放在裹胸处的手,与抓着闻人惊阙的手死死扣着,大力到手指尖泛白。
连续数个剧烈的大喘气后,她勉强冷静,飞速瞟了闻人惊阙一眼,只见他微微侧过去脸,锁着眉心,面色沉寂。
江颂月看着那张素然的面庞,因他的神色与两人的状况的对比,产生了巨大的羞耻感。
幸好闻人惊阙看不见!
她不敢再看闻人惊阙的神情,按着他的指尖假装从容,“我手臂上的疤痕,感觉、感觉到了吧?”
因为心虚,声音特意提高,很响亮,里面的颤声也暴露得一清二楚。
闻人惊阙良久才缓缓回复,声音与她正相反,很低,很沉,“感觉到了……”
疤痕很细很浅,应当是擦过上好的祛疤药,经过长年的养护,几乎摸不出疤痕感。
轻微的异感之外,全是她身躯本身的柔软与滑腻。
要命。
而江颂月听着他响在自己额头的低沉声音,耳尖滚烫起来。
真不敢想象,他这样玉洁松贞的人,正将手放在她心口。
闻人惊阙若是知晓了,是要自责冒犯了她,还是训斥她糟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