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昨日去义母那里听说的,说德妃娘娘近日格外喜欢拉着姐姐说话,很有些不同寻常的意思在里头。”顾菀低声回道:“还有,姐姐这几日光在皇祖母那里就碰见了四回太子……义母与姐姐都不大愿意。”
靖北王府手握重兵,被皇上重用的同时,也被皇上忌惮。
康阳郡主已经在皇宫中被教养多年,被皇上算作一种制约。靖北王妃此次回京,一是顺应皇上的旨意,二是想要带着康阳郡主回到边疆封地,是万万不想被牵扯到夺嫡之争中的。
尊贵的皇后之位又如何,靖北王妃只想让女儿快乐平安。
但偏偏,康阳郡主身为靖北王的独女,在太子和武王的眼中,就是一块儿丰美的肥肉。谁能率先咬下来,就能夺得靖北王的支持。
所以,靖北王妃这两日才格外忧愁,请了顾菀前去陪着说话开导,还要避着康阳郡主,防止多一个担忧的人。
顾菀这样想着,眼睫轻轻一颤,在心中不着痕迹地下了决定。
原先她打算着,让顾莲痴缠着太子,只要这桩丑闻,并不在意最后成不成。可如今一瞧,不能再拖下去,至多到了年后,太子与顾莲必定是要“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依着顾莲一直自傲的国公府嫡女身份,必不肯委身做侍妾。而太子与李皇后,要一边焦头烂额地处理此事,还要防着武王意图求娶康阳郡主之事。
这样两边争起来,靖北王妃与康阳郡主就不会向现在这样时时忧虑了。
那厢,武王带着热情的笑容上去打了招呼。
强约着下回与叶嘉屿继续切磋的同时,目光划过站在靖北王妃身后的康阳郡主,轻咳一声,挺起胸膛,自以为英俊潇洒地负手一笑,就要上前搭话。
却是被人打断。
武王略有不悦地回首,就见方才被他敷衍过去的肃王夫妻,含笑过来同靖北王妃一行人见礼。靖北王妃的态度对比起方才,则是笑容更为和悦一些。
康阳郡主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上前熟稔地拉住了顾菀的手,将自己离武王远远的。
“咦,大皇兄,我刚才瞧着二皇兄的轿辇从旁边过去了。”瞥见武王的脸上隐约蕴着怒气,谢锦安微侧过连,带着点不达眼底的笑意,同武王随意道了这一句。
武王顷刻间就站不住了:他早早前来,为着就是给康阳郡主留下好印象的同时,赶在太子前面到寿康宫,得一个比太子更孝顺的夸赞。
于是乎,武王刚刚站定的脚便立不住了,匆匆拱手道了一声,就往寿康宫疾步而去。
“时辰快到了,我们也不能去迟。”靖北王妃十分和善欢喜地拉过顾菀的手,与康阳郡主一人拉一边,也向寿康宫出发。
顾菀被二人拥着,自然忽略身后谢锦安同叶嘉屿的眼神交流。
一个敛起笑意,如霜掩覆;一个坚韧如初,惟添谨慎。
还有作揖时的一句轻微耳语:
“一切顺利”。
一行人气氛融洽地到了寿康宫,按照身份排队行礼。
正如谢锦安所言,李皇后的面色十分不好。
是一种连敷面的傅粉都遮掩不住的疲乏劳累,眼底下泛着青黑。整个人看上去,比先前要苍老了将近十岁。
令顾菀惊讶的是,皇上的脸色也不大好。
并不是皇后一样的疲累,更近似于一种生了病的苍白。虽然从面色上看,只有轻微的一点点,但从那股子衰微精神气上就可以明显让人感觉到,皇上的身子出现了一点点的问题。
甚至在顾菀等人行礼的时候,皇上还颇为不适地咳嗽了两声。
让太子和武王争着上前讲述关怀。
同时引来太后的皱眉关心:“前几日哀家还嘱咐皇帝好生注意保养,怎地昨晚熬夜批折子,连外衫都不披一件,以至于今日燃了些风寒。”
