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本来是以标准战术队形走位，迈过大门时，却突然感觉到本该在身侧策应的同伴消失了。
她们惊讶地转头，在不同的时空睁大了眼睛。
姜霓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碧蓝的天空下，绿毯般的草坪上，姜堰提着工具箱，正从家里走出来。
远方，高大的红色机甲抱着双臂，沈文心举着高压水枪，水雾喷洒到红色机甲身上，机甲似乎怕被呲到眼睛，高高地抬着头，像只洗澡时受到惊吓的猫咪。
“妈妈……爸爸……”
姜霓难以置信地喃喃：“还有女巫……”
红色机甲听觉敏锐，两只眼睛倏地转过来看向姜霓，却不防被高压水枪喷了个正着，惊慌失措地抬手遮挡，脚下又没留意，把几蓬开得热烈的蝴蝶兰踩了个稀巴烂。
“小除夕！”姜堰大声喊着姜霓的小名，“傻站着干嘛？不是要妈妈教你开机甲吗？快过来啊。”
不是做梦。
不是精神图景中越来越黯淡的冰冷回忆。
听到妈妈的呼唤，姜霓实在情难自禁，抬脚向着妈妈的方向跑了过去。
一跑起来，她才突然发现自己的腿似乎变短了很多，视野好像也很矮小。
她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看到了一双小小的属于幼童的手。
第53章 过去即未来（2）
姜霓惊讶地看到一团水渍在手背上晕开。
她摸了摸脸上,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冰凉一片。
走过来的姜堰咦了一声，放下工具箱在她面前半蹲下：“我们小除夕受什么委屈了？告诉妈妈好不好？”
姜霓抹掉眼泪摇摇头，看着妈妈说不出话。
姜堰无奈地刮了下她红通通的鼻子, 牵起她的手, 领着她往女巫的方向走。
“你知道想要学会驾驶机甲, 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姜霓想起来了。
姜堰教她的第一课, 也是她牢牢记住的一课。
驾驶员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情绪稳定、坚强勇敢。
驾驶员与机甲人机一体，只有驾驶员心志坚定，才能保证机甲所向披靡。
姜霓心中默默回答，抬头看母亲，却摇了摇头。
年幼的她还不知道这一点。
她希望尽量不改变过去。
未来或许很糟糕, 但轻易改动时间线, 或许事情会变得更加不可控。
姜堰牵着她的手温暖有力，一如她此刻的神情，明媚的阳光映照着母亲上扬的唇角, 照出一个正值巅峰的天才机甲师的自信。
姜堰道：“姜霓，你要记住, 任何时候，再高精尖的武器都是人来使用的, 一场战争的胜负绝不是由纸面上的数据决定，人的意志、战术、战略, 发挥的作用远超人自己的想象。”
“你需要先学会控制自己，才能做到控制机甲, 驾驭机甲。”
母女俩走到了女巫面前，沈文心放下高压水枪擦了擦汗：“总算洗完了, 报告姜队长，任务完成, 有没有奖励？”
姜堰：“多谢沈研究员，等会儿带你出去兜几圈？”
沈文心脸一白，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连连摇头，战术后退：“我还是去做饭吧。”
姜堰哈哈大笑，指着沈文心落荒而逃的背影，对姜霓道：“你爸晕机，小除夕，你要是遗传了这点，想要驾驶机甲的难度可就又变大了。”
姜霓眨了眨眼。
所幸姜霓并没有晕机的毛病，她完全继承了姜堰的天赋，天生就是优秀的驾驶员。
姜堰驾驶女巫，把她高高地举到了半空，她还记得幼小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点也不害怕。
她坐在女巫的掌心，迎着风眯眼望着远方，心想总有一天，她也要有自己的机甲。
她想要驾驶这样高大的钢铁巨人。
想要威猛、强大、无所不能。
姜堰打开工具箱，翻出机甲保养工具：“现在，让我们学习机甲都有什么部件，需要注意什么，这是它的关节，看到这里的轴承了吗？给它上点润滑油，对，你做得很好……”
姜堰带着姜霓，花了一下午把女巫全身上下擦得锃光瓦亮。
等到夕阳西沉，华灯初上，沈文心来喊她们吃晚饭，姜霓还有些意犹未尽。
只是幼小的身躯确实有点疲惫了。
“谢谢小主人。”女巫把姜霓放到草坪上，低下头温和地说，钢铁大手在阳光下晒了一天，一点也不冷。
姜霓仰头道：“不用谢，晚上需要给你盖条被子吗？”
露天席地，对机甲的零器件不好。
女巫道：“别担心小主人。”
