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惊阙笑了起来,声音从锦被下传出来,闷闷的。
江颂月被笑得难为情,压了会儿坐起来,怒声道:“我才不给你递水,你就渴着吧!”
渴一晚上又不会渴坏。
说完她再次下榻,翻找了会儿,抱出另一床褥子铺到榻上,蹬掉鞋子翻上去,将自己裹了起来。
经过方才那番触碰与争执,这会儿很难产生睡觉。
江颂月缩在寝被中,将事情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后,心里正羞涩,听见身后的闻人惊阙道:“县主……”
以为他想要水,江颂月先他一步道:“渴着。”
“我是想说……”
“你不想。”
江颂月觉得他要说些让人难为情的话,诸如方才的事情。按闻人惊阙如今这模样,兴许会说她把他的手攥疼了,或是明日可否讨要她的胭脂来遮唇色。
这事放在以前,江颂月是无法将之与闻人惊阙联系的一起的,现在可以了。
钱双瑛的表姐说的对,男人成亲后都是会变的。
“屡次打断我,县主以为我要说哪种话?”
看吧,又不依不饶地纠缠起来了。
江颂月觉得不让他说,自己今晚别想睡觉了,而且会显得自己很心虚。
她将寝被下拉,露出口鼻,隔着纱幔望着外面幽幽烛火,道:“说吧说吧,说完就闭嘴,我要困死了。”
她催得有多急,闻人惊阙说得就有多慢,“县主听信闲言碎语,对我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转变,若是后来证实我是无辜的,县主该如何补偿我?”
江颂月听怔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而今从头想,当初在闻人雨棠口中听见那话,她记得的只有涌上心头的怒火和被欺骗利用的失望。
被这两种情绪主导了思绪,后来到了寝屋中,她语气不好,咄咄逼人地让闻人惊阙解释都欺骗她什么。
若那是闻人雨棠编造来挑拨的,就的确是她的错了。
江颂月前一刻还是耀武扬威的恶霸呢,转眼就心虚起来。
她拥着寝被翻身,在透进来的烛光照映下,看见闻人惊阙一如被她按着绑上绢缎时平躺着,悸动的情绪退却后,残留的红晕将人衬托得很是脆弱。
“县主要如何补偿我?”他尾音扬着,听起来心情很是愉悦。
江颂月的心虚消失,瞬间恼火起来。
补偿什么,就算是她误会了,闻人惊阙也没吃亏啊!
“就算那事是假的,你也骗了我别的。你明明都知道,却假装不知道,难道我不该生气?”
闻人惊阙从容问:“你气的是这个,而不是所谓的我只是在利用你我的婚事抓捕余望山?”
江颂月噎住。
前者是她先欺瞒闻人惊阙的,她没资格发怒。
后者的话,万一是假的,也成了她的过错。
踌躇了会儿,江颂月道:“抛开这些不谈,你以后一定还会在别的事情上在欺瞒我。这样吧,万一这回是我弄错了,你就当我是为以后的事提前生气了。”
闻人惊阙听笑了,“……还能这样?”
“那你接受不接受?”
闻人惊阙闭着眼反省了下自己,只需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确信自己极其需要这个,遂道:“行。”
解决了窘境,江颂月满意了,心情好了许多,偏头看了闻人惊阙一会儿,翻身下床端了茶水喂给他,然后躺平了,道:“睡觉。”
两人都安静下来。
半盏茶的时间后,江颂月忽地睁眼,翻身向里,往闻人惊阙身上拍打了一下,恼声道:“你以后还想骗我!”
闻人惊阙:“……”
他闭上眼,假装已经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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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江颂月早早醒来,快速梳洗后,来不及用早膳,就带着侍卫去了缘宝阁。
先查这两日的帐,解决些小麻烦,又去找钱双瑛叙旧,回府时已近傍晚。
长琴见了她很是惊诧,“少夫人怎么回来了?”
江颂月比她更诧异,“我不回来,那该去哪儿?”
不能因为昨日欺负闻人惊阙,今早没帮他更衣、照顾他用早膳,就要被撵出国公府了吧?
长琴听她误会了,忙解释:“五公子往江府看望老夫人去了,奴婢以为少夫人也要去的。”
江颂月根本不知道闻人惊阙去了她家,惊讶后静了会儿,道:“不管他。”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有那么灵敏的感官和深重的心思,难道还真能在途中遇上坏人被骗走吗?