罗寿立时下跪请罪,求太后宽恕自己的失职之罪。
“罗寿曾出言提醒,是儿臣自己不当心。”皇上对太后低头应错,挥挥手让罗寿起来:“母后且消消气,今日是祈寿的好日子――儿臣到时候为母后祈百年岁数,健康长乐。”
这一番话说得让太后喜笑颜开,将这话题略过。
“时辰到了,开宫门,允命妇们进宫。”太后眼扫过李皇后,嗓音中不自觉带了一分威严冷意,复又缓和:“皇帝带着诸位皇子,去前头乾清门带引朝臣们往祈天台去罢。”
皇上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疏缓喉间的不适,一双龙眼扫过彼此间气氛剑拔弩张的太子与武王,最后落在敛眉静站、搀扶了一把四皇子、使其免于跌倒的谢锦安身上。
再开口时,一向低沉的声音温和了不少:“你们随朕走罢。今日场面严肃重大,你们身为皇子,更要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
如此说教了一通,皇上才带着四位皇子离去。
临走时,谢锦安用那双好看的桃花眸子对太后眨了眨,有几分请求的意味。
太后无奈地一笑,和颜悦色地将顾菀与康阳郡主招到身边。
立在太后身边的柔安公主露出个颇惊喜的笑。
她自从得了帮着太后协理六宫的允准,就立刻抓住了机会,讨了太后喜欢,亦锻炼了自己的本事,在后宫中立了足,过的日子比从前尊贵了不少。
对着顾菀与康阳郡主的态度却并不变化,一如既往的和气热情。
皇后眼热热地望着这边轻松说笑的场景,再看底下窃窃私语的宗室命妇,不可避免地想起昨夜才见过的、被禁足在公主府的永福――身形消瘦、神情凄凄,每日哭得眼睛都要肿了。偏偏那腹中日渐显怀,将永福公主折磨得吃了吐、吐了吃,更是时时恶心不已。
想到此,皇后心中不由暗恨:这一群人,当时是如何挑唆巴结永福的,她都看在眼里!此刻见了永福落难,竟是这样没心没肺!
还有那个名唤顾菀的狐媚子与镇国公府,等太子登基,她要将这些人全都抄家圈禁,体验一下永福受的苦楚!
不管心中如何咬牙切齿,皇后忌惮后宫中虎视眈眈的德妃淑妃,此刻只能尽力扬起端庄淑容的笑容,将一切都安排下去。
等所有宗亲官宦之家的女眷都进来行完礼、并安坐闲语片刻后,太后就掐着时辰起身,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往祈天台去。
皇上立于高台中央,其下自高到低立着皇子与重臣。
至第二级平台分流,由太后立于最前,皇后次之,剩余命妇小姐、官员臣工,俱是按照登基而站,中间隔开五人之距,以示男女有别。
顾菀与靖北王妃一块儿,站在皇后之下。
有晴好的日光沐浴而下,映着玉白色砖石的低面,目光流转间,就有流水似的金光,好似祈祷时从天边倾斜下的神迹。
趁着祈天仪式还未正式开始,顾菀悄悄地抬起眼睫,往上撩了一眼。
不必仔细寻找,她一眼就看见了谢锦安颀长隽秀的背影――他身着收腰朝服,隐约可见劲瘦的腰腹,被顾菀艳羡的如墨发丝由玉钗挽起,完全掩去了从前玩世不恭的气质。
谢锦安就那样默默地立在上头数十背影之中,是这般贵气吸睛,将身侧的太子武王都比了下去。
顾菀明眸一弯,心头掠过一分自豪,抿唇露出个甜笑。
这抹似饮了果子蜜的笑意,直到礼部尚书扬声宣布仪式开始时,才渐渐淡了下去。
之后的祈天仪式皆是一切顺利。
惟有在最后上香时,因皇上喉间不适、短暂地咳嗽两下而稍有停顿,却是无伤大雅。
仪式的所有步骤完毕,皇上便将手中的三炷线香置于台上的青铜鎏金双龙大香炉,而后直起身子,沉声命众人起身,言各位辛苦,为着祈天顺利,在清思殿设宴。
