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双拉住缰绳下马,拍了拍马脖子,看着它走远后朝着前方寂静的树林望去,没有走过去的打算。
仿佛一种无声的对峙。
反倒是暗处的人先沉不住气,一个个黑衣蒙面走出,手持弯刀,为首的粗壮男子朝她狞声笑道:“知道你得罪谁了吗?”
周双看着这些人气息驳杂,甚至有人将弯刀当做剑别在腰间,同她几次直面的黑衣人不同,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动作干脆利落,连攻击的姿势都一样。
而不是眼前这样伪劣。
周双声音平静回答:“方景生。”
那粗壮男子一哽,他不过随口一问,没料到她当真猜中,于是不再废话,伸手一挥,身后两侧的黑衣修士嘴里大吼着朝周双冲来。
周双握着长剑,看这些人攻来的招式时,想起师兄曾说过的话——
“修士修行悟性心性很重要,大多修士无法突破就开始依仗法器,法器虽能提高战斗实力,缺点也很明显。”
“若做不到同法器合一,就会轻易被寻到弱点,只要你找到它,就能跨过修为差距。”
“太慢,不等你找到弱点就被反杀。”
“不对,观察对手的灵力变化。”
“感受灵力不顺畅的那一刻。”
“抓住它,出手!”
这些人都有自己趁手的法器,却为了假装黑衣人使用弯刀,有了师兄做对比,这些人的动作落在周双眼里破绽百出。
周双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身侧却徐徐散开十二颗算盘珠,她提剑挡住最前方劈来的弯刀时,漆黑木珠带着强势的力道击飞后面冲来的修士。
紧随着最前方三人提刀而至。
周双运转灵力将速度提至最高,接连的弯刀攻击擦着脸侧咽喉飞来,又被她身形敏捷躲过,闪躲间只要捕捉到对方动作凝滞的瞬间,迅速提剑直击弱点,取其性命。
再次后仰躲开身前蒙面人一击,周双绕剑插入他转动弯刀的瞬间切腕,不等对方痛喊出声,冲向他身后时横剑划过他脖子。
四人倒地后,后方的修士已经冲来。
算盘珠将一涌而来的蒙面人拦住部分,借着这个时间差用最快的速度让最前方的一波人失去行动,紧接着再次用算盘珠将人分批。
杀掉第三批后,周双收回算盘珠和长剑,不再尝试这种耗费灵力的打法,取出玉扇用灵力激活。
冲到最前方的修士正因割掉周双一缕发丝而高兴,转瞬被源源不断的藤蔓淹没,惨叫声持续片刻后消失。
其他冲来的修士来不及后退便被地面腾起的绿植缠住,叶片和藤蔓上有细小软刺,一旦触及人皮肤就会扎入,麻痹感知的同时快速吸干血液。
周双站在一片绿色汪洋中心,头顶玉扇悬空,扇面翠色攀爬,藤蔓草叶占满官道,包裹着尸体的小包蠕动。
宋岸从对面缓缓走出,周双二话不说,直接祭出黑针,看着宋岸一剑斩碎满地绿植,操纵黑针从四面围击——
“你现在的修为,刚直纯正的剑招不能硬接,需要用些旁门左道的手段缠住对手,让他无法对你使出那一剑。”
柳不归神态自如地拦下少女的攻击:“但这只能给你带来短暂喘息,你需抓住这片刻,下毒、幻术、偷袭,用任何你能使的出来的手段。”
周双收了偷袭失败的小刀:“如果都不行呢?”
柳不归看着周双思索对策,最终道:“将你身上的所有法器扔出去,能引爆的引爆,不能引爆的用来吸引对方注意力,药匣夹层也有毒粉,朝着对方轰击会释放大量毒雾,然后用你最快的速度跑吧。”
周双问:“只能跑?”
柳不归说:“求饶也行。”
原来教她生存的不止师姐和小师兄,还有师兄。
只是师兄从来不参与这些话题。
周双收了毒针和玉扇,和孟瑾方景生逃跑遇到方家门生时她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能轻易看出那门生动作间的破绽,方才这种感受更为明显。
从下山来,除了黑衣人和黑色面具,在同方家人的交手,同宋岸的交手后,让她产生一种奇怪地怀疑——
师兄很早以前就开始教她,在修为不敌的情况下如何在修行方向不同的修士手下活下去。
准确来说,也包括了黑衣人。
上次重生时师兄就告知她如何对付黑不溜秋术和弯刀。
周双站在原地皱眉思索,宋岸见她不再攻击,收了剑前行两步道:“我同他们不是一伙的。”
周双点头:“哦。”
宋岸是在蒙面人处理得差不多时才快速赶来的,她知道他们不是一伙,只是想验证猜想才动手。
但这应答在宋岸听来却是不信的意思,于是将自己的好友拉出挡在前面:“孟瑾说你遇到危险,他赶不来托我帮忙。”
周双这才从沉思中抬首:“我现在脱离危险了。”
宋岸点头:“对。”
两人相对无言。
周双不由得疑惑,宋岸这么闷的性子,看着不像会主动和人结仇的样子,也不知道师姐真名,那就应该是不熟,但宋岸这样的人,会这么找一个不熟的人吗?
