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本人又确实不爱舞文弄墨,索性就让身边的人扮演成很有文人风骨的模样。
江桃里眯着眼含着笑,抱着暖呼呼的汤婆子跟着越过了连环桥,体迅飞凫地步入了梅林深处。
霜雪下过后傲寒梅花上堆积的都是雪盐,带着暖意的阳光穿过了梅花瓣,斑驳地投落在清理过的青石板上。
风亭雅趣,正缭绕地煮着热茶,哪怕是隔得尚远也还是闻见了,凄厉的苦茶香气隐约传来。
程双双靠在软椅上,身边跪坐着婢女煮着茶,身后则是按着肩的婆子。
余光瞄到了不远处,正温暾走来的身影。
程双双眸光亮了亮,随手一挥,按着肩膀的婆子就站起了身,朝着江桃里的方向走去。
江桃里还没有走到,就被程府的婆子接了过去,换了她手中已经转温的汤婆子。
“桃桃,你可算是来了,若是再来晚一点可能就要错过了。”程双双坐直了身子,双眼眯着笑的时候格外灵动。
江桃里笑而不言,目光真实了不少,带上了几分亲昵,任由着下人将身上已经浸湿的大氅解了去,露出粉桃白面的衣裙。
程双双眯眼落在她的身上,复而低头看了看自己,神情颇有些郁闷:“你怎么又长大了,而我还……”
语罢,伸手比了比自己的胸围,道:“哎,小得可怜。”
江桃里低眸颤了颤睫毛,抿唇一笑,坐了过去没有接这话。
江桃里上下瞄了瞄眼前的人,语气带了几分好奇问道:“双双今日的装扮倒是新奇。”
她的目光掠过程双双的头发,乌黑的发散落着,用根根红线缠绕编成了辫子,然后带着红色流苏还有拇指大小的铃铛,给人一种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感觉。
程双双见她眼中有好奇,甩了甩自己的头发,铃铛立刻就叮铃铃地响着。
“好看吧。”
江桃里眼中闪过艳羡,诚实且认真地点头回应道:“好看。”
其实她也喜欢这样活泼的装扮,但是她自幼就被教导女子理应端庄,理应娇媚动人,万不可跳脱。
所以她从头到尾的所有装束,乃至于身边的人都是小心谨慎性格。
程双双得了肯定,立刻就有些得意忘形了,招呼着身边的下人将东西拿来,是一个精致的妆匣子。
她出门还随身带着妆匣子?
江桃里目光落在上面,还不待细想就被程双双按在了原地。
“桃桃,我给你也弄个这样的发型好不好?”她手中拿着红绳,语调雀跃:“你看看,这一身也该厌倦了,今日我们不当惹人怜爱的小乖乖。”
这话有趣,江桃里本来还想要拒绝的,当即就笑出了声。
白雪红梅为景,美人端坐的雅致风亭中,美目流盼着摄人的幽光。
程双双看呆了,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勉强让自己回过神,红着脸期期艾艾地道:“桃桃不要对着我这般笑呀。”
笑得她心乱撞,差点就要把持不住了,不过这般好颜色,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给谁家。
程双双怜惜地叹口气,然后跪坐在她的旁边,伸手解了她梳得规整的发髻。
如瀑般的乌发散落下来,将江桃里的脸洇了几分冬季雪般的干净恬美。
她垂着首,乖乖地任由着身后的人给自己编头发,只是忽然红了眼。
自打娘亲被送人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这样轻柔地给她梳头发了,现在却有被触动到。
自觉有些矫情,她眨了眨泛着雾气的眼,听着身后的人带着雀跃的声音不断响着。
“桃桃,你知道长平少将军归京了吗?”程双双问道。
江桃里摇摇头,目光婉转落在不远处的梅上,红梅被覆盖了只探出了一抹红。
她没有任何的背景,像是盛京的消息都几乎是最后一个才知晓。
不过她听闻过这位长平少将军,姓齐,单字一个妟,是在六年前横空出世的。
听闻当时他才十四就能百里取敌首级,是位不可多得的天生将领。
当年他才十四被困在长平,朝廷都以为救不活了,差点就要放弃了,结果他不仅从尸山血海中爬了起来,还以少数胜多数地赢得了这场战争。
唯一只可惜了那场大战中被敌军砍中了脸,自此以后被毁容了。
长平那一战成名,他归京受封,天子见他年少便有大将之风采,就御赐封号长平。
这位少将军甚少在盛京,几乎都是在边防之地。
至于江桃里为何会对这位少将军这样熟悉,自是因为程双双不爱看诗书,偏爱看一些风情艳俗的话本子,然后就对这样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少将军很是倾慕。
时常经人念叨,日子一久,她就不自觉地对这位少将军的消息多留了几分意。
“若是我能亲眼见见他的真面目,然后和他讲讲话就好了。”程双双将最后的一股辫完了,身子绕过去躺在江桃里的腿上,神情天真烂漫透着向往。
江桃里垂下头看着她眼中的倾慕,心中有些忧虑。
