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都是正当理由,但云烟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一地的梅花花瓣,她伸出手,将落在车窗上的那片花瓣放在手心。
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息。
“出来玩,妾倒是多逛了逛,陛下还是在处理政务。”
云烟道。
燕珝也就陪她逛了逛梅山,其余时间,还是她一个人在外面赏景。
景色再美,看多了也就那样,时间长了便没意思,云烟后来默默走在路上,总觉得差了点味道。
可能是身边的人不同,心境自然也就不同了。
“抱歉,”燕珝垂眸,“没能好好陪你。”
云烟摇摇头,“政务才重要,陛下能带妾出来玩,妾已经很开心了。”
燕珝长久地瞧着她的容颜,就当云烟以为燕珝可能会亲上来的时候,燕珝忽然开了口。
“回去便同人商议,将日子定下来。”
燕珝忽地没头没尾对她说了声。
云烟转过头,有些茫然:“什么日子?”
“南巡的日子。”
燕珝拿过她手中的花瓣,“喜欢,就去吧。”
他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云烟慢慢上扬的唇角,还有渐渐亮起的眼神。
看多了,只怕真的要成为被美色误国的昏君了。
云烟回宫好好睡了一觉,等第二日张尚仪来的时候,已然恢复了全身动力。
张尚仪苦口婆心:“娘娘耐心些学,这些可都出不得差错。”
“知晓了,尚仪。”云烟面上乖乖巧巧,身上却频频出错。
张尚仪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忍着烦躁道:“明昭皇后当年的规矩可都是老身教的,那形容仪态半点不出差错,无论是什么一学便会,上手极快,哪里像贵妃娘娘这样要学这么久?”
云烟静静看她一眼,没有回应。
她这样的态度无疑更激怒了张尚仪,老嬷嬷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贵妃娘娘,您就好好学学吧。”
“尚仪别急,”云烟声音拉长,“本宫已经很努力了。”
“努力了这腰怎么还挺不直?三拜九叩,一个都不能少,娘娘要么便是中间偷懒,要么便是身子一歪坐地上说累了起不来,那能叫努力?”
“那旁人如何努力的?本身就累嘛,本宫以为,这样已经很辛苦了。”
云烟看了看她,张尚仪看她这目光分外澄澈,忍不住道:“且不说三公主当年走路有些歪斜被王皇后指责后,日日练着步伐身姿。便是那明昭皇后当年,学着大典之上三拜九叩规矩时,那也是老老实实跪上百余回的。”
云烟心头一跳。
百余回,莫不是夸大吧?一套下来便要大半柱香的功夫,要跪拜,再起,再摆,时时刻刻端正仪态,她没怎么好好做,做上个四五回也该累了。
明昭皇后当年做了百余回?
她一方面觉得张尚仪这人是在用明昭皇后敲打自己,哪里能做这么多,这么多做下来只怕半条命都没了罢?但想想张尚仪这狗眼看人低的嘴脸,说不定还真的让明昭皇后当年受了不少罪。
她敛眸,不动声色。
“明昭皇后当年规矩学得极好?”
“那自然,”张尚仪抬抬脑袋,整个人仿佛一直骄傲的斗鸡,“不是老身说贵妃娘娘,娘娘除了面容同明昭皇后相似,旁的还是半点比不上明昭皇后的。皇后那时对老身恭恭敬敬,半点不敢出错,若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便等着伸出手打板子呢。”
她见云烟也蓦然柔顺下来的模样,以为她听到明昭皇后的事终于乖觉下来,步伐一迈,往前站着。
“贵妃娘娘绝世姿容,比之明昭皇后还要更胜一筹,若是规矩礼仪上不出差错,那便更好了,不是吗?”张尚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陛下得知娘娘如此,自然也会感动。逝者已逝,明昭皇后音容笑貌尤在眼前,老奴不好辜负了明昭皇后器重老奴的心,只能带着皇后娘娘遗命好好教导贵妃娘娘。”
扯大旗倒是厉害。
云烟低下头,乖乖应声:“尚仪说的是。”
张尚仪连续几日的不满终于顺了,还未等她笑开来,便听云烟用那温柔乖巧的声音,缓缓道:“尚仪这么会说,那便同本宫一起去陛下面前说吧。”
张尚仪一愣,抬头看她。
云烟笑得可人,若不是亲耳听见她说了什么话,根本想象不到她说了什么。
“尚仪不去吗?”云烟抬手,“来人,把这妄议尊主,仗势欺人的奴才带上,咱们去寿康宫好好评评理。”
张尚仪刚想说什么,便被茯苓堵上来的帕子塞住了嘴,只能呜呜嚎叫。
“尚仪急什么,当初责打皇后的时候,怎么不见尚仪害怕呢?”