随着咔嚓咔嚓的机械传动声响起，红色机甲的背后披上了一条雪白的披风，在黄昏的光芒中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鎏金。
机甲用披风盖住身体：“快去吃饭吧小主人，您现在可是长身体的时候。”
“是啊。”穿着围裙的沈文心说，“想要跟妈妈一样厉害，就要好好吃饭噢。”
姜霓点了点头，左手牵着沈文心，右手牵着姜堰，一家三口在夕阳的余晖中走向家里，影子拖在身后，渐行渐远。
饭桌上，姜堰一边给姜霓剥虾，一边问道：“小除夕知道妈妈为什么叫你除夕吗？”
姜霓无声地望着妈妈笑盈盈的面孔，心里默默说，知道。
姜堰看她呆呆的，哈哈一笑，低头用额头贴了贴她的：“妈妈总是工作忙，所以就想着，给咱们小除夕取个吉利的名字。”
“在地球历中，除夕是全家团圆的日子，等妈妈打跑侵略者，咱们一家，就能一直团圆啦。”
沈文心微笑地看着这一幕，眼里映着橘黄的灯光，家里的光也是格外温暖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姜堰战胜母巢，银河系重回和平的未来。
姜堰把剥好的虾递到姜霓嘴边，却发现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迟迟没有张嘴。
“怎么今天总是心不在焉的？”姜堰擦了擦手，弹了下姜霓的脑门。
姜霓被弹得轻轻一仰头，才回神似的，张开嘴巴咬住了虾肉。
她慢慢咀嚼着柔软的虾肉，却觉得腮帮子发酸，好像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了。
这股酸意蔓延到眼眶，又有什么液体要涌出来，但她忍住了。
妈妈才告诉她要控制情绪，她不能让妈妈失望。
但弹幕却不是久经训练的战士。
他们可以尽情地宣泄情绪。
【除夕是团圆的日子，有着这样美好寓意的名字，却再也不能和家人团圆了】
【难怪爸爸不叫她除夕，只叫她霓霓，还以为只是长大了，不喊小时候的小名了，原来是没法再团圆了啊】
【别说了，已经被刀死了QAQ】
【垃圾母巢，垃圾异兽，垃圾督察院，垃圾叛徒，都给我死！！！】
【好想抱抱霓姐，心疼】
【泪失禁体质已经哭晕，杀我别用亲情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抱着妈妈哭了半天，妈妈还以为我受委屈了，晚上做了好多好吃的，更想哭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希望所有妈妈都要好好的】
【姜堰是不是没死？只是失踪了吧？我不管，没有明确的镜头，就说明是伏笔，肯定没死】
【就算牺牲了也能复活的对吧对吧，什么非线性时空我也不懂，但是都回到过去了肯定能救下妈妈了对吧对吧】
【你们没发现霓姐一直在扮演过去的自己吗……根据我看各种影视作品的经验，改动时间线可不是什么好事……】
【难道还会更糟吗？只是提醒一下妈妈都不可以吗？回到过去难道不就是为了改变悲剧吗？】
【万一引发了蝴蝶效应呢，姜堰恐怕是屠龙战役的关键，如果这一仗败了，别说妈妈牺牲了，整个银河联盟都无了吧】
【这也太虐了吧卧槽，也就是说霓霓好不容易回到了过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赴死，什么都不能做吗】
【我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心如刀割，更何况是霓姐呜呜呜】
【如果是我拉着妈妈转头就跑，为人类付出那么多还被军事法庭认定是逃兵，这冤大头谁爱做谁做，我还不如一家三口一起幸福生活几年，异兽来了银河系毁灭了关我屁事】
【倒也不必这么自私，你妈妈难道比整个银河系都重要吗】
【废话，我妈比整个宇宙都重要，你妈炸了你开心不】
【理性讨论，为什么要人身攻击】
【谁先道德绑架的啊】
【别吵！都去看入站答题，复习弹幕礼仪！】
【问题是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如果带着爸妈跑路能一家三口好好在一起多活几年，也许真的可以这么做，但更大的可能是联盟灭亡，人类再无容身之处】
【记住那句话，结局写在开端前，现在跑路，很有可能下一秒人类文明就会覆灭】
【覆巢之下无完卵，唯一的希望还是战胜母巢】
【霓姐加油！人类加油！霓姐必胜！联盟必胜！】
【霓姐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54章 过去即未来（3）