因为她现在脑海中出现了方才在外面,无意间见到的那位骑马拿鞭子的少年,一身的戾气绝对不是盛京中人能有的。
结合程双双方才讲的话,她心有怀疑,觉得方才遇见的大约就是这位悄悄归京的长平少将军。
按理说将军归京第一件事,应该就是朝拜帝王,而这样堂而皇之地归京,她总感觉大约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说不定你见了之后会失望呢。”想起在外面被他吓过,江桃里面不改色地抹黑他:“听说他毁容了,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大概是丑得惊天动地。”
谁料成程双双听了这话,眼眸都亮了起来,抓着她的手臂兴奋道:“那刚刚好,我没有见过丑八怪。”
江桃里:“……”
正当江桃里心中盘算着,怎么让她打消对那等恶劣之人的兴趣,抓着手臂的手就松了下去。
程双双微不可见地撇嘴道:“可惜了,李礼白不让我见。”
她口中的李礼白是她的青梅竹马,落魄世家的嫡子,如今在国子监做助教。
江桃里闻言透出赞同的眼神:“你看李公子都……”担心你被丑到。
“没关系,今日就能见到了。”程双双弯眼笑着,卷着江桃里的头发。
江桃里到口的话咽了下去,然后目光掠过了她现在的装扮,还有自己的发丝上绑着的红绳。
听闻乌和人最喜好红绳缠身,而那位少将军这几年就在乌和镇守。
果然,接下来她就听见了让自己头皮发麻的话。
第3章 第3章
程双双弯着眼笑得灿烂,悄悄凑在她的耳边狡黠地说着:“我偷偷从爹爹那里听见了,今日长平少将军归京,然后太子在梅林宴请他,所以我今日一定能见到他。”
江桃里:“……”
果然如此。
江桃里闻言后,瞬间感觉有些短气,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始终吐不出去,忍着想要扶额的冲动。
不知晓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程双双自幼活在温室中,对于朝廷的这些阴谋诡计,全都是一窍不通。
大周虽早就立了太子,却因为皇后身后无氏族支撑,比不得有荣宠且氏族繁荣昌盛的卫宣王,极其式微。
眼下这位长平少将军既是秘密入京的,自然是涉及到机密之事,不想让人知晓的。
而见的人是太子,那事情就更加不简单了,已经不单单是朝廷纷争了,说不定还会牵扯到旁的事情。
程家因为是太子的人,所以太子因为信任,而将这件事交给程家来做接头人。
但谁也没有料到被程双双听了去,而且还将她拉了过来,然后变成了一根绳子上的可怜小蚂蚱。
江桃里幽幽地目光落在一脸纯真的程双双面上,她丝毫没有察觉,反而还在因为能见到钦慕之人高兴着。
江桃里无声地叹息了一口气,虽然这件事并非是双双故意的,这是她自己上赶着过来的。
就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等会儿该怎么悄无声息地回去。
若是没有认错的话,方才在外面遇见的就是长平少将军,那一鞭子大约也不是无意的,甚至可能是故意的。
因为梅林已经被包下了,本来应该不会有人出现在这里,但她却出现在这个周围。
那一鞭子极大的可能是警示,不让她靠近,或者是试探她究竟是不是那一路的探子。
江桃里越想心越担忧,因为一旦真的如她所想的这样,那么如果被发现之后,程双双作为程家嫡女自然无事,顶多会被呵斥几句,那她就不一定了。
她无背景,甚至还是江府养的玩物,如今她的好父亲正在四处寻找买家,这个时候太子或者是长平将军……
不,或许随便一个有点权势的人,只要舍得花钱,她就会被买过去,然后被灭口。
思此,江桃里手脚隐约有些冰冷,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被他们发现。
因为这些常年浸泡在阴谋阳谋中的人,绝非不会怀着友善来猜测自己的。
“双双,我忽然想起长姐今日唤我去她房里,帮她掌眼绣的鸳鸯,我……”
江桃里准备找个理由遁路,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只见程双双一脸严肃地站立起来,食指放在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她正想要转头就被掰直了头。
“桃桃别动!”她似看清楚了什么人,神情慌张地蹲了下去。
见她这样紧张的模样,江桃里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语气跟着一起忐忑地道:“双双?”
程双双目光放在眼前眼眸乱颤的美人儿身上,也觉得自己吓到了她,解释道:“桃桃别怕,是我看见了李礼白。”
听见来人是李礼白,江桃里这才松懈些,同时升起了疑惑。
他怎么来这里了?
