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没错。
江颂月又是一阵气闷。
郁气盘绕在心口,她发泄不出来,想骂闻人惊阙一顿,却找不到由头。
归根结底,这一切就是她自己弄出来的,倘若她打一开始就真诚地、不带任何小心思地对待闻人惊阙,哪至于在今日被他一口气揭穿?
可这些小把戏,怎么能与他将轻贱两人的婚事相提并论!
江颂月气得脑袋发晕,扶着床帐深深吸了两口气,又推了闻人惊阙一把,然后挤开他在床榻边坐下。
抚着心口缓和片刻,这口气终是忍不下来,她瞪着闻人惊阙道:“你真会装!”
闻人惊阙眼睫一颤,快速垂下,慢吞吞道:“不装的话,你都不知道恼羞成怒几回了。”
“你还讲?”被戳到羞耻处的江颂月再次怒声呵斥。
“不讲了。”闻人惊阙闭嘴。
两人并肩坐了会儿,闻人惊阙的手往旁边伸,落在江颂月裙摆上,顺着裙摆想去摸寻江颂她的手。
江颂月不想理他,更不想让他碰,抓着裙摆狠狠抽开,冷哼一声用后背对着他。
闻人惊阙的手落了空。
不过这也给了他知晓大致方位的理由,他望着江颂月露出的半截白皙的后颈,锲而不舍地再次伸手,这次手臂往前许多,落在江颂月侧偏着的腿上。
宽大手掌摸索而来,带着灼热的温度倾盖在腿面上,让江颂月回忆起洞房那晚。
那晚闻人惊阙的手也是这样摸索到自己腿上的。
区别是那时的她仅着寝衣。
然而感触上并无差别,那只手带来的震颤感一如当时。
江颂月忍着心尖悸动假装无动于衷,在那只手摩挲着移动时破了功,抓住闻人惊阙的手恶狠狠地扔开,低声叱骂道:“伪君子!”
“伪君子不是这样用的。”
闻人惊阙一开口,江颂月好不容易忍下的怒火重新掀了起来,她转过来,高声道:“我高兴这样用!”
“行,我是伪君子。”
闻人惊阙好脾气地应承,让江颂月的火气想发发不出来。
怎么感觉好像她在无理取闹一般?
阴郁积聚在心头,找不着发泄地时,闻人惊阙又说:“我是伪君子,那你就是个爱捣乱的小人。”
“你才是小人!”江颂月板着脸,在他肩上又推了一把,被闻人惊阙顺势抓住了手。
她用力挣,他加大力气扣紧。
“小人和伪君子,两者都没那么坦荡,谁也别怪谁。”
这话说得江颂月想反驳都反驳不了。
两人都不出声了,只有抓在一起的手暗自较劲,一个想甩开,一个牢牢黏着不放。
无声斗了会儿,外面传来宫婢小心翼翼的询问:“县主、五公子,国公府那边在催了。”
宫宴结束,大臣家眷陆续离开,闻人惊阙这个盲眼人在偏殿与江颂月道别,府中人俱在外面等他。
闻人惊阙道:“这就过去。”
他不好在后宫停留太久,回过宫婢,抓着江颂月的手问:“我的确还有些别的瞒着你的事,月萝,你要一件一件地听我说完吗?”
“闭嘴啊!”江颂月就差尖叫着喝止他了。
天知道她仗着闻人惊阙看不见做了多少丢脸的事情,已经被人当面扯出来这么多件清点,还不够丢脸的吗?
幸好他只知有异样,并未亲眼看见。
江颂月气自己没脸,也气自己成了逃避的那一个。
可恨!
明明是她质问闻人惊阙的,怎么成了闻人惊阙来揭她的短了?
她怕再被揭短,不许闻人惊阙说话,直截了当地问出重点:“你为什么要与我成亲?”
“因为你长得美,会赚银子,有主见,有担当,有脾性,而且心软护短。”闻人惊阙掰着江颂月的手一个个数着,说的很慢,数的也很慢。
数到第三根手指,江颂月把手握起,不随他动了。
望着闻人惊阙淡然的无神双目,她终于问出最根本的问题:“不是为了利用我抓到余望山,才与我成亲的?”
“我想抓他,无需利用你。”
闻人惊阙没有任何停顿地回答,说完笑了,“原来是为这事,谁与你编排的?”
江颂月探究地眯眼打量他,没有回答。
“这样认为的人不在少数,我早知有一日你会听到这种言论,但没想到你竟真的相信。”闻人惊阙叹气说罢,眉心环绕起淡淡的疑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为了抓人,将自己的婚事赔进去?”
