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给你。”
付菡愣愣接过,看着段述成一蹦三尺远回到了付彻知身边。
从此付彻知身边便又多了一个“朋友”。
只是同他妹妹更亲近些。
无人发觉,他们是在什么时候熟络起来。
段家的庄子上送来的野鸡,给付家送来三只,两只都给了付菡,让自小病弱的她补补身子。
从不爱读书的段述成不知何时,也成了学堂里数一数二的郎君,再也无人笑话他大字不识。
但众人都不知,他的字,是描着付菡的字帖练出来的。
付菡及笄的时候,他寻到她。
向来爽朗张扬的少年头回垂下头,扭捏着从背后拿出一只簪子。
最恨诗词的他磕磕巴巴背了好几首词,付菡瞧着他的模样,心中约莫有了想法,红着脸不敢应声。
“这是我亲手打的,”段述成眼神珍重,“菡娘,我想将它赠予你。你……可愿收下?”
付菡的视线落在其上,看到他手上或多或少的,细小的伤痕,忍不住点了头。
二人情分早定,可在父母这一关上犯了难。
付贤不同意,段侯爷也未必喜欢这样唧唧歪歪的世家出来的闺秀,二人白白蹉跎着岁月,数次与家中闹开。
其中还有付菡生母亡故,她被父亲责令回老家守孝几年,就是想让二人分开,断了来往,说不定那可笑的,飘渺的情也就断了。
付菡无法违抗父命地去了。段述成倒是想违抗,同家中闹翻便闹翻,日后再不依靠家里,他们独自过活便是。可看着付菡那般挣扎,为难的模样,也只能放弃。
毕竟在此之前,任谁也没想到,所有人中最循规蹈矩,整个京城中可当贵女典范,甚至连公主都没她那一身好气度的付菡,会在及笄后,在自己的婚事上,这般坚持自己的意见。
以至于到了固执己见,就算众叛亲离也不惜的地步。
她如韧柳,从未大吵大闹,但坚如磐石。
段述成自请前去便将,在等着在战场上搏下军功,两家长辈对他无可挑剔。
二人硬生生蹉跎了这样许久,付菡年龄渐大,已经成了京中人人提起都止不住议论的老姑娘。段述成屡屡将父亲气个仰倒,从少年时的京中好郎君,逐渐也变成了大大的不孝子。
直到如今陛下登基,得了圣旨赐婚,才算是稳固。
云烟听完一切,眼泪汪汪,语气中却有些迟疑:“付娘子同陛下相识多年,段世子也同样。按理来说……陛下为何会被你二人惹怒,以至于要收回成命?”
这得多大的事情,在能在二人婚期都快定好了的时候还能收回成命?
况且方才付菡进门的时候,身旁的宫女就告诉了她,这位付娘子是在宫中备嫁的,地位定是不低。所以才能在宫中自由行走,在她进宫的第二日早晨就能来寻她。
她万般同情付菡与段述成这般,但心中也对自己如今的境地有着清晰的认知。
她不过是先皇后的替身,想来付菡也清楚,不然也不会来找她。按照她昨日那样忤逆多次,若不是这张脸在,只怕早就拉去砍头了。
就算有心想帮,她要如何帮,如何说动?她的话是否有分量?
更重要的是……
她自己也想活命,还想护住在牢中的六郎。她不能一口答应。
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付菡要害她,哪怕她们二人才见了第一面,可二人交谈的熟悉感不会骗人。她只能将其认定为付菡独特的个人魅力。
付菡轻抚着自己微肿的侧脸,轻轻扯动唇畔。
她还是那样好,即使好奇,也不会主动戳人伤疤,未曾冒犯地问过她脸侧究竟是如何。
“陛下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能惹怒他的,定是……我同世子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她抬眸,看向云烟。
她道:“云娘子说的话自然是极有分量的,你要相信这点。”
“因为……”付菡的声音中带上迟疑,还有些失落,“云娘的容貌同先皇后一般,陛下对着云娘,定然无法发怒。”
“难不成,你们惹恼陛下的事……还有关先皇后?”
一个猜测从云烟心中浮起,这确实是最可靠的想法了,若不如此,付菡也不至于……
“是,云娘猜得没错。”
“可是先皇后,不是去年便亡故了么?”云烟发问:“过了这般久,为何陛下近日恼怒?”