程双双亦是一样的疑惑,小心地将自己藏好,含着疑惑道:“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待人回答,她又恍然大悟了,这人本就不允许自来见长平少将军,指不定是知道自己偷偷来,这是来抓自己的。
这般想着,程双双一脸求助地看着眼前的人:“桃桃,帮帮我好不好。”
她这话甫一开口江桃里就懂了,但她现在也想跑,刚想要狠心拒绝。
“好桃桃别拒绝我,我以前都帮过你,这次也帮帮我好不好,求求你了,要是被李礼白抓到了,我绝对会死的,你也知道我爹爹是个冷面鬼。”
程双双可怜兮兮地耷拉着双眼,蹲在面前像是小猫儿一样,双手合并着祈求。
江桃里想要出口拒绝的话就咽了下去,心下顿时有些犹豫不决。
确实程双双帮过她太多了,若不是每次借她的由头,也不会得到这么多的自由。
只是帮忙引开李礼白而已,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而且那人也不一定就真的是长平少将军,就算是,他估计也记不得自己了。
江桃里微微抿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她现在连发型都变了。
“桃桃求求你了,我爹爹最近逼我得狠,这要是被李礼白抓住告知爹爹了,我可定会被关禁闭的。”程双双看起来都要哭了,两眼泪汪汪的。
“你就帮我引开李礼白便可以了,桃桃。”
江桃里心中一软,目光掠过她外面这件外裳,开口道:“那你先去躲躲,将你衣裳给我,我帮你引开他。”
话音落下,程双双眼中一扫失意,亮了起来,麻利将自己外面的衣裳脱了接过江桃里的穿上。
两人的身形相似,只要不露脸就能以假乱真。
江桃里也不是因为过度良善,而是因程双双都已经提及了以往,倘若此时依旧拒绝,恐会伤及两人之间的情分。
她只有程双双一个朋友。
“双双,你方才说的那个人是在哪里?我尽量避开,万一无意间惊扰了贵人可不好。”江桃里穿上了她的外套,然后取下了一旁的大氅递给她。
程双双将自己的递过去,笑得有些腼腆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江桃里:“……”
程双双见她捏着大氅不放手,生怕会被拒绝,赶紧开口道:“但我知道会客一般在东南方向的阁楼,你朝着反方向就可以了,一会儿等李礼白走了,我派人来接你。”
这样江桃里才勉强松了手,戴上了兜帽将自己的脸都遮住。
“谢谢桃桃,你就是我的神女,回头我一定好生报答你的。”程双双麻利提着裙摆,猫着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看着她的背影,江桃里眼中闪过艳羡。
羡慕她有爱她的家人,甚至还有关心她的青梅竹马。
收起眼中的艳羡,江桃里抱着汤婆子,顶着风雪朝着反方向跑去。
此时李礼白正行走在被雪铺满的石板路上,他本是代替程大人去接见刚回京的那位贵人。
但他刚走近梅林风亭,余光忽的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正脚步急促地朝着西北方向行去。
“双双?”他眼含着疑惑,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宇攒起,脚步赶紧追了上去。
西北方向正是贵人温酒赏雪,论事之地,若是她就这样闯了过去,难保会不会顶撞到贵人。
他知晓程双双一向对那人倾慕有加,但那人的身份并不简单,说不定触碰就是禁忌。
都已经同她说过很多次了,她还是改不过好奇,若是以后嫁……
李礼白皱着眉头,心中的忧虑更甚了,原本的阔步变成了飞奔。
红梅傲雪半隐着风雅阁楼,金漆雕龙,琉璃作风,雾气蔓延着恍若是画中才有的景色。
阁楼门外立着寒气逼人的带刀侍卫,蜿蜒的楼梯往上的阁楼内布局雅致,半米玉雕假山上冒着热气的小瀑布正缓缓流下。
屋子里炭火燃烧着满是暖意,汉白玉桌上正温着烈酒。
闻齐妟身子斜斜地带着懒意,单手撑在柔软的坐垫上,漫不经心地卷着自己手中的铁鞭。
而坐在他对面的人,身着一袭如雪白锦袍,身形颀长,面容俊朗,乌黑的发束起只有一支玉簪,气质清冷淡雅。
他正半敛眼睫,那双修长的手不紧不慢地拿着夹子将壶盖打开,顷刻,屋子里蔓延着浓烈的酒香。
“阿妟可是有心事?”
闻齐妟闻声回神,卷着铁鞭的修长手指一顿,藏在面具之下的脸没有任何的表情,语气依旧带着些懒:“在想方才遇见的小可怜。”
这个地方已经被提早清场了,却突然冒出一名女子,甚至那名女子模样娇柔,还受不得惊吓。
他不过是试探地甩了一鞭子,她便吓得倒在地上两眼泪汪汪的。
一瞧便是世家养出来的小娇娇,这样的女子他当太子的时候也遇见不少,但这位绝对是他见过最娇弱的一位。
玉软花柔,步迟迟,腰肢婀娜似弱柳,双眸怯雨羞云含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