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闻人听榆将期望放得太高,她道:“是为明日宫宴准备的,不过那衣裳色彩怪异了些,未必能入你的眼……”
“怎么会?五嫂弄来的东西必定是极好的。”
高门姑娘想讨好人,手段很多,全看她愿不愿意做。
此时的闻人听榆是愿意的,她先夸赞,再怀疑,带亲近的娇气道:“五嫂,你不会是怕我抢你的,故意这样说的吧?”
江颂月别的不在行,但涉及赚钱的事,脑子很是灵光,听见这话,立马有了新主意。
她名声不好,不够端方有仪,闻人听榆不同。
眼前这位是正宗的名门贵女,琴棋书画皆通,礼数仪态绝佳,素来受后宅女眷们的夸赞,由她穿上那衣裳,比自己穿着养眼太多了!
江颂月也是实在不愿穿那烂柿子颜色的丑衣裳!
她坦诚道:“实不相瞒,那衣裳色彩混杂,与当前时兴的相背,我计划宫宴穿着让更多人看见,回头好放到缘宝阁……”
闻人听榆明白了,是为了带风气赚钱。
她心思灵敏,瞬间接收到江颂月暗藏的意思,立刻惊喜道:“真的吗?五嫂,那是京城里头一件吗?一共裁了几件?能不能给我一件?我也想在宫宴上出风头。”
出于好心,江颂月再三与她确定:“你真的想穿?与时兴的料子、款式都相差许多的。”
“想!哪回都是六姐出风头,该轮到我了。”闻人听榆肯定地回答,心中笃定,哪怕那衣裳是一坨破烂,她也决定穿了。
讨好江颂月的这条路,她要走到黑。
“那就给你穿。”一锤定音,江颂月与闻人听榆相视一笑,都觉得心中舒坦。
里面说定,外面也结束了。
贺笳生送闻人惊阙到车撵旁,看着江颂月出来扶人,目光移向小窗口旁的闻人听榆。
闻人听榆拿帕子半掩面,对他轻柔笑着,在兄嫂进入车厢时,做慌张状收敛起来,快速躲回车厢中。
江颂月发觉异样,逆着她的动作向外扫了一眼,意外与贺笳生对视,皱着眉转开了眼。
小窗合上,马车启程。
闻人惊阙不是真瞎,知道自己与贺笳生在外面谈话时,江颂月没有盯着自己。
这八妹难道比他更重要?
他不大高兴闻人听榆抢占江颂月的注意,入了车厢就问:“听声音你俩都很愉悦,在聊什么?”
“在聊鲛鱼锦裁成的新衣裳呢。”江颂月将他被风吹乱的衣裳抚平,轻快地说道,“送到凝光院了,回去你就能先试上一试,定然很好看。”
好看吗?
闻人惊阙不觉得。
但小夫妻能在宫宴上,当着皇帝太后以及群臣的面,穿同样丑的衣裳,不乏是另一种恩爱。
为此,也为哄江颂月高兴,他可以忍。
“月萝特意为我准备的,定是好看的。”他柔声说道。
第41章 亲亲
回府后, 江颂月检查新衣,闻人惊阙被带去净手,短短半盏茶时间, 回来一看,屋里空荡荡,说好的给他试衣的人不见了。
侍婢道:“少夫人去八姑娘那儿了。”
闻人听榆是堂妹,本来就隔着一层了,又是大姑娘。
闻人惊阙从未往她院子里去过,如今也不打算去, 闻人听榆于他有所求,是不敢轻慢江颂月的。
摆动几下送来的浓艳新衣, 他决定等江颂月回来后再试。
另一边的江颂月倒不是不在意他,只是一心想把鲛鱼锦的事情办得漂亮些。
闻人惊阙好说话, 一切由她, 不必过多顾虑。
她主要把心思放在闻人听榆身上, 不能让她反悔了,于是安排人照顾好闻人惊阙,就带着新衣去了八妹那儿。
不巧, 在湖边遇见了挺着大肚子散心的袁书屏。
“什么好东西?给我也瞧瞧。”
这位也是高门闺秀,若非挺着大肚子, 加上江颂月怕冒犯她,真想让她与闻人听榆都穿上那丑衣裳为鲛鱼锦造势。
那批布是要高价出售的, 江颂月不能自我贬低,委婉道:“我让人用海外采买来的新料子做了件新衣裳,八妹喜欢, 我正要送去给她试试呢。”
袁书屏不知那衣裳色彩浓烂俗气,闻言起了兴致, 道:“海外来的?那我可得看上一看。”
同行的便多了一人。
江颂月对这大肚子孕妇很是谨慎,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生怕她一脚踩空摔着了。
袁书屏就十分自然了,闲聊几句,打趣道:“自你与五弟成婚以来,我还是头一回见你俩不在一块儿,竟觉得不习惯。”
江颂月耐不住她的调笑,摸了摸脸,赧声道:“他那是不便独处,若是他眼睛好了,也得像三哥那般肩负重任、在外辛劳的。”
成亲以来,江颂月只在第一日全府齐聚时,瞧见闻人慕松夫妻俩同时出现。
想来这位三哥是极其忙碌的,才会不能常陪妻子。
这句话出口,袁书屏脚步顿了下。
她很快恢复,偏头看江颂月一眼,淡淡道:“不提他了。对了,上回我与你说五弟离家了两年,你可问清楚他去了何处?”