众人再拜“陛下圣明,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折腾一番,于近半个时辰后,所有人才在清思殿落座。
殿宇宽阔,焚香如烟。
桌上是珍馐佳酿,底下是歌舞连天。
伴在席间的,是觥筹交错、低声笑谈,场面话似的客气笑声不绝于耳。
太后身子骨不大好,略坐了坐,撑过了开场,就准备走了。
临走时还不放心地嘱咐了皇上少饮酒,又吩咐皇后尽职照看,话语中隐有不满之意。
皇后笑容一僵,想起了不久前,皇上亲自去关雎殿给罗贵妃上香之事,心中涌动起压抑许久的惶急,强撑着转首,并立在皇上身边,朝重臣举杯,以示一国之母的风范。
顾菀正被周遭人敬了一圈果子露,在靖北王妃的介绍和柔安公主的补充下,将大半宗亲贵女都认了个面熟,笑意愉快地聊了几句话,再彼此碰饮一杯并不醉人的露酒,就算结交下来。
再抬眼看隔了整个舞台、对面坐着的谢锦安,亦是和她一样,被不少人围着敬酒。
一张俊面上泛起薄薄的淡粉,有几分酒醉之态。
“琥珀,你去殿外绕一圈,找到小时子,将带来的醒酒糖送给小时子,让他寻着机会送给王爷。”顾菀心中微微一紧,转头对琥珀吩咐。
琥珀点头应下,将头颅压得低了点,呵气道:“王妃,太子殿下方才出去了,似是去更衣,奴婢瞧着大小姐很有几分坐不住的样子。”
闻言,顾菀唇角翘起一抹微笑,抬手用绣帕擦了擦唇:“去找咱们的人,跟着太子,顺便打点一下。”
她废了好些金银,花了小半年时间在宫中养出来的人脉,正是该派上用场的时候。
前头有喜好文章的甄太傅起来敬酒,提议道:“往年宴会中,皇上总是挑了好的祝祈笺表,命人当众诵读,大家一同赏阅,再行奖赏之事。”
“年年如此,想来皇上也会觉得有些腻乏枯燥――微臣借着酒劲斗胆,请皇上近日准允诸位臣工有才者,当场颂文,凭现场之灵光定胜负。”
“将来传颂出去,文人们赞赏,百姓们定然称颂朝中人才济济,陛下英明神武,才得这样才华横溢之士辅佐。”
甄太傅的话音未落,场上,尤其是朝臣那边,就安静了不少。
有人心中琢磨着甄太傅是否有旁的寓意,有人升起几分活络登天的想法,也有人……似是心虚一样,闷着头喝酒,像是听不见周遭发生了什么。
皇上听完后稍稍思索了片刻,倏尔放下酒盏,将掌于桌上一拍,畅快笑道:“甄爱卿当真是提了一个好主意。”
“这样罢,朕仍记得李侍郎曾说,今年春闱选出来的进士们,个个都是云霞满纸之士,朕近日就借此良机,仔细瞧一瞧罢。”
顾菀未曾料想到宴会上会忽然来这一遭,颇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准备认真瞧一瞧接下来这一场诗文盛会。
转头看见康阳郡主亦是满脸兴趣盎然,不由笑道:“头一回见姐姐这样高兴,想来也是用心诗书的。等明儿,我就去姐姐那里,让姐姐补给我一份婚礼贺表。”
“你就会打趣我。从前还以为你是个性子文静的,谁曾想熟识了之后,竟是个油嘴滑舌的。”康阳郡主点了点顾菀的鼻头,眼中笑意盈盈,却又在下一瞬露出几分怅然:“我不怕你笑话,我从小便决定了,将来要嫁予一位状元郎,如今想来是不能了。”
上一届的状元郎是个将近天命之年的,自然不提。
但今年的状元郎,是康国公的嫡长子……康国公,可是明面上辅佐太子多年的,更是不行。
而依着她的年纪,似乎无法再等到下一届状元郎的诞生了。至多再过半年,她就要定下亲事的。
看见康阳郡主神色中难掩灰心,顾菀忍不住将手覆上去。