“你不是这样的人吗?”
大理寺最年轻的左少卿,心思缜密,尽忠尽责,在职期间审理案件无数,未曾出过半点差错,深得皇帝的信任。
他为查案做出任何事情,都让人觉得合理。
“不是。”闻人惊阙干脆地否认,明确道,“我拿的是做管的俸禄,不是卖身的契约。”
说到这儿,外面传来窸窣走动的焦急脚步声。
江颂月猜测是外面等的人着急了,想催,又不敢开口,只能靠小动作来提醒。
其实听过闻人惊阙的解释后,她心里火气消下去许多。
话粗理不粗,闻人惊阙真想利用她,犯不着用赔上头婚的筹码。——是这样吧?
江颂月怕了他敏锐的感官,这会儿心神被他搅乱,没法静心细思。
怕被当成两人在里面亲热,她推着闻人惊阙道:“我心里有点乱,需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正好咱们分开两日。你先回去吧。”
“两日?”
“两日。”江颂月给予肯定回复后,立刻唤人进来,堵住了闻人惊阙将开口的私密话。
好不容易得到了能迎合的权利,对于离别前未能再亲密接触一下,闻人惊阙颇是遗憾。
临出宫殿,他驻足回首,重复说过一遍的话,“月萝,其余瞒着你的事,你当真不要我一件一件地详细说与你听吗?”
江颂月一听这话就脸上冒热气,想也不想道:“不要!你快走!”
闻人惊阙面露遗憾,叹息着跟着宫婢出去了。
迈出偏殿,他感受着外面的寒凉气息,轻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事到如今,不管江颂月想不想他的眼睛复明,他都要尽快恢复了。
否则……闻人惊阙闭眼,不敢想象被揭露的后果。
第46章 大师
江颂月把从云翘那儿听来的海上风暴、犹若鲲鹏的大鱼、异国风土人情, 尽可能惟妙惟肖地转述给太后。
她至少曾跟着宋寡妇在云州附近走动过,太后可以说这辈子不曾离开过京城,通过江颂月的描述, 将这些遥不可及的景象与书中所写结合起来,不住感慨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第二日晌午,陪着太后用了午膳,江颂月辞别。
临行,太后拉着她的手, 问:“小夫妻吵架了?”
嘭的一下,如热炉上被掀开的蒸笼, 江颂月几乎能感受到头顶冒出的蒸腾热气,羞臊地连声否认, “没有, 没吵
……”
昨日在偏殿中, 她数次悲愤欲绝,怕是没控制住声音,被外面守着的宫婢听见了。
当时被冲晕了头脑, 江颂月不觉有什么不对,现在回想, 其实就是一点粗浅的挑拨,她竟然信了, 不顾是在宫中,直接质问起闻人惊阙。
与以温润风雅著称的闻人惊阙发生口角,任谁听说了, 都会觉得那是她在撒泼胡闹。
江颂月话都不利索了,闷红着脸, 只会干涩地重复,“没吵,我从不与他生气……”
“没吵就好。”太后见她不肯说,慈爱地笑了笑,拍着她的手道,“行了,我瞧着你的心思也不在我这儿,快回去吧。”
江颂月辩解无效,被送出宫门。
她未回国公府,而是直接去了缘宝阁查看生意。
经由昨日的一场风波,不管对鲛鱼锦是何看法,许多不缺银子的人家,都想取上几匹回去稀罕稀罕。
青桃早早得了江颂月的口信,大早就过来镇守了,同在的还有卫章等护卫,防守在前后,以防有歹人作乱。
江颂月从后门进去,大致清点了下存货,松了口气。
总算是不负师父的嘱咐。
清点过存货,见缘宝阁内外井然有序,江颂月嘱咐卫章不可大意,带着云翘回了江家。
江老夫人见她回来,惊喜地迎上来,没问上两句,就往后看,“你夫君呢?在后面吗?他眼睛看不见,你怎么不知道等等他?别磕着碰着了……”
本来江颂月对闻人惊阙都快消气了,一见她对闻人惊阙偏疼的态度,心中不大高兴,闷闷道:“他没回来。”
“啊……”江老夫人乍然失望,“你怎么不带着他一起回来?哎,我让人给你俩做了狐裘呢,就念着你俩在落雪前回来,好试试合不合身……”
“你给他做狐裘?人家世家公子,用得着你给他做吗?他才不稀罕!”
