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颂月嫁到他们府上, 是高嫁。
她高高在上十几年,到头来却要低嫁, 哪日侥幸回京探亲,还得看江颂月的脸色。
这如何能忍!
“不去, 让她滚!”
伺候她的侍婢“哎”了声退出去,在门外走了两步,又战战兢兢回去了。
做侍婢的, 主子去哪,她就得跟去哪儿。
她不想去偏远的皋州, 于是鼓起勇气劝说:“县主是与五公子一同外出的,姑娘不若应了,也好与五公子说说话……”
“不去!说了不去!”闻人雨棠挥袖一扫,又砸碎两个杯盏。
噼里啪啦一阵响,她掩面痛哭,“亲哥都不理我,五哥更不会帮我!江颂月分明就是想趁机奚落我!”
侍婢轻拍她后背,小心道:“姑娘,去试试吧,假使那江颂月是落井下石的,咱们就大骂她一顿出气,左右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闻人雨棠的啜泣声停下,过了会儿,她擦擦脸坐起来,道:“你说的是,不能让她白看了笑话。”
侍婢一喜,忙唤人送水进来,伺候她洗漱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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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雨棠出现在江颂月面前时,披罗戴翠,亮如星月,除了用脂粉盖了几层也未遮掩住的红肿眼睛,这装扮可以直接入宫赴宴了。
想起宫宴,江颂月就记起宫宴上她说的那些挑拨的话。
而今想来,闻人惊阙是何打算未定,辅国公应当是真心想让闻人惊阙休弃她的。
想到这儿,江颂月对仅见过数面的辅国公更加不喜,瞧着眼前两个姓闻人的也觉碍眼,立刻就瞪了闻人惊阙一眼。
幸好闻人惊阙有一双“瞎眼”,面不改色,还伸手要扶。
江颂月刚绷着脸扶住他,就被闻人雨棠瞪了一眼。
江颂月瞪回去,斥责道:“瞪什么瞪,喊嫂嫂!”
入府这么久,这是江颂月第一次主动以嫂嫂的身份自居,闻人雨棠喉口一噎,不情不愿道:“嫂嫂。”
“上马车。”
闻人雨棠不喜欢江颂月的语气,觉得她在命令自己。
她嘟囔道:“我不要与你坐一起,我要坐我自己的……哎呀!”
话没说完,手臂被人拧了一把。
闻人雨棠惊叫着躲开,捂着手臂抬头,见江颂月凶巴巴地瞪着她,“上去,听见没有!”
从前两人不对付,江颂月都是处处忍让的,直接动手还是第一次。
闻人雨棠被掐得猝不及防,又惊又怒,正要喊侍卫,眼神一转,看见已被人扶入车厢的闻人惊阙。
他就那么平静地盯着自己,看得人心里发慌。
闻人雨棠心里一悸,憋回那口气,避着江颂月乖乖上了马车。
江颂月甚少与闻人雨棠有亲近的接触,同乘一辆马车,是前所未有的。
她右手边是闻人惊阙,斜对角是闻人雨棠,在马车慢悠悠行驶起时,说道:“这一路紧跟着我,一刻也不许从我身边离开。”
闻人雨棠嘀咕:“跟着你做什么?我与你来都是看在五哥的面子上……”
“啪”的一声,她眼睁睁看着五哥手背上被拍了一巴掌。
“听你五嫂的。”闻人惊阙道。
闻人雨棠:“……”
江颂月不会是用暴力迫使五哥屈服的吧?
闻人雨棠脑子不够机灵,惹不起江颂月,转而去与闻人惊阙说话,才开口,又遭江颂月呵斥。
这狭小的车厢里只坐了他们三人,其中江颂月格外的凶。
闻人雨棠瞧着兄长老实听话,自己的气势莫名就弱了下来,在江颂月第二次勒令自己要与她寸步不离时,磨磨蹭蹭地答应了。
她弄不明白江颂月的目的,不是嘲笑她,也不是落井下石,只要单纯地要带她去菩提庙上香?
闻人雨棠不够机灵,这么思索了一路 ,到了菩提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你怎么出了皇城?那个匪首不是要找你报仇吗?”