意欲开口时,对面谢锦安处,却传来几分骚.动。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阿菀,你爱不爱看热闹?”◎
顾菀心尖一动, 有些紧张地抬眉望去。
便看见谢锦安半弯着身子,由小时子一脸急切地搀扶着,还搭着一条属于四皇子的手臂, 似乎站立不稳。
一张俊面泛起红热的醉意,连带着清亮的桃花眸子都带着似梦非梦的迷蒙。
“肃王这是怎么了。”皇上将原到嘴边的话打住,转而温言询问了谢锦安一句。
武王立刻就笑了一声,嗓音中带着点嗤嘲, 放下手中的酒盏,对皇上说话时有些摇头晃脑:“回父皇,三皇弟这是喝醉了呢,方才连站都站不稳――若不是身后的小厮和四皇弟及时搀扶,恐怕就要摔一个狗啃泥了。”
“三皇弟素来淘气。皇兄你是习武之人, 向来身手敏捷, 刚才合该及时出手才对。”太子坐在武王上首,将先前盯在场中舞姬身上的目光收回,含笑俯视着武王,用一种在位者的语气教导道:“要是三皇弟这张好看的脸被磕破了, 新进门的弟媳可饶不过皇兄。”
皇上仔细地看了看现今情形,对谢锦安饮醉之事未置可否,眼底却因旁的事情微微暗冷下去:
其实若论距离,该是武王离谢锦安近些。最后及时搀扶的, 却是远在身后等候吩咐的小厮和尚且十岁的四皇子。
再想想先前在寿康宫中,面对差点儿摔倒的四皇子, 太子与武王皆是无动于衷、只顾彼此较劲, 惟有谢锦安出手搀扶。
心思几转之下, 皇上心中喜恶已定。
“先扶着肃王下去歇息罢, 再传御膳房的人来, 给肃王煮一碗醒酒汤。”皇上轻声道来,眼角余光瞥到神色凝急、忧心盯着谢锦安的顾菀,顿了顿后又道:“肃王妃必然担心,既如此,就随着肃王一块儿下去,待好一些了再回来。”
皇后在一旁紧紧地抿住自己的唇:许是皇上今日高兴,才如此厚待肃王夫妻罢。
要是搁到往日的宴会上,怎么着都会斥责两句的。
这样一想,皇后复又想起皇上祭拜罗贵妃之事,眼中涌起几番烦躁。转头瞧见太子又将目光放在了身姿妖娆的舞姬身上,更是险些气得将喝下去的酒呕出来。
顾菀目光轻扫过皇后不虞的模样,转瞬又垂下眼帘,露出那一双格外美丽的红痣,神色感激中带着恭顺:“谢过父皇。”
她对康阳郡主几人道了一声,便提裙从侧门出去,再从殿外绕至男子所做的那一侧。
正碰上琥珀回来。
“奴婢先去吩咐了人,没来得及给王爷送醒酒糖,就听闻皇上允准王妃与王爷提前离席,就赶紧赶了过来。”琥珀将放了醒酒糖的香囊交还给顾菀,一边扶着顾菀出去,一边注意着周围,将事情低声解释。
顾菀颔了颔首,稍思虑后说道:“太后娘娘今日劳累,许是准备歇下,自不好去寿康宫歇息,恐打搅太后娘娘――你去传一句话,请人先去王爷先时的住所打扫一番,醒酒汤也直接送去那儿罢。”
琥珀行礼应下,而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去将顾菀的话实施下去。
顾菀则迎着微凉的晚风,迈着急切的小步往西边的侧门走去。
小时子正扶了谢锦安等在那里。
见到是顾菀来了,小时子面上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瞥了面庞低垂的谢锦安一眼,而后将其置靠于廊柱旁边,反复确认谢锦安不会轰然倒地之后,才上前两步,对顾菀行礼道:“王妃娘娘,殿下他……他只是有些薄醉,适才吹了一会儿晚风,已然是好多了,能、能不必奴才搀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