“此中情由难以讲述,事关多人,时间也已长。”
付菡低头,“云娘放心,我以全部身家性命做担保,此事绝不会牵扯到娘子的性命。”
云烟被她轻轻拉着手,摇晃着祈求,半边骨头都酥了,她对付菡这样好声好气地说话的人没有半点毅力,只能先应声:“那要如何做才好?我可什么都不会,陛下说不定明日便恼了我,一刀砍了也说不准。”
“云娘放心,”付菡松了口气,“云娘不必勉强着说情,只需让陛下欢心……让陛下在愉悦的时候明白,云娘此次待陛下好,是因着什么。”
云烟再笨,脑子转了转,也回过神来。
“……枕边风?”
饶是付菡年纪不小,也对此等直白的说法红了脸。
“也可以这么说。”
云烟反倒松了口气。
这样难办的事情换了种熟悉的说法,想到一些话本中也常有什么……呃……
想法一瞬间止住,好像……每次在陛下耳边吹枕边风的,都是那些妖妃诶!
脸色一僵,没想到她云某人有朝一日还能有此一遭,果然世事难以预料。
不过她没名没分的,哪里算得上妖妃……她这样安慰自己,不着声色地拍了拍胸脯,像是给自己顺心。
“不需要我代为说情?”
云烟再一次确认。
得到付菡肯定的眼神,道:“陛下英明神武,自然能知道我今日来寻了娘子。云娘子今日后待陛下态度的变化,便容易联想到我等,说不定陛下一个开心,就准了我二人的婚事呢?”
“毕竟在陛下看来,这婚事也就是随口一说的程度。”
付菡轻声劝慰,哄的云烟放心。
她怕云烟心中还有负担,不远亲近燕珝,加了砝码。
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我同季家哥哥也是相识多年,你二人如今遭遇我也万分痛心。但事已至此,能保住季大人的性命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陛下欢心,你们二人也能好过些。”
云烟面上蓦地失落下来。
提到了六郎,她如何不伤心,“这一切都因为我……这张脸,若不因此,他也不会受今日苦楚。”
“不要如此想,同你……关系不大。”付菡眼神怅然。
云烟抬眸,眸中盛着点点泪意,“可否请你……”
付菡安抚地拍着她的手,“我知晓,我都知晓,述成与他也是好友,自会关照着。听闻陛下已命人将季大人的腿接好了,未曾用刑。对外也只道是出去替陛下办差了,想来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日后若有什么消息,我定会告知与你。”付菡眼神恳切,同云烟交换着眼神。
云烟沉默半晌,点头。
“事情我知晓了,可如何能讨陛下欢心?”
她……还从未做过主动取悦人的事。
这“取悦”……很带着一点别的意味在。
她虽不和付菡这般是世家贵女,但好歹也是有尊严的清白女子,如何懂得讨好陛下欢心?
他心思那样深沉,她根本看不透。
“先皇后是何样的?”云烟试探着问:“可需要我……”
“这些用不着你多费心,”付菡面上终于松了些,像是得了她的准话,一时松了口气,“陛下很好哄的。你稍稍扬着点笑,主动关心几句便好了,别的就等着他主动讨好你……”
说完又觉得自己一时失言,找补道:“柔和些便好,先皇后如何与你无关,你只要做自己,你顺心了,陛下看着也就高兴了。”
云烟都顿住了。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陛下偏就如此,不信的话,你且试试便好。”
付菡笑笑,看了看身后一言不发的茯苓,“时辰不早了,陛下若回来,还请你……费心些。”
云烟第一次见到女子有这样婉约的姿态,像飘渺的雾气来了又散,又似细雨浸润过得初春气息,让人看了便欢喜。
她点点头。
“我知晓了,付娘子,你且放心。”
总归不让她真的巧舌如簧劝说陛下。若真像她所说那般,只用微微亲近就能讨好陛下,让她二人完成夙愿,保住六郎性命的话。
未有不可。
云烟掐着手指,等付菡离去后,看向茯苓。
茯苓给她倒了茶水,温度正好,也是她喜欢的味道,云烟不禁抬眼看了看她,道:“你做事怎的这般好。”
小菊毕竟是后买来的,总是摸不准她喜欢什么。她没有表现过自己的明确喜好,总是什么都可以,所以小菊也习惯了怎样都行,都好伺候的云烟。
实际上,能被人送来自己爱喝的茶,也是开心的。
茯苓浅笑,“碰巧罢了,娘子若喜欢,日后奴婢天天给娘子泡。”
云烟点点头,饮尽茶水,看着日头渐高,只怕燕珝将要下朝,思衬半晌,还是寻了宫女来。
“陛下午膳爱用什么?”