说过这句,她又惊恐道:“不让我离开你,你、你是不是想用我挡刀?你想借刀杀人!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江颂月都懒得理她了。
闻人雨棠惊骇惧怕已经晚了,闻人惊阙事事依着江颂月,有他在,府中侍卫不会听她的调令,只得一路跟着江颂月。
这日暖阳高照,菩提庙香客如云。
江颂月捏不准余望山会在何处、何时动手,不敢大意,将七大殿一一拜过,三人齐去答谢撞钟和尚。
能做的事情做完了,未出现任何意外。
江颂月有些气馁,也很不甘心,想了想,让人将她带去了寺庙的最高处。
最高处是藏经塔楼悬挂着铜钟的顶部,从上面一目扫过,寺庙门口外围、偏僻角落等,各处的行人一眼就能收入眼中。
江颂月大致扫了眼,未能发现可疑人。
她没见过余望山,仅凭行人外貌去推测,很不可靠。
琢磨了会儿,她推了闻人雨棠一把,道:“你不是见过余望山的画像吗?仔细找找,能不能看见疑似的?”
闻人雨棠已经纠结了小半日的“借刀杀人”了,见这夫妻俩没一个理她,刚刚才自讨没趣地停了嘴。
听江颂月让她在高处寻那贼人,勉强道:“我就瞅了一眼画像,哪能记得住啊……”
江颂月抬起了手。
闻人雨棠被掐过,目睹五哥被打过,一路上没机会反抗,现在看见江颂月抬手就缩脖子,忙顺着她的意思,扶着围栏仔细搜寻起来。
她眯着眼睛找,旁边的江颂月在说余望山的特征,“身长六尺七,偏瘦,别盯人家大个子看了。”
闻人雨棠委屈撇嘴,这回专盯干瘦男人。
两人来回扫视好几遍,闻人雨棠都快记住那些香客的脸了,也没寻见疑似余望山的人。
江颂月与她差不了多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目光往下一落,看见不远处的竹林下,闻人惊阙与撞钟和尚悠闲地说着话。
闻人惊阙双目不便,未随她二人上塔楼,外面有侍卫护着,是以,江颂月很是放心。
寻不到人,她有些累了,双臂交叠枕着围栏,静静看起闻人惊阙。
“我五哥长这么好看,与你成亲,真是瞎了眼。”闻人雨棠趴在她旁边,也盯着闻人惊阙看起来。
江颂月道:“可不就是。他要是好好的,轮得到我吗?”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江颂月横了她一眼,不再理她。
“你这么急着找余望山做什么?真不怕把人抓了之后,我五哥就休弃了你吗?”
“说真的,我祖父很不喜欢你。我爹娘也说,就算我五哥瞎了,你也配不上我五哥。”
“江颂月,我与你说话呢!”
“……”
江颂月根本不想理聒噪的闻人雨棠,眼中看着闻人惊阙,心里想着,反正闻人惊阙与国公府没什么感情,或许真的能与他回江家。
就是怕辅国公不答应。
那没人性的老东西,为了闻人家鲜亮的外表,年幼的亲孙儿下得去手鞭打,折磨死两个不够,还要将亲孙女拿去还人情,有什么可留恋的?
还不如她古板的祖父呢,至少祖父从不动手,也没想过让她盲婚哑嫁。
江颂月心里将两人对比了一番,忽而察觉闻人雨棠没了声音,扭头一看,见她盯着竹林尽头,眼睛都不眨一下。
“喂?”
江颂月喊她一声。
闻人雨棠回神,道:“那个人……”
江颂月顺着她的指引看去,见有一青衣小僧端着茶水向闻人惊阙与撞钟和尚走去。
那小僧体型稍胖,腿脚不太灵便的样子,乍然一看没有其余异常,就是一普通僧人。
可细细瞅去,江颂月望见了小僧因端着茶盏而抬起的手臂,暗青僧衣下滑,露出一段铜色手臂,上面恍惚有道细长的蚯蚓似的淡粉色长疤。
江颂月不自觉地盯着那里看,蹙着眉头,脑中竭力追捕着那道一闪而过的模糊记忆。
第53章 禅房
江颂月脑中闪过旧时记忆的同时, 发现了另一处异常。
那青衣僧人体型稍胖,手腕却很是嶙峋,显然是经过伪装的。
有人伪装后试图接近瞎眼的闻人惊阙, 那人必是余望山。
江颂月不能让闻人惊阙出事,当即吹响竹哨,藏在暗处的侍卫顷刻现身,迅疾将青衣僧人捉拿住。
江颂月带着闻人雨棠快速下了藏经楼,到跟前时,青衣僧人已然露出真面目。
偏胖的身躯是用棉布填塞的, 脸上用东西涂抹过,手臂上那道蚯蚓般的伤疤, 同样是伪造出来的。
“有人给了银子,让小的扮成这样过来奉茶的……大人饶命!贵人饶命!”