闻人惊阙不愿将那几年的事告知外人,江颂月答应要为他保密,便道:“问了,就是少时不够稳重,外出游历山河去了。”
“只是这样?”袁书屏语气存疑,复道,“我当五弟与四叔一样,是受不住祖父的严苛,离家出走了呢。”
关于辅国公对待孙辈的严苛,江颂月听闻人惊阙说过许多次。
的确很严苛。
世家公子该会的,他们一样都不能落了下乘,寻常人不会的,他们也得学上些许。
那位四叔是老来子,因为年岁相近,是与闻人惊阙两兄弟一起教导的。
同样的养育方式抚养长大的三人,性情各不相同。
四叔闻人祎在十八岁时离家,消失五年后归来,国公府四老爷的地位没了,成了个顽劣无礼、随心所欲的旁支堂叔。
闻人慕松则正相反,是个冷冰冰但行事一板一眼的男人。
与着两人比起来,闻人惊阙算是取其中,性情温和,对谁都如沐春风。
江颂月觉得在教养方式一模一样的条件下,三人长成迥异的性子,更多的可能是因为天性,而非辅国公的严苛养育。
长辈的教育从来都是为孩子好的,就像祖父曾经天天叱骂她不研读圣贤书,只知跟着祖母捣弄算盘珠子一样。
她道:“祖父是严苛了些,但不至于无法接受,玉镜不会为了这个离家的。”
袁书屏的脚步又是一停。
她转过头来,目光测探地扫视江颂月一眼,忽地问:“我让人寻了些祛疤药膏,对陈年旧伤很有用,弟妹可需要?”
江颂月懵了。
她身上那点小疤痕无需用药,袁书屏也不会知道她身上有疤。
闻人惊阙身上的,她就更不应该知晓了。
为什么要问她是否需要祛疤药膏?
“对陈年旧伤很有用”,她是这样说的。
江颂月觉得她话中有玄机,尚未弄清楚,两人已经抵达闻人听榆的飞萱阁,只好暂时停下,将这事记在心底。
姑嫂妯娌三人年岁差不了多少,因各自揣着的利用彼此的小心思,处起来还算愉快。
只是那新衣裙的配色着实出人意料,闻人听榆早有心理准备,看见时还是惊了一下。
这时候容貌、身段和仪态上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颜色斑杂的烂柿子色衣裳,上了身,硬是被她穿出一股高不可攀的奢华感。
“材质轻软光滑,能与蜀绣媲美,染成明丽的色彩做成纱裙,才更符合如今京城盛行的风气。”
袁书屏一眼瞧出好坏,说完短缺,再夸赞江颂月,“弟妹竟能想出与京中风气相反的糜烂配色,与这等干练简洁的样式,如此别出心裁,难怪少时就能撑起家业。”
江颂月觉得她的夸赞才是别出心裁。
这身衣裳,但凡换个普通人穿,绝对是一坨废布。
为难她想出这么委婉的夸赞了。
但不管怎么说,闻人听榆穿着能引人注目就成,江颂月只想趁着这股风将那批存货清空,把鲛鱼锦的名头打出去,下一批完好的布料才能卖的更好。
“第一眼看我还觉得有些怪异,穿起来感觉却不错,我喜欢的,五嫂,给了我吧?”
闻人听榆第一次穿这样的衣裳,身上温婉感消减,反多了几分干练与凌厉,她觉得新奇,跟着夸赞起来。
夸赞完了,袁书屏嗔怪道:“弟妹,海外来的好东西,你怎么只给八妹?这样偏心可不好。”
“这是赶制出来的,拢共才两件,你这肚子……怕是穿不上。”江颂月解释,“三嫂若是喜欢,明日我让人送几匹鲛鱼锦来就是。”
袁书屏抚着肚子,问:“共两件?另一件是给谁准备的?”
