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就有纨绔子弟为妻苦读,最后一路做成了宰相的事情呢。
面对李公公的安慰,小时子表示并没有心情变好。
现在他家殿下住在凌霄居,距离寿康宫可是有横穿大半个皇宫的距离呢!
这一天来个四五趟,还不如叫他去打马球。
小时子又在心里担忧起谢锦安的婚事来。
依着他看,顾二小姐相貌一顶一的好,性子也是恭顺守礼的,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可是顶好的王妃人选。
但是太后娘娘却属意宁小姐……宁小姐也好,可却比顾二小姐逊色一些。
直到殿门里头传来响动,小时子才放下心中的心思,抬头看去。
然后,他就看见他家殿下阔步走了出来。
月色下浅笑如桃花映面,朱红色的衣袂在晚风中潇洒扬起。
端的是鲜衣俊面、意气飞扬的少年郎。
见谢锦安这副模样,小时子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事情多半是稳了。
他面上扬起欢喜的笑,凑了上去道:“殿下,奴才可是能趁着这个时候讨赏赐?”
谢锦安轻轻抚了抚腰间的荷包,扬起桃花眼:“再等一个月你再来罢。”
说罢,他又扔了腰间特意带上的金镶羊脂玉玉佩递给李公公。
“接下来一月,可要劳烦公公,在皇祖母面前多说些好话了。”
李公公今日是盆满钵满,当即就笑眯眯应下了,又夸了顾菀许多话:“……虽然奴才没见过顾二小姐,可也应当知道是这样出色的闺秀呢。”
末了,李公公露出求助的情形:“殿下从外头回宫来,自然也是知道永福公主的事情了――这件事情算是大事,可又不好说给太后娘娘脏耳朵的……”
“皇祖母都传了热水,准备洗梳就寝了。”提起永福公主,谢锦安的笑意就淡了许多:“等明日,皇后娘娘来求皇祖母的时候,由着她来说吧。”
“是是,奴才多谢肃王殿下赐主意。”李公公赶忙应下,又赶着弯腰将谢锦安送走。
小时子十分自然地走了往日行走的无人小道。
却听见他家殿下道:“今日走经过建章宫的那一条大道。”
小时子乖乖应了,心中却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走进了建章宫,听见那儿传来的动静,小时子才明白,殿下绕了个远路,正是为了看笑话呢。
在风中传来的,有永福公主的哀哀哭声、有李皇后的恳切求情声,还有皇帝的怒斥责骂之声――“整个皇家的颜面,都给你丢光了!不中用的东西!”
晚风拂面而过,谢锦安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甚至哼着小曲儿从建章宫门前走过。
“如今外头,是怎么传这件事情的?”他偏了偏头,问跟在身后的小时子。
小时子就道:“奴才问了李公公,李公公说……”
*
“永福公主,在游园宴上,被发现与陌生男子行颠鸾倒凤之事?”饶是心性沉稳如顾菀,听见这个消息也是被惊了一跳。
原来她那时在小院子,听到外面传来的喧闹是因为这事。
那难怪呢,大半个园子的仆婢都没了,估计都是为了这事而调走了。
琥珀的神情尚且端得住,讲述此事的琉璃几乎兴奋得要蹦起来,压低嗓音道:“不错,奴婢还听到外面许多传言呢……”
“那位男子是皇商阮家的儿子,很久之前就频繁出入公主府,是永福公主养的面首呢!而且,永福公主的面首似乎不止一个呢!”
“G,几年前永福公主与鲁国公世子成婚时,不都是说两情相悦,实乃一件佳事么?”琥珀听到这,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如此,永福公主又为何要养面首呢?”
琉璃则是眉毛飞扬起来:“就是这儿呢――那鲁国公世子,先前是有个青梅竹马,马上就要定下婚约的。后头之所以又娶了永福公主,是因为被永福公主看上,给下了东西,生米煮成熟饭了呢!”
顾菀眉心微动,见琉璃还要继续八卦下去,便出声道:“事关公主,咱们原不该多说,自己悄悄说些就是了,在人前可不能多说一句相关。”
不然被有心人捉住,一顶“诽谤皇家”的帽子扣下来,可是承受不住的。
琉璃赶紧收了话头,乖乖地闭嘴不谈。
“小姐,已经是亥时过半了,是时候就寝了。”琥珀看了看夜漏,温声提醒道。
“我暂且还不困呢。”顾菀摇了摇头,转头对她们笑道:“你们若是困了,就将屋中的烛火灭了去歇息,给我留一盏小灯看书便好。”
“今晚不用守夜的了,都去好生休息休息。”
琉璃惦记着小厨房的那一盅鸡汤:“小姐,那鸡汤给您当宵夜,恐怕放冷了,奴婢就点个小炭炉子,里面放着熄了火的热炭,给您温着。”
顾菀含笑道好,琉璃已是小跑出去安排了。
琥珀上前细心查看了顾菀的手:“小姐,您这伤口虽然不算深,但是到底是出了血的,奴婢给您在睡前重新包扎一下吧。”
顾菀轻展掌心,望着自己的伤口有些出神。
半晌后,她听见自己轻声道:“不用,你取了伤药和纱布来,我等会儿自己包扎就好。”
“奴婢方才在正厅看着小姐,险些以为小姐要和国公爷撕破脸呢。”琥珀说起这话,忍不住回想起镇国公那一怒,的确是让人心惊肉跳:“小姐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才忍下的吧。”
“祖母是一个原因,还因为未到时候呢。”顾菀摇了摇头:“现在撕破了脸、大声质问拆穿是痛快,可我尚住在镇国公府上,婚姻之事被拿捏在他们手上,还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琥珀想起今晚顾菀的遭遇,不免气愤道:“小姐,依着奴婢看,您有老夫人的疼爱,又得了靖北王妃和康阳郡主的青睐,何愁不能自选郎君嫁娶?”