云烟蹲下身,同那已经被宫中护卫压在地上的张尚仪对视。
“可惜了,这样好的笑话,明昭皇后看不见了。”
第77章 册封
徐贵太妃独自坐在上首,有些无可奈何。
郑王妃面上表情更不好,她可是真切被贵妃训斥过的人,不过入宫请安在母妃处多留了会儿,就装上了这样的事。
她坐在徐贵太妃下首,带着些犹疑地看向不动声色地徐贵太妃。
“母妃,妾瞧着那贵妃不是个好相与的,要不……咱们今日称病,不见她了吧?”
“人家贵妃已然指名道姓说要来我寿康宫,怎么可能不见。”
徐贵太妃将手上的玉如意放了回去,沉声道:“你不知道昨日陛下辍朝,还带她出宫赏景了么。”
郑王妃喏喏点头,“陛下确实看重贵妃。”
“所以说,咱们今日不仅得见,还要好好见,”徐贵太妃长叹口气,“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我老了倒不打紧,我只关心老四,能不能过上好日子。”
“夫君有母妃关怀,自然不必忧心这些的。”
郑王妃起身,同徐贵太妃行了礼,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
还有更多的话没有说出来。
同贵妃想见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们还要适时给贵妃撑腰。
贵妃有理,她们就得拍手称好。贵妃无理……
贵妃怎么可能无理?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再无理也是有理的。谁地位高,谁受宠,理就在谁手里。
郑王妃坐回了位置,等着云贵妃来。
她其实还有些心虚,只是她不想见云贵妃而已。那日心中有自己的计较,在她面前说了些话,被她当面毫不留情地反驳斥责。回去之后,自家夫君也皱着眉头说了她几句。
郑王也知道她并非没有脑子随口胡说,在宫中久了,每说些话都是深思熟虑的,更何况还是她刻意讨好云贵妃的时候,试探了态度便好。
云贵妃看来,并不喜欢旁人说明昭皇后坏话。
方才听人来报,说云贵妃不满张尚仪许久,今日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才将这个逆奴送来。
似乎也是与明昭皇后有关。
郑王妃握紧了手帕,听门口的太监来报:“陛下到,云贵妃到——”
她站起身,回首正好也瞧见面露惊疑的徐贵太妃。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震惊。
陛下也来了?
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便见燕珝穿着个鸦青色广陵锦袍,腰间的玄青色涡纹宽腰带衬得人挺拔修长,气宇不凡。偏生腰带处系了一块品质上好的白玉,还有一个半旧不新的护身符。
颜色已然有些陈旧,同身上的华服格格不入,看着都不像一人所选出的。
郑王妃赶紧收回视线,转向另一侧。
云贵妃倒是穿着大气,比那日娇俏的模样沉稳了些,亭亭玉立,身上的披风毛色雪白,看着成色极好,当是今年邻国送来的贡品之一。这样毛色的披风,她也只在朝贡的宴席之上见过。
云贵妃走在燕珝身边,面色不算很好,应当是不算高兴。身后跟着的侍卫将捆绑着的张尚仪拖在身后,看着好不落魄。
“坐吧。”燕珝开口,几人落座。
上首的位置换了燕珝,云烟坐在他身旁微微靠下的位置,又被他拉到了自己同座。郑王妃越看越心惊,只道自己当时鲁莽,不知道稍微迂回些打探,莽撞地得罪了人,这样的盛宠之下,云烟想要说她什么坏话,那简直是和睡觉吃饭一样容易。
郑王妃有些坐立不安,慌乱之下主动开口道:“贵妃娘娘气色好了许多,想来近日心情舒畅……”
徐贵太妃一个眼神,让她又慌了神,闭嘴不敢开口了。
郑王妃自知这个马屁拍得不怎么样,谁知抬头,瞧见陛下难得勾了勾唇角。
“四嫂说的有理,”燕珝朗声,“贵妃心情舒畅才能有这样好的气色,若是还能再好好用膳,这容色自当焕发,何须旁的调理。”
“是,是。”郑王妃陪着笑。
陛下甚少叫她四嫂,一般都王妃来王妃去,今天不过夸了贵妃一下,就愿意跟她当一家人了?
