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后宅里面的事情,傅绫罗交给了纪云熙。
纪云熙在临南郡那座名为飞天阁的清倌楼,是临南郡最负盛名的花楼,达官显贵无一不以得到其中那些淸倌儿的青睐为荣,纪云熙以一己之力,叫飞天阁成了临南郡权贵的脸面。
甚至,连临南郡郡守都不知道,他后宅里最受宠的那位妾室,也是女卫,只要定江王想,他随时有可能死在那位宠妾的床上。
傅绫罗从不低估后宅女娘的能量,男儿在外拼杀,守护万千百姓,女娘在后宅不显山露水,也不乏动摇江山社稷的典故。
她也不是没想纪忱江,京都过往的情报乔安也与他说了,知道的越多,傅绫罗就越心疼纪忱江。
傅翟竟也是被京都那恶心的圣人命令杀掉的,以前傅绫罗被瞒着所有事情,多是小女儿家心思,都没想到为父报仇这一点。
心里又是愧疚,又是为纪忱江心疼,这叫她心里憋着一股子气,想要尽快强大起来,成为纪忱江的左膀右臂,与他一起报仇雪恨。
至于不写信……是因为她知道乔安将她的消息都送去了边南郡,也就不好意思再在纸上缠缠绵绵了。
长久以来,她习惯了掩饰自己的喜欢,也变不成纪忱江那种喜欢将爱娇儿挂在嘴边的性子。
再说,她在定江王府,也遇到了点麻烦。
半个多月的时间,乔安三次都在小朝上出现,定江郡留守的文武官员都已经忍不住怒火了。
定江王不在,若他要知道政务,自会有奉笔文书将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到军中。
乔安出现在小朝上,只代表一件事,绫罗夫人要干涉政务。
文武官员脸色越来越黑,甚至原本该让手捏王印的傅绫罗来处理的政务,都被他们给扣下了。
乔安硬着头皮问,官员们一个个愤慨直言——
“自古以来,红颜祸水多是起于贪婪,她好好做她的夫人就是了,她能懂什么?”
“若她非要插手政务,我等只能禀报王上致仕了,这等牝鸡司晨之事,是毁定江郡根基!”
“要我等眼睁睁看着个女娘毁掉封地,我们宁愿回家扎脖儿等死!”
乔安指望着祈太尉和王府丞能说几句公道话,可祈太尉和王府丞只冷眼看着,他们没带领官员逼傅绫罗搬出墨麟阁,就已经是给她面子了。
还想让他们帮着傅绫罗处理政务?俩人私下里笑,痴人说梦呢。
乔安无奈,只能回来告诉傅绫罗,当然,是稍微美化过后的禀报,原话说出来,他怕气死傅绫罗。
傅绫罗倒是没生气,纪云熙气得脸色铁青,“夫人就该直接到小朝上去,我看他们能不能全都致仕!”
“他们就是欺负夫人性子软,哪怕你手里捏着封君印和王印,他们也不把夫人放在眼里,还不是笃定夫人不敢跟他们杠上。”
她最恨这些看不起女娘的男人,单膝跪地请求,“夫人,我带领墨麟卫送您上朝,谁不服就打到他们服!
我就不信他们敢扔下政务不管!只要您手段强硬,现在战事正起,他们绝不敢拿封地的安危开玩笑!”
这种时候,就得看谁更硬气!
没道理女君手握三百余女卫,还有铜甲卫精锐护卫百余人,手握两印,这般天赢局面,反倒要叫官员们欺负得没了立足之地。
傅绫罗笑着扶纪云熙起身,替她摸毛,“云熙阿姊万别气坏了身子,他们倒是也没错,我看起来确实好欺负,也不善与人争辩,看他们挨打也有些不忍。”
打坏了,谁来干活儿啊。
论铁血手段,她永远比不上纪忱江,也无法跟纪云熙那么洒脱,强硬。
纪云熙:“……”
她鼻子都快要气歪了,“那您就由着……”
傅绫罗笑着打断纪云熙的话,“云熙阿姊对我可能还不够了解,我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又怎么说我,这些从来都动摇不了根本。”
“你在后宅应该也知道,夫人们原本是怎么欺负我的,你再看现在,笑的是谁?”