集结的号角在午夜奏响, 姜堰匆匆离开家人，奔赴前线。
姜霓坐在沈文心怀中，在漆黑无光的房间里, 望着钢铁巨人引擎轰鸣, 冲向云霄。
推进器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了冰冷的长夜, 房间内沉默着没有人说话, 沈文心的大手在姜霓头顶轻柔抚过，像安抚，又像汲取力量。
当那一星火光消失在天际，这个无月之夜也就彻底死寂下来，屋外的草坪洒水器不知怎么自动打开了, 嗡嗡地喷洒细密的水雾, 让沈文心想起白日里给女巫清洗的场景。
团聚的时光实在太短暂了。
沈文心低头看了看女儿，姜霓没哭，只是默默地望着窗外, 他却觉得心里发闷。
他把女儿塞回被窝里，掖好被子, 亲亲她的额头：“好了，睡觉了, 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姜霓在黑暗中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往后的13年里，沈文心都在这样的期冀中一遍又一遍地体验绝望。
姜霓闭上眼睛。
胸口仿佛被炭火炙烤。
妈妈。
妈妈。
妈妈。
我真的什么都不能做吗？
我是不是做错了？
会不会是我的决定, 导致了你的牺牲。
妈妈，我想你了。
妈妈, 回来吧。
……
姜堰回来了。
姜霓呆呆地望着盘桓在头顶的羲和号空天运输机，女巫、烈焰、破晓、红月、德鲁伊五台机甲依次降落, 狮鹫队的旗帜在空中飞扬，全银河系所有联网设备同时弹出一条爆炸性即时新闻——
《前线大捷！松辽级异兽惨败, 狮鹫队俘获恶龙，传奇队长姜堰再铸联盟荣光》
意气风发的姜堰走下机甲，大步朝着姜霓走来，霞光在她身后，恍如一袭华美的战袍，姜霓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她的过去。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
在这个时空，姜堰没有临阵脱逃的罪名，相反，她带着狮鹫队成功反杀恶龙，成为全联盟的英雄。
弹幕也惊呆了。
【？？？？什么情况】
【狮鹫队打赢了恶龙阻击战？那人类是不是要赢了？这是人类获胜的时空？】
【所以傀儡师不想让霓姐进这道门就是不想让她去人类胜利的宇宙？】
【也别太乐观啊，只是打赢了恶龙，还有母巢呢】
【我不管，妈妈活着回来了，妈妈获得了应得的荣誉，我嚎啕大哭】
【前面担心的问题不存在了，霓姐什么都没做，悲剧已经改变了】
【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不同宇宙的姜堰区别在哪，为什么这个宇宙就赢了，既然战胜了恶龙，太空长城完全没有损坏，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和母巢决战了？】
【我不造啊】
【啊啊啊啊加油加油，霓姐加油，妈妈加油，大家都加油】
姜霓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
惊喜与不安混杂的浓烈情绪在她年幼的身体中翻腾。
她心情异常复杂地观望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无数媒体蜂拥而至，将姜家挤得水泄不通。
姜堰的胜利、狮鹫队的胜利给久居颓势的联盟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所有人将她视为象征着人类必胜的旗帜。
人们不吝溢美之词地夸赞姜堰，将她称为传奇队长，全民偶像，下一任统帅的最佳人选。
筹谋已久的“斩首”计划加速推进，人们对这个计划的信心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尤其在联盟高层宣布，由姜堰领导狮鹫队执行该计划后，一些微弱的质疑声也都消失了。
人们乐观地、信心满满地期待着“斩首”成功，母巢陨落，银河系重新变为人类的乐土。
这样全社会乐观的气氛，一如当年急速扩张、迫切想要与河外文明取得联系的黄金年代。
似乎没有人记得，正是在那个年代，人类迎来了探索宇宙过程中最为致命的打击。
很快，姜堰带着狮鹫队出发了。
此时姜霓才不过7岁，即便她感觉到强烈的不安，即便她要做什么，也很难获得大人的重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