周双率先开口:“我没见过袭淇,你不要跟着我。”
宋岸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我从孟兄那里打听过了,你有一个师姐,你在找她。”
周双没有否认,只说:“银簪是我买的,和我师姐没有关系。”
宋岸没信,反而企图说服周双:“你来弈城找她,说明她来过弈城,我最后一次收到袭淇传讯符也是在弈城,在这之后我找了所有她可能去过的地方,都说没见过她,而你也在寻你师姐。”
他眉头沉重:“我有理由相信,你师姐就是袭淇。”
周双的思绪停留在传讯符上,仍旧不松口:“我没听师姐提过你。”
这话让宋岸心头一堵,语气沉重:“她告诉我的名字都是假的。”
周双问:“袭淇的传讯符是在哪日?”
宋岸寻人难得有了点突破口,也没有瞒她:“八月初二,传讯符送往宋家的收讯台,我当时外出,收到信那日是八月初三。”
听起来两人的关系不像她以为的那么冷淡啊!
周双好奇:“你找她做什么?”
宋岸低下头藏住满脸的失意:“有些事我要当面问她。”
周双:“什么事?”
宋岸:“她在信上说的事。”
见他这幅神情,还有言辞之间流露的伤心,周双记起上次扮丫鬟那日,祁夙曾说过他有一个心上人,他来弈城就是为了这人。
周双眨了下眼,瞬间明了。
是师姐的追求者!
第21章
◎分手信◎
若说望青山上谁最会玩, 那必然是师姐了。
师父经常不回望青山,不是去找好友喝茶论道,就是在深山老林打坐悟道, 思考哲学。
师兄很少下山,在望青山的日常也很简单,打理药田,在藏书楼写书, 偶尔钻研法器, 再就是帮周双调理身体和教她修炼。
小师兄喜欢往山下跑, 特别是些深远的自然奇景,经常独自一人走荒漠, 穿幽林,栖息在碧草绿洲, 一连几日同野兽躺在同一片天空下。
师姐的经历比较像个正常人, 她喜欢走过不同的城, 遇见形色各异的人,碰见欣赏的就上前去结交,跟人喝酒论茶谈天说地,遇见不平便拔刀相助, 很是快意自在。
自然, 周双也听过师姐身边的男人。
但师姐在她面前称呼时都是用代号,比如通过喝酒认识的, 就叫喝酒男,对方尺八吹得极其好听, 就叫尺八男, 也有些长得好看直接唤花美男, 从没提过名字。
她的理由是:“今日我同这些人兴之所至相谈甚欢, 相互道作人生知己,兴许日后环境立场一变,知己变仇人,不死不休,我尚且如此不确定,又哪能让你沾上这些恩怨。”
她笑着说:“若哪日小幼下山受了我的牵连,我大抵是要悔死的。”
周双试图将宋岸同师姐口里的男人对上号,没有一人。
但想想,又觉得挺正常。
师姐修为高,长得好看,性子也大方,喜欢她的人自然不少,又不能谁喜欢她她就要放在心上。
周双一直没说话,宋岸语气有些凝重:“她定是遇上危险才会联系不上,我要找到她。”
师姐确实遇到危险了。
但师姐本身就拥有“技”,身边至少有一个可以伪装的“技”,她想要避开众人耳目离开弈城并不难。反倒是他们俩人,若执意去寻,连累师姐暴露身份才是大忌。
而且周双的画像在弈城贴了整整三日,师姐若要寻她,自然有办法打听她的踪迹。
可这些宋岸不知。
她黑瞳纠结了片刻,还是道:“我去雁城。”
宋岸直接将这话翻译成“我师姐在雁城,我打算去雁城找她”,朝她道:“雁城是宋家地界,我受孟兄之托护你周全,我与你同去。”
周双没有拒绝。
宋岸从小在雁城长大,对去往养成的大道小路十分熟悉,他们赶了一个时辰路,经过城镇时宋岸去买了辆马车和伤药。
周双同蒙面人打斗虽然没受什么伤,却将之前还未痊愈的伤口撕开,殷红的血从背后雪白衣料透出,因为都是视野开阔的道路,没地方给她换药。
知道宋岸是考虑她伤势才买的马车,周双接过伤药朝他点头道谢,在马车里处理好伤口后重新换上一身黑衣。
这条路是方氏往外运货的商道之一,一路上总能看到拖着大车节运货的马车,路边也能见到大小不一的城镇,有的十多户,有的百来户,经常有马车停下来买些吃的喝的整顿一番再赶路。
马车走得不快,一路上赶赶停停,周双就发现宋岸这人十分严谨自律。
不管马车行至何处,每到辰时申时就停下来用膳,都是馕饼加清水,周双不与他一同用膳,他就姿势端正地坐在马车上吃完再走。
每日亥时之前找到合适的地方停下,守着火堆安静地擦他的剑,周双这时会短暂地歇息片刻,后半夜两人调过来,然后他会在卯时雷打不动起来练剑,一个时辰后继续赶路。
并且相较孟瑾的多话,宋岸简直是个反面,除了吃饭夜宿会提前告知一声,其余时间只是安静地做个车夫。
周双觉得师姐那样张扬快活的人,不喜欢宋岸很正常。
她趴在车窗看外面风景,天边朝阳大泄,空气微凉,带着湿润的潮气,晨光穿透稀薄雾气,远处的树林草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浅光里,如梦如幻。
他们今日就能到达雁城,周双的伤没大碍了,宋岸从刚才出发就很着急,抽马鞭的频率比前三日快了许多。
马车进雁城时已经过了午时,周双找了家客栈休息,宋岸处理掉马车后回了趟宋家,将弈城的事情告知给宋家主,又去宋家的传讯台问是否他的传讯符。
管理传讯台的门生之前见他天天问,如今外出回来第一时间还是问传讯符,不由问道:“您心上人还没找到啊?”