纪忱江教她要硬气些,她一时也没办法做出恃宠生娇的乖张模样。
任磐石再硬,还不是被蒲苇缠绕?
硬碰硬有玉石俱焚的可能,以柔克刚却能刚柔并济。
乔安猛拍了下手,“对啊,先前那几个女婢唾沫星子都快喷夫人脸上了,嘶……都被扔了乱葬岗。”
菁夫人身边那个没过两天就死了,菁夫人现在在后宅根本不敢冒头。
廖夫人身边那个,后来被廖夫人亲自找了由头挪了出去,没能活成。
连廖夫人都死于‘私奔’,谁也不知道廖夫人出府之前,就已经昏迷不醒了。
纪云熙渐渐缓过味儿来,再看傅绫罗那又好看又乖软的笑,就感觉出深意了。
她对傅绫罗的了解不如宁音,不知道傅绫罗从不吃亏的性子。
不过仔细品品。
女婢阴阳怪气?可以,得拿命来还。
夫人们想要动杨婉坟茔?也没问题,只要不怕死都死不清白。
纪云熙看了眼笑得笃定的傅绫罗,放松下来,“夫人想怎么做,您只管吩咐。”
她意有所指,“王上既然留下王印给您,必是希望您来掌控定江郡,即便那些官员都忠心耿耿,碍于盘根错节的家世,谁也不能保证不出纰漏。”
乔安也点头,“熙夫人说得有道理,眼下是战时,主动权还是掌控在咱们自己手里才好。”
他突然反应过来,拍了拍额头,“祈太尉和王府丞大概也是想看看,您有没有本事掌控定江郡呢。”
所以这俩老狐狸,既没有阻止官员抗议和小动作,也没有带头想办法压制傅绫罗。
如今看来,大家都等着傅绫罗这绫罗夫人的威风,能不能立得住。
傅绫罗浅浅笑了笑,雪白芙蓉面上,微微弯起的狐狸眼儿漂亮得更显温软,“虽然重阳已过,可好歹花园里花儿还不少,也是时候该请各家的夫人们来赏花了。”
纪云熙没明白,“赏花?可现在……”天越来越冷,风还大,谁会傻乎乎来赏花啊。
“云熙阿姊只管下帖子就是,就明日午后。就说王府花果旺盛,瓜瓞绵延,有心请夫人们来赏,若她们时间不凑巧,绝不强求。”
纪云熙:“……您是打算以子嗣吸引人来?”
可,可王府里怀的都是假的啊。
傅绫罗也不计较纪云熙再三质疑,御下与成亲其实也一样,需要磨合,只要同样的错不犯第二次便可。
她笑着解释,“云熙阿姊大概不知,我阿娘身子弱,在北地长大,大夫都说她体寒到基本不可能有孕,可调理后还是怀了我。
此后十年,也并非我阿娘不能生孩子,而是我阿爹舍不得叫她再入鬼门关。”
还不等纪云熙有反应,乔安眼神就亮了,迫不及待问:“所以夫人真有生子秘方?”