琉璃正巧端着小炭炉进来,听了二人的对话就愣在原地。
她于这些事情上,原就不擅长。
此刻就不禁皱眉思索起来。
“琥珀,我知你为我气愤,可现在咱们商量往后之事,可不能凭着一腔怒气,你且先冷静些。”顾菀对琥珀说完,转头就和琉璃道:“琉璃你进来,再想想看你琥珀姐姐说的有没有道理。”
屋中一时间陷入安静。
还是琉璃将小炭炉放在屋子中间,先行开了口:“嗯……奴婢觉得琥珀姐姐前半句话有道理,后半句话却有些不对……王妃娘娘和郡主纵然再如何喜欢小姐,也只能做到上门为小姐说一门好亲事的地步,可这最后,却要看国公爷和夫人同不同意呢。”
琥珀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小姐,奴婢想明白了,老夫人她……先是镇国公府的一品诰命夫人,而后才是疼爱小姐的老夫人。”
“小姐若是刚才就和国公爷撕破脸,再将事情真相告知老夫人,老夫人必定会震怒,随后为小姐作主。但为了整个镇国公府的名声,此事不会外传,即便惩罚,也大抵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顾菀面上一派欣慰的笑容:“还有一点,祖母为着这事,必然会提出亲自为我选择夫婿,却容易一时不慎落入旁人的圈套中去――京城中的子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可是不少。祖母与我久在庄子上,哪里能全都知道呢?”
琥珀恍然点头,对顾菀行了一礼:“小姐,奴婢从前只觉得小姐聪慧,如今经此一事,奴婢更佩服小姐的冷静,若是奴婢受了这样的委屈,定然要大闹一场才好。”
“你们要记住,从不要因为些烂人烂事而生气,最后郁结的反倒是自己。”顾菀闻言只是莞尔:“天色不早了,你们快些下去休息。”
她垂下眼帘,望着因烛光跃动而显得有些虚无缥缈的影子上,心中慢悠悠地计较着。
镇国公生平最好的便是面子。
所以在皇家宴会上给她下.药,再送去给老亲王的事情,莫约他还当真是不知道。
故而顾菀方才给镇国公多留了些面子。
等他自己去查明。
镇国公适才眼底的心虚和愧疚,她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她又何妨再做些乖女儿的情状,哄得镇国公更加怀有歉意,转而将事情都推到蓝氏身上去怨怪。
整个镇国公府,都是这样自私自利、不择手段却又想着冰清玉洁的主儿。
只有将他们捧得更高,摔下来的时候才能如烂泥一般,露出里面肮脏的心。
顾菀自在心中计量。
等到琥珀与琉璃的一番忙碌过后,小院中已然是寂寂无声。
又因着是在老夫人的寿梧园中,小院门口并没有看守的侍卫。
真真正正只有顾菀一人醒着。
顾菀执起罩着琉璃罩子的烛台,走到窗边的美人塌上,随手拿了一本书翻阅。
屋中央放着琉璃端过来的小巧炭炉,上头暖着天青色小盅盛着的鸡汤,隐约有“咕嘟咕嘟”声响,冒着一点带鲜香的轻烟。
听得久了,顾菀的心就像泛起“咕嘟咕嘟”的小泡似的。
密密地动,不大安定。
“咕嘟”间满是紧张中带着期盼。
顾菀望着手中的书页,思绪却不由得飘远。
像是循着不远处那暗红羽纱披风上残留的焚木香气,一点点飘到了皇宫里面。
她是从来没有见过太后的。
不知道太后好不好说话,会不会同意?
不知道肃王在太后面前,是否也这样坚定。
又……会不会遭受太后的斥责。
顾菀心中是止不住的担心。
有为自己的前路,也有为谢锦安――她实在想不出,肃王遭受斥责的模样。
她曾读过许多写少年郎的诗句。
总无端端地觉得,天下少年郎应当是恣意畅快、永无愁容的。
肃王也应当如是。
翻过一页纸,顾菀又不禁想道:肃王在太后面前,该是什么模样的呢?