万一闻人惊阙与她成亲真就是为了抓人,今日祖母的行为与那身狐裘,来日也会成为天大的笑料。
江颂月最看重的就是祖母,试想着祖母一把年纪,付出的心血被人弃如敝履无情践踏,就恨不得把闻人惊阙的心剜出来!
没发生的事,被她想得和真的一样。
江颂月又不想祖母忧虑,见祖母神情凝重起来,藏起委屈的情绪,阴沉着脸,与祖母翻旧账。
“想他做什么,多顾着你自己吧!我让你学的曲子学会了吗?字多识了几个?去书房写给我看。”
“哎,你这丫头怎么这个样子!”
“我就这样!说什么都没用,去给我写!”
“……”
祖孙俩闹腾了小半日,到晚上才安宁下来。
江颂月是被江老夫人看着长大的,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不对劲儿,趁着气氛好,尝试与孙女儿说点心里话。
“与孙女婿闹了矛盾?”
江颂月杏眼一睁,腾地站起来,道:“我赚钱养你,让人教你琴棋书画,你瞧瞧你学成什么样?你对得起我的苦心吗……”
江老夫人扶着额头转开脸,确定两人起了争执无误。
有心情发脾气,看来是小矛盾。
她放心下来,没再过问。
夜晚,江颂月独自躺在闺房,翻来覆去,意识到自己是因身边缺了人而觉得不适应,心火气越烧越旺。
最早,她觉得闻人惊阙纯白无暇,从内到外,再挑剔苛刻的人都难挑出他一条不足。
成亲后,这个想法由曾经的坚如磐石,到今日,有些许的摇摇欲坠。
尤其是昨日偏殿质问那一段,江颂月睡不着,逐字逐句地拆解分析后,越想越气,觉得自己被他绕进去了。
从一开始,她就该单刀直入地质问闻人惊阙与自己成亲的目的,该率先将话语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的。
她没这么做,积攒起来的气势因为心虚榱崩栋折,可不就一路被他带着走了吗?
这大理寺少卿,竟将对付犯人的缜密心思用到自己身上来了。
江颂月怒不可遏,一会儿反思昨日的争吵她是如何落入下乘的,一会儿脑子里是祖母精心准备的狐裘被人踩在脚下的画面,气得夜色浓厚时也无丝毫睡意。
杀千刀的闻人惊阙!
他还说自己是“小人”!
江颂月快被气哭了。
彷徨半宿,实在没有睡意,干脆披衣坐起,将这事从头解析。
仅此一役,关于闻人惊阙炉火纯青的伪装能力,江颂月再无任何怀疑。
她当初主动询问闻人惊阙是否愿意与她成亲,很大的原因来自于他那双瞎了的眼。
江颂月想要闻人惊阙依赖她,但现在种种迹象表明,闻人惊阙明面上的温柔顺从大多是假的,纵是瞎了,他也很难对付。
换做别人这样棘手,江颂月干脆地和离,与对方一刀两断就能斩断所有愁绪。
但对方是闻人惊阙。
回忆着他于窗前慵懒闭眼,摸读竹简史书的俊雅风韵,江颂月实在是舍不得。
他怎么就不能安分做个祖父那样的废物书生呢?
听着夜风声,江颂月思来想去一整晚,有了初步计划。
要彻底弄清闻人惊阙娶她是否另有目的,很简单,只要看余望山被擒获后,他的态度有无转变即可。
左右不论如何,这人都是要被缉捕归案的。
到时候,若闻人惊阙一如往常,她就确信他内心赤忱,继续把他当夫君对待。
若闻人惊阙露出卑劣的真面目,她就趁这贼人目力受损,划花他那张俊俏的脸,再用五少夫人的身份,另寻俊秀小生,气死他!
江颂月越想精神越好,终于睡下后,梦里都是闻人惊阙后悔不及,苦苦哀求她回心转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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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夫人觉得小夫妻间不是多严重的矛盾,依照闻人惊阙的好脾性,江颂月至多在府中待上一日,他就该来接人回去了。
第二日,国公府有人来了,却不是闻人惊阙,而是闻人听榆。
“五哥让我来的,菩提庙那个擅长治眼疾的云游和尚回来了,正在府中与五哥看诊,五哥问你可要回府看看。”
精神郁郁的江颂月听见这话,瞌睡顷刻烟消云散,忙不迭地与闻人听榆回去了。
她想让闻人惊阙后悔对她与祖母那样不客气,想要他低声下气地哀求自己,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那双眼睛再也无法得见光明。
一旦他恢复光明,出身、地位等差距就会清楚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江颂月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如之前那样与他相处,想将他拐回府中,更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