和他一同的蓝衣门生在身后捶了他一拳。
那门生没懂,回头看蓝衣门生,低声问:“那是找到了?”
蓝衣门生指了指宋岸离开的背影,没好气道:“你当着人面问,蠢不蠢?”
那人摸着脑门奇怪:“啊,不是整个宋家府都知道这事吗?那茶楼的说书先生还讲得津津有味呢!”
周双此刻就在茶楼里听书。
师姐曾说过,有修仙家族坐镇的地方或多或少会受到世家影响,比如弈城重商,因为方氏法器支撑整个方家,于是弈城大街小巷全是各种铺子小贩,卖的东西也千奇百怪,这里的人喜喝酒逛花楼。
常言道,去弈城不喝花酒,去了也白去。
而雁城,是茶文化很浓厚,这是受宋家行事做派影响。
宋家修剑,宋氏族人以及子弟门徒尊崇清修,要求每日练剑不断,要求言行有礼有度,要求自身克己慎独。
修行之人如此,百姓上行下效,于是酒楼赌场花楼少了,反倒是茶楼盛行,高雅之人识茶品茶,百姓就喝茶听故事。
别看剑修清苦,他们的八卦好事之心也十分旺盛。
于是茶楼的说书先生就挑着这些讲。
“他们的因缘际会,源于芙娘随手给宋门生的一瓶药,重伤的宋门生因了这药撑着等来同门救援,捡回一条命。”
说书先生道:“宋门生病养好已经是一月后了,芙娘早已忘了这回事,宋门生却日日想着还这救命恩情,于是找到芙娘在暗地里护她。”
台下大都是经常来茶楼听书的,一听这个开头就知道故事发展如何,说书先生停顿喝茶的间隙就有人道:“接下来该英雄救美了吧?”
说书先生笑着道:“正是,这芙娘虽是女子却行事大胆,这日,她女扮男装进醉心楼喝酒,无意撞见花魁娘子在房中哭泣,一问才知娘子亲人今日去世,她要登台歌舞无法回家,芙娘怜其命苦,帮她脱身离开醉心楼。”
醉心楼是他们这儿说得上名字的花楼,就是有人没去过也都听过。
当即就有人摇头:“若叫人发现,花魁娘子回来岂不是更惨?”
另一人应和:“是啊,醉心楼的老妈妈手段辣着呢!”
这话一说,茶楼里众人对这男子纷纷露出调侃神情。
“你们想到的这些,芙娘也想到了,”先生一拍惊堂木,叫低声议论之人纷纷看来,“于是芙娘想了个好法子,遮了面纱替娘子上场,结果跳得太美,被一位富家公子当场看上,舞毕拉着不让走!”
先生面上露出凝重神情:“那老妈妈拿了钱也半推半就,话里话外全是威胁言辞,芙娘瞬间落入两难境地,她若不从,倒霉的可是花魁娘子,她想帮人却反过来害了人,但她也不能真被送去客人床上。”
“那富贵公子见芙娘推推搡搡不愿服侍他,当即怒了,伸手就要将人拉走,就在这时——”
一声惊堂木响。
“富贵公子突然无法动弹,原是被一人单手抓住手腕,那力道之大,惹得公子当场丢脸大叫,他怒声大喝‘你是何人?’”说书先生扬声大喊:“在下宋门生!”
台下有着脸嫩的少年说:“可宋家禁止逛花楼啊!”
这少年是个修士,一同的还有几个佩剑男子,个个身形端正笔直,一看就是宋家门生。
说书先生当着他们的面编宋家故事也不怵,笑道:“看来小公子熟悉得很。”
底下传来善意的调侃,那少年丝毫不觉耻,反倒将腰间的剑提了提,脊背挺直,十分骄傲的样子,看得一旁的同门喝茶的喝茶,捂脸的捂脸。
说书先生用惊堂木将注意力收回来:“话说,宋门生叫出两倍价要了芙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是最易生情的好时候,奈何宋门生不懂何为浪漫,硬是拉着芙娘下了整夜棋,这月老牵红线——天缘巧合,一夜后却就叫芙娘对他的棋艺心悦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