这人是来进香的普通百姓, 瞧见这么多侍卫, 吓得两股战战, 什么都说了,收到的二两银子也不敢留下。
被问到让他装扮的人是何模样,这人打着哆嗦道:“是个黑、黑瘦的男人……”
黑瘦矮小, 身材干瘪,双目细长, 左手臂上有一道旧伤,与余望山的特征一模一样。
仅凭一人之言, 很难证明他是无辜的,江颂月盯着他手臂上伪造出的伤疤看了半晌,让人将他暂时押了下去, 待大理寺的侍卫查明身份后,方能释放。
余望山未抓到, 但证实了人就藏在菩提庙中,并且在暗地里盯着几人。
“完了,你打草惊蛇了。”闻人雨棠替江颂月遗憾,见她只顾着安慰闻人惊阙不理自己,捣捣她,问,“你以前真得罪过那个匪首啊?那时你才几岁,怎么得罪的?”
江颂月把落到瞎眼夫君身上的竹叶拾起,道:“看见他手臂上的疤痕了吗?”
那道疤痕从“余望山”手肘直直划到手腕前端,正常情况下,是能够用衣袖遮挡住的。那百姓是被授意露出臂上伤疤,故意给他们看见的。
“伤疤怎么了?”
“那伤可能……”江颂月稍微迟疑,眉心拢着,凝然想了会儿,拔下了发间的芙蓉发钗。
发钗的一头尖锐如匕首,她用手摸了摸,差点被刺破了手。
“……可能是我用簪子划出来的。”
江颂月对当年的记忆一直很模糊,以至于很长时间里,觉得就算当年那个秋夜,她在乱葬岗遇见的匪徒是余望山,他也没必要追着报复自己。
刚刚看见那道蚯蚓疤痕,才隐约得到些解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可能?”闻人雨棠挑着毛病,又撇嘴道,“小小年纪就知道用簪子伤人,你真凶狠!”
江颂月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地死盯着闻人雨棠,在她面露不屑时,猛地抓着发钗朝她脸上刺去。
闻人雨棠反应慢,锐利的发钗将刺到脸上,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退后,惨白着脸向闻人惊阙求救。
“怎么了?”闻人惊阙不负所望,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与六妹开了个玩笑。”江颂月轻松道,“六妹真不经吓。”
闻人雨棠打心底受到了惊吓,她可还记得江颂月曾经拿刀砍伤人的事情,这下不敢乱说话了,只用眼神与兄长卖可怜。
可惜兄长是“瞎子”。
闻人惊阙笑了笑,道:“六妹,你五嫂不计前嫌带你出来散心、哄你开心,你可要记得五嫂的好。”
闻人雨棠收回哀求的眼神,瑟缩地望着他俩,觉得这对夫妻比地底下的恶鬼还要可怖。
吓唬过不听话的闲人,江颂月坐在竹林中静心思考了很久。
毫无疑问,余望山就在菩提庙里,他让人粗糙地伪装成他,又故意露馅,是在嘲讽和戏耍他们,也是在挑衅。
他知道他们的计划,但还是来了。那又如何?他们找不出他。
江颂月不愿意放弃这次机会。
她想了又想,借口累了,与人要了两间厢房。
闻人雨棠单独一间,他们夫妻一间,外面均有侍卫把守。
房门合上,江颂月给闻人惊阙宽衣,将人扶到榻上,她躺在外侧,道:“我想起来我是怎么得罪的余望山的了。”
“说说。”闻人惊阙配合着询问。
“你应该听说过,那年我祖母重病,需要千年灵芝……”
年少的江颂月为寻找能救命的灵芝,翻墙离家,在京郊迷路,被马儿带到树林深处的乱葬岗,遇见了三个贼寇。
贼寇是想杀了她的。
“他从背后勒着我,想把我掐死。”江颂月说着,侧过身子,拉着闻人惊阙的手臂环在她腰间,将他另一手卡在自己脖颈下。
“我挣脱不了,慌乱中,摸到了袖子里藏着的簪子。”
她那时年仅十一,没有多少银子,念着买灵芝需要钱,就拿了祖母的簪子。
一共三支,一支拿去换成碎银子,买了一匹消瘦的马儿,余下的分开藏在身上。
最为贵重的簪子,一支藏在袖中,一支藏在鞋袜里。
意识朦胧时,是袖中的簪子救了她一命。
“我喘不过气,快窒息过去了,摸到簪子就冲腰上的手臂刺了过去,不知道有没有刺中。”江颂月指尖抵在闻人惊阙小臂外侧,一路滑到手腕部位,道,“现在回想一下,应该是刺中了的,不然他不会记恨我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