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珝像个阴暗的小人,在窃取着同她如今所有的欢愉。
所有的时光都像是偷来的,透支着他所有的心力。
长指一点点抚摸过她的眉眼,又落在被点点泪水洇湿了的眼尾,顺着脸庞轻触到她有些异样嫣红的唇。
那是她昨夜自己咬出来的,在梦境中的一切几乎能从面上瞧见,她是怎样的羞赧怯意,怯生生地迎接自己同心爱之人的第一次,又害怕又大胆地亲吻着他。
时间过去许久,燕珝其实早已不大记得那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日的感受,他记得清楚。
二人都生涩得很,燕珝从前无心此事,大致了解一些但也未曾有过经验。事到临头额角都出了细汗还是找不准位置,莽撞得差点弄疼了她。
阿枝嫁给他时,倒是学习过些册子,但当时她早已晕晕乎乎懵懵懂懂,什么都不了解,直到被他青涩地触碰着的时候,咬着牙,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肩膀,“……不是这里!”
燕珝闭上双眼,将那恼人的梦境再次驱逐。
这次是意外,他太累了。
日后再也不会有。
一日未曾寻得破解之法,他便一日不会同云烟一道入梦。
无论梦境是好是坏,都不会再有下次。
绝不会有。
燕珝收回指尖,视线移向桌上的药瓶。
无声无息地打开,倒出几颗,没什么表情地含在唇中,用唇将其渡给她。
云烟梦中被吻着的感觉还未消散,便又一次被吻住。几乎是本能地张开了口,让男人轻易地便将药渡了进去。
这样长的梦境,只怕醒来会头疼。能止住多少便多少罢,燕珝对这样无可预估的,拿不准的事情一般都先做好预防。
他向来是个有计划的人。只是阿枝,他的云烟,总是打乱他的计划。
譬如那时在南苑,他早便动了心,可从未想过要那样早就与她同寝。
时间还太早,若是怀孕,他势必不能给她和孩子最好的生活。
所以那日的情难自已打乱了他所有的方寸和计划好的步伐。
只因那晚她的眸中,似乎永远都只会有他一人。他心悦她,正好她也倾慕着自己。
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问题。
为了避免那些事,燕珝在那日之后,便去永兴寺求了避子的汤药,一喝便是三年。
直到她万念俱灰,他只怕她会离开人世撒手不管的时候,才狠心将药断了,只是还没来得及。
还没来得及有些什么,她便想要离开他了。
这也是打乱他计划的一次,燕珝总是把控不住关于她的事情,事事都能让他手足无措,乱了方寸。
燕珝转身,在桌边坐下,将昨日未曾看完的奏章继续批阅。
他还算专注,未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脖颈处有些酸痛,才抬眸看了看时辰。
天色大亮,榻上的女子竟然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他皱皱眉头,去外间倒了杯水。
云烟平日里是爱睡懒觉,但这会儿也早该醒了,更何况昨日睡得并不晚,莫不是昨日的梦境影响到她……
燕珝将茶杯端来,放到榻边的小桌上。
“醒醒,”燕珝轻声唤道:“云烟,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榻上的女子面色没了那样的潮红,应当是梦境结束陷入了沉睡,但还有着些余韵,看得燕珝一阵不自在。
他清清嗓,推推她的肩膀。
“再不起,就要过午膳的时辰了。”
燕珝倾下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热。
“云烟、云烟。”
他低声轻唤。
女子的眼睫因为他的呼唤渐渐颤动起来,眉头再一次皱起,像是奋力挣扎着。
燕珝看着她缓缓睁开双眼,带着些迷离,有些茫然。
云烟睁开眼,瞧见是燕珝在眼前,懒洋洋瞧了一眼又闭上。
声音有些哑,她哼了几声,转过脑袋:“不想起嘛……”
燕珝面上一顿,手虚虚握成拳头,又松开。眸中一瞬间颤动了下,他转过头,“不想起就不起。”
“……撒什么娇。”
云烟懒懒睁开眼睛,将脑袋又一转,看向他。
“谁撒娇了?”