江颂月不想理闻人惊阙,昨夜没睡好,她想进屋去歇会儿,长琴见了,又道:“今早奴婢收拾床铺,见榻上多了床夏日单薄的褥子,可是少夫人觉得夜间冷了,自己拿出来的?”
是江颂月拿的,她没注意,裹着就睡着了。
原来是夏日的薄被,难怪一觉醒来,又与闻人惊阙躺一个寝被里去了。
想起昨夜,她又摸摸嘴唇,转过脸道:“是冷了,换……换床厚的吧。”
长琴依言去了。
被这一闹,江颂月没心思小睡了,看着飞速转暗的天色,心里还是有点放心不下闻人惊阙。
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她担心,又不想表现出来,让人提早把药熬上,自己去了前院的湖边,假装是在那散心。
等到府中下人开始挂灯,闻人惊阙才回来,拿着支竹杖“笃笃”试着路,身后跟着捧着狐裘的木犀。
江颂月远远瞧见狐裘就认出是祖母准备的那件,想了想,折了支早开的梅花踮脚走近,在木犀望见她的第一眼,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停步。
木犀得令销声。
江颂月没想到闻人惊阙今日会外出,先往他脸上瞅,再看他嘴唇,两处都没见昨日痕迹,心里才放松了些。
她特意躲在避风的角落,等闻人惊阙走过去了,走近问木犀他今日都做了什么。
“陪着老夫人用了午膳,午后试狐裘,肩膀处稍微窄了些,老夫人让绣娘当场改了……”木犀一句句道来。
总的来说,闻人惊阙出去这一日就是陪老夫人解闷,过得十分平淡。
“一整日都在我家陪祖母?”
这么贤惠吗?
木犀当两人闹了别捏,以为江颂月是在查闻人惊阙的行踪,仔细回忆了下,道:“公子不曾去别处,除了回程的时候遇见小侯爷,闲谈了几句,谁也没见着。”
江颂月“嗯”了声,接过狐裘回了凝光院。
原本她因为闻人惊阙记得昨日她说过的话,今日特意去陪祖母试狐裘,心里挺高兴的,想着今日可以对他和善些。
可等她迈入屋中,踮脚走近闻人惊阙,要说的话还没酝酿出来,心中又生怀疑。
按木犀的话,他这一日只在江府停留过,来回路上全程未下马车。
江老夫人闻不得刺激气味,以前江颂月要去拜佛,都是躲去宅院偏角处焚香。她不在府中,应当不会有旁人燃烧香火的,那么,闻人惊阙身上淡淡的寺庙香火味,是从哪儿来的?
第50章 等着
闻人惊阙身上的香火味极其清浅, 江颂月能嗅见,是因为她每回拜佛回来,都要立刻清洗干净, 确信身上没有任何气味了,才去见祖母。
在闻人惊阙身上闻见不该有的味道,江颂月心里很是疑惑,眉头皱起,怕自己闻错了,特意走到闻人惊阙面前轻嗅。
闻人惊阙随着她的动作不着痕迹地轻嗅了下, 惊觉有异,张口道:“院子里何时养了只小狗?”
伺候他洗手的侍婢没忍住笑了一声。
江颂月好生没脸, 抢了闻人惊阙手中细慢擦着的帕子还给侍婢,让人下去后, 问:“你今日一整天都陪着我祖母?”
“嗯。”闻人惊阙道, “祖母一人孤独, 左右我无事,就过去陪老人家解闷了。”
“没离开祖母半步?”
“那倒不是,中间有分开过。”
江颂月的神情一下子警惕起来, “你去了哪儿?去见了谁?”
“祖母精神不好,午后休憩了许久, 正好我昨夜没睡好……”说到这里,他轻微停顿, 道,“你知道的……”
被江颂月恼怒地拍了一下,他接着道:“我在你屋里睡了会儿, 其余时候,要么去水榭吹吹笛子, 要么在府中走动几步,没去外面。”
这话没错,江老夫人每日午后要小睡约莫半个时辰,这期间府中下人都会尽量减少走动,以免吵到祖母。
说的很有道理,可香火味道没法解释。
江颂月仍有怀疑,又问:“没见外人?”