郑王妃脑中所想,徐贵太妃又何尝不知,二人心中都有了计较,各自安坐着看云烟的脸色。
云烟却不如想象中开心,哪怕燕珝这样给她面子,她也只是神色淡淡,面上不大爽朗。
她本就是凉州人士,面容比大秦女子冷硬些,线条利落,有些深邃的眼窝瞧着便觉得不好惹。奇怪的是,明明从前的明昭皇后同她生得一样,也没给过人这种感觉。
郑王妃赶紧移开视线,看向张尚仪。
张尚仪口中的帕子已然被人取出来了,但在燕珝和徐贵太妃面前,她不敢乱说话。
她不觉得自己说的有问题,她的问题在于,忘了眼前的人早便不是那个好惹好欺负的明昭皇后了。
有她这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个,只不过燕珝登基后,所有人硬生生将自己对明昭皇后曾经的不喜憋在心里,只要想到他们要一次次对着曾经看不上的北凉人跪拜的时候,都能想起她从前的那些样子。
但云烟讨厌他们这样的行为。
她冷着脸,开口道:“徐母妃,进宫多日未曾拜见,是小辈失礼。”
徐贵太妃怎么可能谴责她,面上带着笑,“无妨无妨,本宫年岁大了,就盼着你们这些小辈过好自己的日子,你初入宫,在宫中有不适应的需要时间,也属正常。”
“多谢母妃理解。”
云烟算是很客气了,徐贵太妃面上带着点笑,心下定了主意。
“今日……是怎么回事呢?”她问得恰到好处,换来云烟一声轻哼。
就在张尚仪以为她要说自己妄议尊主,贬低明昭皇后的事时,只见她转了身子,看向燕珝。
面容矫揉,刻意道:“陛下,您可要为妾做主啊!”
燕珝轻咳一声,“有事说事,方才不是说你有冤屈么。”
云烟深深叹气。
“妾方进宫,未曾见过徐母妃,方才来寿康宫的时候还很是害怕……”
“哦?”燕珝很配合,“害怕什么?”
“妾这样长的时间,一直以为徐母妃讨厌妾,不喜欢妾,所以才刻意找人磋磨妾的。”
她声音哀婉,像极了被人欺负的小媳妇。
郑王妃大惊失色,徐贵太妃再沉稳,也头回听到这样的话。
“云贵妃何以如此想,你我第一次相见,先帝去后,我就在这寿康宫日日吃斋念佛,何以与贵妃有冲突呀?”
“妾也纳闷呢,”云烟做出捧心状,“还道是一直未来给母妃请安,让母妃心里不悦了。”
“可今日一见,和母妃一见如故。母妃这样慈眉善目的,定不会生妾的气。妾这才明白,压根就不是母妃的问题。”
她抽了抽鼻子,道:“原来都是张尚仪蒙蔽了妾,让妾以为自己初入宫,就讨人厌了。”
燕珝看她一眼,轻声一笑。
“看看是谁,给朕的贵妃脸色瞧了,竟让她这般伤心。”
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上转动着的扳指发着冷光,叫人看了心生敬畏。
郑王妃毕竟年轻些,道行浅,不如徐贵太妃沉得住气,目光转了又转,最终还是没开口。
……云贵妃那模样,哪里像被人给了脸色伤心了?
众人面前,张尚仪在下方,已经想好了无数话语辩驳云贵妃可能有的指控,却没想到她根本就没提起她。
让她一个人被绑被晾在下面,反倒哀哀同徐贵太妃说起了话。
心里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便听云烟道:“张尚仪不是徐母妃送来的人么,她惯来对妾挑刺,让妾以为……是母妃专门交代的呢。”
果不其然,徐贵太妃一拍桌木。
“竟有此事!”
“是呢,”云烟道:“张尚仪不仅日日训诫妾,还嘲讽妾不知礼数,让妾明明学会了的规矩做上多遍。”
她的眼中有些凄婉,瞧着可怜得紧,几乎能哭出来,“明明已经学会了呀,还让妾一遍遍做,挑刺呢。”
“张尚仪,”不用她再多说,徐贵太妃便冷眼唤她,“可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