话音出口,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异样,她揉了揉眼睛,唇角有些干,撇清关系道:“反正我没撒娇。”
在她自己未曾发觉的时候,那几乎比梦里还要软的音色让男人扯了扯唇角,最后丢下一句:“快些起身,早就过了用膳的时辰了。”
见他转身要出去,云烟有些迷离的眼神稍稍凝了凝,“去哪啊?”
语气娴熟,像是家常夫妻日常生活中常常会发生的对话。
燕珝脚步缓了缓,侧过头道:“倒水。”
云烟看稀奇一般,看了看放在榻边小桌上,还冒着白烟的茶杯。
刚才不是倒了吗?
她还未缓过神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依稀意识到自己昨晚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记不清楚,记不清晰,像以往多少次一样,仍旧只记得其中的情绪。
但这次的情绪不算酸涩,甚至有些甜蜜在,但在梦境的最后,她还是觉得有些寂寥。
像是时间过去,往事不复返的那种寥落。
云烟闭上双眼,轻轻喘着气。
梦里怎么……这么累呢?她平复了下呼吸,可脑中却不由自主地闪现出了几幅画面。
垂落下来的床帐,燥热潮湿的空气,连绵不绝的雨声,还有那永远炙热滚烫的身躯。
指甲一次又一次陷入皮肤里,换来男人轻咬着她的耳垂。
“你是猫吗?”男人这么说。
她摇着头,嗔怪地看着他。
呼吸又一次乱掉了。
脑袋中的画面断断续续,却依稀能看清身上男人的脸。
云烟一顿,放下扶着额头的手。
……燕珝?
她梦中的人是他?
云烟摸了摸干得有些起皮的唇,赶紧将那茶水一口喝下,又差点烫到,吐出舌头哈气散热。
怎么会是燕珝,她为什么会梦到燕珝。
做春|梦想来也不算奇怪,谁家春心萌动的娘子……不对,她什么时候春心萌动了?
云烟拍拍脸,深吸口气,终于清醒。
不过是个梦,她安慰自己,就算梦到了燕珝也没关系,燕珝日日夜夜在她面前晃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不梦到都难。
就是怎么梦到和他做那样的事啊,还有那样真实的感觉。
画面不甚清晰,感觉却分外明显,云烟准备下榻的时候,一掀锦被,还未等肌肤感受到有些微凉的空气便缩了进去。
莫名涨红了脸色,“茯苓,茯苓。”
她低声轻唤,生怕惊动了燕珝。
可茯苓不知在何处,反倒是燕珝从门外看来,露出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做甚?”
“妾要叫茯苓,”云烟有些羞赧,“陛下能不能帮妾把她叫进来?”
即使喝了水,嗓子还是有些干,云烟觉得奇怪,但身|下的那些粘腻让她更是难受。
整个人都黏黏糊糊的,骨头都硬不起来。
燕珝没什么情绪地看她一眼,瞧见她有些羞赧的神色,略一颔首。
“好。”
云烟有些恍惚地看着他。
……他今天怎么这么冷淡?全程不说也不笑的,这么冷漠。
昨晚睡前不还好好的么。
云烟等着茯苓进来,红着脸让茯苓给自己打来热水洗了澡,正在擦身的时候,茯苓进来将一个药瓶放下。
“娘娘,”茯苓帮她披上里衣,“这是陛下方命人送来的药膏,说是淡化疤痕的。”
云烟瞧了一眼,这样的药膏她有不少,太医日日来,时不时就会给她送上些药膏,不是去除瘀痕便是恢复伤疤,她总觉得燕珝比她还在乎她身上的痕迹。
说不定燕珝是介意她身上有明昭皇后身上没有的伤。
云烟“嗯”了声,“放下吧,回宫再用。”
她已经从混乱的梦中醒过来了,沐浴完之后,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梦中再迷乱,也终究是梦。她也是人,燕珝处处无可挑剔,梦到些什么也算正常。只是面对自己身体不由自主的反应的时候,云烟还是慌乱了手脚。
她也是嫁过人的,知晓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沉入水底,才平静了心神。
云烟套上衣服,将自己的发丝擦干。
梦里梦到什么根本记不清了,方才觉得还算清楚的画面这会儿也断断续续没个分明,云烟也懒得去想了,只是当帕子绞上发丝的时候,倏然怔愣。
似乎有人为她细细擦过长发。
还不止一次。
云烟抿唇,缓步往外走。
应当是六郎吧,这样亲密的动作,应当是夫妻之间才会发生的。
她出去的时候,燕珝已经恢复了她平时所见的模样,好像早上那个冷淡地,躲避着她眼光的燕珝是幻境一般,坐在桌边,面前已然摆上了丰盛的早膳。
云烟落座,头发还有些湿,往下滴着水珠。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算是衣衫不整的模样,自若地拿起筷子。
燕珝微不可察地皱皱眉,“云贵妃就这样面见君王?”