若真如此,他们老乔家……嗯,还有纪家传承可都稳了。
傅绫罗笑着摇头,“只能保证易有孕事,生男生女却是不能保证。”
算女子葵水时日,为女子调养身子都是杨媪拿手的本事,杨媪当初也是因这本事被请来做保母的。
“我这就去!”纪云熙抚掌大笑,高高兴兴起身去安排。
绵延子嗣古往今来都是一个家族里最重要的事情,甭管生男生女,没人能拒绝多子多孙。
如傅绫罗所料那般,帖子下的仓促,甚至还特地叮嘱了不必勉强前来,只是随便聚聚,得知傅绫罗手里有生子秘方,各家也还是都坐不住。
上到祈太尉和王府丞,下到刚刚能够资格入小朝的奉笔文书,还有与定江王来往甚少的权贵家,全都有夫人前来。
大家在墨麟阁后花园的暖阁坐下时,都有些尴尬。
先前各家都通过气。
绫罗夫人这封君名号来的不正,也没跟京都请立,还妄想插手政务,大家都不打算给她脸面,说得非常斩钉截铁。
今日一看,好家伙,来得不要更整齐。
不过,高门大户的夫人们也没那么傻。
祈太尉的夫人没来,来的是不管家的二儿媳,王府丞家的老夫人也没来,只派了庶长子的夫人来。
其他人家也差不多,转了一圈,只有奉笔文书家,当家的老子娘亲自来了,也没啥用。
傅绫罗还没入暖阁,纪云熙就蹙着眉禀报了。
已经收拾妥帖,准备去暖阁的傅绫罗笑得乖软,“无碍,她们不来倒是更好些,一会儿阿姊只管按照我定好的位子让她们就坐便可。”
真要是当家夫人来,精明如她们,说不定能发现破绽,稳坐钓鱼台。
要的就是各家不重要的夫人们来。
都是家里不受重视的夫人们,对上傅绫罗,哪怕她封君之位并不名副其实,这些妇人们也不敢怠慢。
傅绫罗一进暖阁,大家就都赶忙恭敬行礼。
傅绫罗笑得愈发柔和,声音甜软,面容慈悲温和,“今日只是私下里请大家来聚聚,陪我说说话罢了,各位夫人们万不必多礼。”
纪云熙身为后宅夫人,没过来。
换乔安抽在一旁,替傅绫罗撑场子。
他总觉得傅绫罗这会儿软绵绵的,叫人心里有种熟悉的憋气。
他仔细想了想,偷偷吸了口气,当初他气得骂傅绫罗泥菩萨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跟那俩女婢说话的吧?
他心里偷笑,伸长了耳朵一点不肯错过傅绫罗这场戏,只等着仔细写了,给王上送过去。
夫人们在傅绫罗成为封君,祭祀那日,大都没资格过来叩拜,对傅绫罗是真不熟悉。
如今一见,乖乖,这如同仙女下凡的貌美女娘,连笑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秾丽的缱绻。
一身褚色长袍,俏立在菊花和蟹爪兰包围之中,连娇软都璀璨着惊心动魄的美。
大家立刻明白过来,这位夫人到底是凭什么成为封君的了。
再加上傅绫罗又看着是个没脾气的模样,各家夫人们暗自松了口气,心里还隐隐有些不屑。
这种以色侍人的女子,也就是在定江王府。
换到哪家都是小妇命,来的多是正头夫人,平日里最不喜的就是傅绫罗这种。
所以,等傅绫罗说完话,大家都不算热切,只保持了恭敬模样,现场有些尴尬的安静。
傅绫罗毫不在意,笑道:“今日不止请大家赏花,府里刚出了一批上好的菊花酒,还有桑儿糕,里头用的是边南郡老宅里的刺玫做出来的蜜酱,请各位夫人们尝一尝。”
好些夫人偷偷撇嘴,这绫罗夫人倒是挺会讨好人。
她们无可无不可地被安排坐下。
等跪坐在安置好的矮几前,夫人们才反应过来不大对。
祈太尉家二少夫人眉头皱得死紧,她对面那个,是觊觎她太尉公爹官位的大王太傅家的三儿媳吗?
她面色不好看,闺中时,俩人还差点为了亲事扯头花,双双掉过水呢,她夫君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选择救了她。
王府丞家的庶长夫人屁股底下跟扎了针一样,她对面是曾经被她公爹斩杀了嫡次子的卫江侯家的二少夫人。
她在心里骂,一个寡妇为了生子方来,是打算爬墙?