闻人惊阙道:“回程时遇见了小侯爷,他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这眼疾有法子治愈的事,过来与我确认的。”
江颂月身子前倾,凑到闻人惊阙面前又嗅了一下。
闻人惊阙眼睫动了动,掩唇低咳两声,道:“小侯爷生性活泼,不知又看上什么新奇玩意,弄了一身的古怪味道,熏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陶宿锦那性子,做什么都不稀奇。
江颂月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拍拍闻人惊阙的衣袖,催他先去沐浴。
闻人惊阙悄然扫过她消下疑虑的双目,为了彻底转移她的注意力,道:“对了,被小侯爷知晓我双目有望复明的事,又要传得满城皆知。为了礼数,我想不论眼睛是否有好转,都在年前去趟菩提庙答谢,月萝,你可要与我同去?”
骤然听说要去菩提庙,江颂月怔了一下。
毕竟闻人惊阙的眼睛就是从菩提庙回来的路上出的事。
就迟疑了这么会儿没出声,闻人惊阙已道:“不去?无妨,我猜着了。颂月不想我眼睛康复,当然不愿意与我同去。”
两句话的时间,江颂月被从亲昵的小名喊到大名。
她猜着闻人惊阙待会儿又要给她换称谓,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果然,就听闻人惊阙道:“我当县主是多心软的人,原来为了点儿莫须有的罪名,就能抛弃瞎了眼的夫君不管不顾。还说会对我好……罢了,是我识人不清,偏信了县主的甜言蜜语。”
江颂月瞧着芝兰玉树的人说出这样哀怨的话,往他手背上拍了一下,道:“跟个闺中怨妇一样,不怕让别人听见了。”
“那你陪我去吗?”
江颂月道:“我才不陪你去,我是有正事要去菩提庙。”
江颂月想尽早抓获余望山,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与闻人惊阙商量后,次日,两人一起去了趟大理寺。
这回司徒少靖是在的。
“目的太明显,他不会上当。”
被活捉的夜鸦山匪有一半都经由司徒少靖审讯过,他对余望山的了解远比江颂月多,毫不留情面地驳回了江颂月的提议。
江颂月还想再劝,司徒少靖的脸色严峻起来,“县主若是没事,就将余望山的案卷再翻看一遍。”
他在暗指江颂月不了解余望山,只会出糟主意浪费大理寺的精力。
江颂月听说过这位右少卿不近人情的传言,被当面这样说,心中有些羞惭。
她何尝不知这计策太过浅显,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计策了。
余望山就是很警惕、很狡猾的一个人,踪迹成谜,极难抓捕。大理寺和刑部这么多人都没能想到把人抓捕的计谋,她一个姑娘,能鼓起勇气以自己做饵引人上钩,已经很有勇气了。
奈何司徒少靖油盐不进。
闻人惊阙在这时插话:“若是余望山也这么想呢?”
司徒少靖看了他一眼,略一思量,道:“我等已经用武夷将军为饵试过了。”
是武夷将军率人清剿的夜鸦山,参照被余望山屠尽全家的都尉的例子,六个月前,武夷将军也曾带着妻儿轻车简装回乡探亲,数百将士暗中跟随,来回耗了两个月时间,余望山并未现身。
之后连续数月,为了引余望山现身,武夷将军数次独行外出,均未能成功。
若非缘宝阁那场没烧起的火,和小侯爷身边出现过的侍卫,的确有着余望山的影子,司徒少靖不会将时间耗费在江颂月身上。
但这计划太粗浅,被司徒少靖果断否决。
他对江颂月很是不耐,面对闻人惊阙,能考虑他的话,但语气更差,“闻人五,你若说将背叛余望山的二、三当家,及一众匪徒的尸骨挖出来做诱饵,用来引出余望山,我还能信上几分。”
闻人惊阙笑道:“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司徒,要赌吗?”
“赌?”司徒少靖皱起眉,“赌什么?”
“赌县主的法子能不能引出余望山。”
两人共事许久,一见闻人惊阙这种反应,司徒少靖顿时肃正起来。
看了看江颂月,重新琢磨后,他道:“可。若我输了,我为今日狂妄,亲自登门与县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