“妾什么样子陛下没看过,”云烟看着做出了兔子造型的馒头,“这个还挺好看的。”
她夹了一个,放进嘴里嚼了嚼。
燕珝抬起手,本想做些什么,似乎又怕勾起她的某种回忆,只好叹气,“茯苓,给你家娘娘将头发擦擦。”
云烟嘴里包着个兔子脑袋,稀奇地看向他。
平日里要做甚,可都是他亲自来的,今日这是……
来不及细想,茯苓已然过来帮她擦了擦滴着水珠的发丝,云烟叹息,“就不能等吃完嘛。”
“你又不饿,”燕珝舀了粥,“无非就是想拖着时间,等一会儿自然便干了。”
“陛下还挺明智。”
云烟声音弱了几分,明显是被燕珝说中了心意。
她吞下几口没什么意思的膳食,忽地想起某事。
“陛下,”她道:“今日不上朝吗?不回宫吗?”
“你很想回宫?”燕珝反问。
云烟立刻噤声,没骨气极了。
她咬着筷子尖尖,低声道:“陛下要是因为和妾出来,不上朝的话,那不就……”
她肯定会被骂妖妃误国的!
燕珝恨不得掰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东西,轻点了点她的脑袋,“所以说,云贵妃根本就不关心朕啊。”
“哪有?”云烟反驳,她都天天想着要怎么讨好燕珝了,怎么还能说她不关心?
“那今日辍朝,贵妃不知道吗?”
云烟恍然。
难怪昨日能带她出来,原来早就是想好了留宿别苑,今日再回去的。
她筷子一放。
“那陛下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昨日还非要妾讨好陛下才能留在这里,还一口一个看妾表现。”
燕珝摸了摸鼻子,“用膳。”
云烟还想说话,被燕珝喂到嘴边的金丝虾堵住了嘴。
“昨日睡得如何?”
燕珝轻声问她,像是寻常关切,“昨夜你可不大安稳。”
茯苓就在身边,云烟侧了侧身子,“睡得还行,就是多梦罢了。”
茯苓放轻了动作,让她有足够的空间活动。只听燕珝道:“梦到什么了,可还记得?”
云烟瞧他一眼,“记不太清了,就是……”
“就是什么?”燕珝抬眸。
云烟有些不好意思将话说出口,“无非就是些梦,陛下问那么清楚做甚。”
她怎么可能告诉燕珝自己会梦到他,以燕珝这阵子表现出来的性子,肯定会道:“你定是爱朕爱得无法自拔了。”
一想到这种场景,云烟恨不得两眼望天,背过身去。
勉强用完膳,云烟带着茯苓和小菊在山上逛了会儿,等回来,回程的马车已然套好了。
燕珝向她伸出手,云烟还没玩够,但也知道分寸,已经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他是君主,她是妃子,没有那么多想做就能做的事情。
上马车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等真正坐了上去才发现这辆马车并不是来时的那辆。
云烟看了看周身,身边勉强坐得下一个人,燕珝甫一上来,整辆马车的空间似乎都被占完了。
云烟往里缩了缩,“陛下,这车……”
燕珝没什么反应,但云烟总觉得他唇角有些微微上扬的弧度。
“哦,”他看了看云烟,“国库空虚,不能太过铺张,小一点也不引人注目,安全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