其他夫人们也很快发现了傅绫罗安排的巧妙,定江王府暖阁再大,来的人太多,也不好安排。
矮几是四排,除了中间的夫人们是背对背坐,其他夫人都是面对面坐。
回头,背对着关系不大对付的夫人。
抬头,面对着不认识或者干脆看不顺眼的人家出来的夫人。
“夫人,您这安排恐怕是不太妥当,换上一换吧!”祈二少夫人性子急,她公爹官职也高,不客气开口道。
“若夫人对各家不熟,只管派人来问我们,省得传出去闹了笑话,丢的是定江王府的颜面。”
傅绫罗诧异地轻轻嗯了一声,“祈二少夫人是说,我代表了定江王府的颜面?我所为,等同于定江王,是这个意思吗?”
祈二少夫人被噎了一下,脸色更难看,“无论如何,您都是王府出来……”
“放肆!”乔安冷着脸低喝,“祈二少夫人既说我们夫人代表定江王府的颜面,那你今日一字一句,可代表祈太尉府的意思?”
祈二少夫人愣了下,出于公爹给的底气,梗着脖子不卑不亢起身跪坐。
“夫人息怒,我只是家中次儿媳,冒犯了夫人威严,夫人只管责罚,我比不得夫人,代表不了家中的颜面。”
傅绫罗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冲还要说话的乔安摇了摇头,“乔阿兄别生气,祈二少夫人坦率,也是祈太尉府教导有方,祈太尉可是王上的武学师父,怎能多计较。”
众人都傻了一下,看着闭口不言的乔安,难得跟当初乔安有了同样的想法。
这位封君夫人……您都被骑脸上了,这都不计较?
旁人不欺负你欺负谁啊!
她们刚这么想着,傅绫罗就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的不忍,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祈二少夫人快请起吧,虽当日是祈太尉为我执印,王府丞为我唱礼,长舟和阿孃护卫我左右,到底是没请国法,名不正言不顺,当不得你的大礼。”
“若今日的事传出去,气坏了祈太尉,没人能代替祈太尉执掌小朝,若耽误了南疆的战事,怕是我双手捧着定江王印还给长舟,都难辞其咎……”
祈二少夫人对面的林太傅三儿媳云氏,眼神猛地闪了起来。
绫罗夫人掌着王印?!那她就可以罢立官员!
气坏了祈太尉,哈哈哈……还有她公爹可以代替祈太尉啊,公爹想这一天都想了多少年了!
至于傅绫罗到底是不是恃宠生娇,红颜祸水,跟她们有什么关系,这样才好。
云氏立刻起身,正气凛然骂祈二少夫人,“夫人性子好,却不能任由那些瞎了眼的,仗着家里的势欺负夫人!”
“您执掌王印,如同王上亲临,祈二少夫人刚才以下犯上,即便不能代表祈太尉,却也是祈家妇不尊上位!”
她站出来跪下,恭敬叩首:“您性子再好,也得委屈您计较一番啊,否则长此以往,若人人都敢藐视王上,藐视封君,定江郡礼法何在!规矩何在!”
“定江王若知道了,气坏了身子,才是真的耽误战事!”
卫江侯乃定江王下,唯一一个以定江郡为封号的关内侯,嫡次子娶妻临南郡世家女柳氏,比起旁人多几分精明。
她立马抓住了傅绫罗软趴趴的话里给出来的机会,也跟着起身,跪坐叩首。
“夫人,当初您受得文武百官和所有公侯世家的三跪三叩,手掌封君印和王印,王上不在,定江郡和边南郡都要以您为首。”
“连王上都敬您为上位,不敬您,比不敬王上还要恶劣,求夫人惩罚祈二少夫人,以正王法!”
祈二少夫人目瞪口呆,也意识到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