得知是为闻人惊阙备的,她心思转了转,明白过来江颂月是在为缘宝阁的生意做准备。
思量了下,她道:“这鲛鱼锦深得我心。弟妹,可否将两种料子各送我一匹?我想让人连夜赶制,好在明日宫宴穿上,与五弟六妹争抢争抢风头。”
不止江颂月,闻人听榆都惊住了。
两人讶然相对,发自内心地怀疑她是真情实感地喜欢,还是有意助江颂月将这批鲛鱼锦卖出好价钱。
江颂月是更偏向于后者的。
袁书屏出身权贵之家,眼光高,心善人美,对待府中众人处处贴心,必定是看出自己的难处,有意相助。
不然还能是什么缘故?
不管她出于何种理由这样做,这样的好机会,江颂月不能错过。
惊诧过后,她立刻吩咐青桃为袁书屏取来。
在飞萱阁待了一个多时辰,回凝光院时日光半斜。
江颂月没在书房找到闻人惊阙,问了下人,寻去了侧边书房,瞧见了倚榻读竹卷的闻人惊阙。
此刻他身穿银白素衫坐于临窗软榻,左膝半曲着,右膝散漫地支起,手肘抵在膝上,以掌撑额,似是熟睡。
闻人惊阙生得一副好相貌,双目失明后,眼中时常蒙着一层薄雾,或者说是一层漂浮着的柔光,在他身上多添了分朦胧感,衬得人更加飘逸温柔。
江颂月透过窗棂,恰见他侧对着自己的动人眉眼,恍惚觉得他被步步锦的方窗框起来的一幅画。
这画面看得江颂月生出一股写诗的冲动。
可惜她胸无点墨,用尽全力也只能拗出一句寡淡的天仙下凡。
江颂月遗憾地叹气,屏退侍婢,自己蹑手蹑脚地靠近。
到了近前,她发现闻人惊阙放在竹简上的左手指腹轻移着,正在细慢地摸着竹简上的文字,分明是在全神贯注读书。
在闻人惊阙眼盲后,书房里多了一张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竹简,全是数百年前的先人们留下的。
江颂月曾好奇地翻看过,那些小字是用刀刻上去的,密密麻麻,与现今使用的字体稍有不同,她没能看懂几个字。
可闻人惊阙用手摸着刻痕,就能读懂,还会耐心地与她解释,这本是前人游记,那本是诗歌锦集,又或者什么贤者能人留下的手记……
都瞎了还要勤勉读书!
江颂月更喜欢他了。
她扶着门框看得出神,冷不防地被一阵冷风席卷到,江颂月打了个哆嗦从痴迷中清醒过来,两手提着裙子,踮起脚尖匿声走了进来。
走到书架旁,她轻手取了一本账册。
成亲后,她时常要查阅账册,为此,闻人惊阙特意让人在书房备了新的宽大桌案,专供她使用。
包括他躺着的这张精巧软榻,也是属于江颂月的。
江颂月做贼一般走到闻人惊阙对面,隔着榻上矮桌偷偷摸摸坐下,脱下绣鞋时,鞋子不慎从半空落地,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她登时僵住不动。
闭目养神的闻人惊阙被惊动,睁开眼,侧耳细听起来。
江颂月随着他屏息,听见了外面侍女的谈笑声,与秋风穿过桐树的飒飒声音。
片刻后,闻人惊阙似放下警惕,神态放松,一支一曲的双膝收起。
他盘坐起来,右手摸索到面前的矮桌,将竹简摊平在上面。
江颂月放了心,缓缓移动,也将账册摊到矮桌上,默默陪闻人惊阙一起看书。
她看一眼账册,瞅一眼闻人惊阙,看着看着,盯上了闻人惊阙摸读竹简的那只手。
与枯黄的老旧竹简比起来,他的手仿佛是雨后新长出来的竹节,指骨分明,修长白净。
江颂月再次屏息,右手悄悄跃过矮桌,伸到另一侧,虚压在闻人惊阙的手背上,随着他摸索文字的手移动着。
她觉得这样很有趣,就好像闻人惊阙的手托着她的手移动一样。
唯一的弊端是她整条手臂悬空,这样容易累。
于是,在闻人惊阙的手摸到下一列时,她提起蓬松的裙子,试探着往前倾身,小心翼翼半跪着,将手肘撑在了矮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