应当是鬓发肃整,桃花俊面上敛起潇洒的笑,薄唇抿起,是和往日不同的、乖巧听话的样子。
惟有少年人挺直的背脊,飞扬的长眉,显出平常的意气风发。
……然后,他会拱手,向太后一字一句道来,说要求娶镇国公府的顾二小姐。
便如几个时辰前,他那样恳切郑重地问询她一样。
顾菀这样想着,就不由得抿紧双唇,捏着书页的手也稍稍用力。
莹润的指甲上泛出淡淡的白色。
圆润的耳垂却是染上了一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嫣然粉红。
游园宴上的这几个时辰,顾菀经历了许多的第一回 。
且都是好的第一回。
第一回,她被除了身边人以外的人细心照顾。
她被人拉住双手,眼前是明亮潋滟的桃花眸,被问“你愿不愿意嫁我”。
是第一回 ……亲吻男子的唇。
就连如今在这里悄悄地等肃王,也是第一回 。
薄薄的纸张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响,指甲盖上浅色的小月牙和因着骤然捏紧指尖而泛起的白色融合。
玻璃罩子笼着的烛火倏然一动,将女子翘起的羽睫映在纸上。
像是蝴蝶的翅膀,在晚风中一颤一颤的。
顾菀此刻在心中懊恼:怎么总是想起亲吻这件事情!
分明在马车上想起时,她便告诉自己,再也不许想起的!
贝齿轻轻咬上柔软的下唇,顾菀不由自主地思索起她对肃王的感觉。
――肃王在先前救过她一次,也帮她在老亲王手底下解过围。
算上今日的游园宴,是肃王救她的第二回 。
而她对肃王的特殊感觉,或许就源起这些恩情。
第一次见面,也就是第一回 见肃王的时候。
顾菀不可否认,她对着肃王那张俊面愣了片刻。
肃王的脸,还有身形,简直是长在了她的心坎上。
今日还一同经历了那样亲密的事情。
回来的时候,相处是融洽放松的。肃王的性子,更是出乎顾菀意料的好,细心体贴,愿意为着她改变,对她……也很有情意,也很好。
是个十分妥帖的夫君人选。
顾菀长到现在,最遵循的,便有两条道理。
第一条,若遇着对她起恶念、做恶事的人,不论对方身份地位,她是一定要报复回去的。短暂的委屈,是为了更爽快的报应。
第二条,若认准了什么人,什么事,便要认真去做。即便对方深陷在污泥里,她也要强拉着对方往上进的地方走,就如同她当年认准了被逼离府的老夫人一般。
现在,顾菀认准了谢锦安做夫君。
那她就立志要让这位众人眼中纨绔且无可救药的皇子,变得用功上进起来。
不求脱胎换骨,但求认真勤恳。
而她呢,便做一位落落大方、贤淑得体的妻子。
做肃王会喜欢的模样。
绝不叫肃王知道,她其实是个睚眦必报、心机不少的女子。
……这天下的男子,应当没有人会喜欢她这样有心计的女子罢。
顾菀浓长的羽睫更颤抖了几分。
屋中的一角传来夜漏的“滴答滴答”声。
倒是小炭炉中的热炭渐渐熄灭了温度,天青色小盅中的“咕嘟”声小了许多。
顾菀这才回过神来。
原来她想肃王,想了这么久。
已经过了亥时了。
肃王,莫约是不会来见她了。
也是,翻墙不过是从她嘴中说出的一句玩笑话。宫禁森严,肃王岂会将这句玩笑话放在心上呢?
虽未有多大的期望,顾菀心尖上还是泛起了一点点的酸涩。
她强逼着自己去看书页上的内容。
然后对自己说,自己不过是看书入了迷,才在窗前坐到现在罢了。
而她思绪中翻涌着的、相关肃王的内容,大抵是今晚,实在回想起来都有肃王的缘故。
不过才看了一行的内容,顾菀就如福至心灵,忽地抬起了头,看向窗外面。
窗子正对着的,是顾菀小院低矮的围墙,外头生着长过了墙头许多的高大樟树。
每当黑夜,便似一团团疏密有致的黑影笼罩在墙头。
而此刻,那漆黑的树影中,多了一道秀颀修长的人影。
清清皎皎的月光洒下,照出一张桃眼薄唇的俊面。
许是因为第一次翻墙,顾菀头一回从谢锦安的眉眼间,看到了些许的紧张。
顾菀不觉扬唇莞尔。
她等到了,会翻墙来告诉她好消息的少年郎。
将手中的书册放下,顾菀下了美人塌,起身出门迎接。
原先在琉璃罩子下晃动的烛火缓缓平静下来,暖黄的光落在顾菀方才强逼着自己去看的内容之上。
正是顾菀此刻瞧见谢锦安时,在心中轻声念出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