说完才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多余,说不定他根本都不会来,云烟正准备再开口,便听那宫女道:“娘子若要邀陛下用午膳,陛下定会龙颜大悦,用什么都好。但凭娘子心意。”
“……”云烟少有地沉默,“真的?”
但凭她的心意……
云烟垂首,想到付菡所说,稍讨好他,讨他欢心。
心下一叹,她确实不是很会。
茯苓适时开口。
“云娘子若是能亲手煲了汤,陛下定会欢喜。”
云烟抬眼看向她,记起她那日在院中,给她用过汤,眼睛一亮。
“你觉得好喝?”
“好喝,特别是娘子煮的面,好吃。”
茯苓接道:“说不定陛下看在是娘子亲手所做的份上,用了些呢?”
做饭……倒也确实是个好法子。
“那成,”云烟颔首,看向那宫女,“还请姐姐去请陛下午间来用膳。”
那宫女笑笑,同茯苓对视一眼,自行离去了。
云烟撸起衣袖,露出白嫩的手腕,笑看着茯苓,“忘了告诉你,我可能有些尝不准味道,待会儿你可好帮我尝尝?”
茯苓展颜。
“遵命。娘子所做,自然是好的。”
第59章 昔日戏言身后意
云烟特地遣了人相邀,只待燕珝前来。
福宁殿是帝王寝宫,没有小厨房,云烟战战兢兢问了太监宫女,只怕自己用不了厨房,没想到孙安竟擦着汗跑过来,说,请她去御膳房。
云烟看着自己的手。
“御膳房……?”
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吧。她这等手艺,只是炖个汤,何至于还要去御膳房。
“云娘子不必担心,只要您一声令下,御膳房俱都为您准备齐全。”
孙安态度恭敬,走在前面为她带路。
云烟换了身方便的衣裳,晨间那件好看是好看,可太过繁复,穿上什么都做不成。小菊刚入宫,被人带下去学学宫中的规矩,登记名册。
云烟看着身后跟着的茯苓,随口道:“茯苓为何不去?”
“总得留个人陪着娘子。”茯苓接话极快,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
云烟点头,看着茯苓也确实不需要学什么莫名其妙规矩的模样,“那便好,你留在我身边,我也放心许多。”
茯苓陪她换了衣裳,去了御膳房。
玉盘珍羞,香气扑鼻。御膳房极大,比她住着的小院大上数倍不止。太监宫女往来沉肃,并未对她多有打量,这让她倒稍稍松了口气。
也同孙安所说,果真不用她费半点心,只要她提及,食材就切得整整齐齐,摆放在她面前。
云烟有些无所适从,她习惯了自己去做,不适应有人这样人前人后地侍候着,总觉得这样有些强权压人的意味。可转念一想,陛下这等身份,皇宫是他的家,在自己家中,自然是想如何就如何。
她垂着眼眸将食材放入水中,看着锅中渐渐冒出的烟火气,明白自己为何心中难过。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对这里没有任何归属感,在没有归属感的地方为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做饭,总有些……
压抑。
压下心头的思绪,云烟叹气,看向茯苓。
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似乎也在何处发生过。
“茯苓……”她开口,茯苓抬眸看向她,眼中带着点疑惑,像是问她要问什么。
云烟止住话头,她想说什么呢?
她自己也有些不清楚,额角隐隐发胀,张着唇,视线顿在茯苓的脸上。
“滋啦——”
锅中轻响,云烟回过神来,油已经烧热,将切好的肉放下去。
她翻动着锅铲,不过一会儿,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茯苓掩盖住眼神中的寥落,孙安看着她,转身,往外挪了几步,候着。
炖汤需要时间,云烟问了时辰,特地叫了孙安:“陛下每日何时用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