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盏眉头不自觉紧了一些,停顿稍许,她按下接听键。
“小盏。”母亲的声音和从前的很多次一样,带着亲昵,也带着藏不住的生疏。
俞盏淡淡应了声,听见母亲说她现在在她们小区门口。
林琳:“我问了你爸爸你的住址,今天路过这,就想着来看看你。”
俞盏知道这是今晚一定要见到她的意思,她嗯一句,暂时切断通话。
和依依打了招呼让她早点休息,交代小十不要给任何人开门,之后俞盏拿着手机下楼。
刚到小区门口俞盏就看到了林琳的身影。林琳穿着一件白色礼服,礼服外面是件黑色西装,脚上踩得高跟鞋应该有五厘米,妆容精致,长卷发,唇色红润。林琳是很漂亮的,人群中永远都最耀眼。小时候她每次去帮俞盏开家长会,班上的同学都羡慕她有这样好看的妈妈。
察觉到动静,林琳往小区里侧的方向望,望到熟悉的人,她亲昵喊小盏,似乎两人就是阔别已久但毫无隔阂的母女关系。
俞盏走到她面前,被她拉住胳膊,滞了两秒,俞盏不动神色把自己的胳膊挣出。
她疏离问:“这么晚了是有事吗?”
“没事妈妈就不能来看你了?”林琳嗔怪道,“虽然不知道这几年你怎么就不和我联系了,但我们的血缘关系改变不了,不是吗?”
是。
过去的很多年她的答案都是是,就算到现在,她也没有否定自己的答案。
林琳看她沉默,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多聊,她温和说,“我看那边有家咖啡馆环境不错,我们进去喝杯咖啡。”
明白这不是征求意见而是知会,俞盏嗯了声,跟林琳一起上了她那辆车,车子平稳往咖啡店的方向驶。
咖啡馆内开着暖黄色的灯,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落座,林琳点了两杯美式,俞盏没多说什么,她只是没什么情绪地欣赏着林琳在服务生面前做一个称职的妈妈,她听到林琳正在讲她的女儿从小就口味偏苦,“美式是她最喜欢的,我一直记得。”
服务生走后,林琳的目光回到俞盏身上,她先关心了她的工作,接着问起哥哥的状况。
“上次给你哥打电话,他没接,果然是谁养和谁亲,不知道你爸怎么教的,接我的电话都不让了。”
俞盏没有波澜的眼神有了丝波动,她直直看过去,但尽量维持礼貌,她语气平静对林琳讲,“我爸从来不会阻止我们做什么,他也没讲过不让我们接你电话。”相反,在针对林琳的事上,爸爸总心软,毕竟她没见过哪个男人为了向外人证明前妻好.主动给她送新婚礼物说好话,替她堵旁人嘴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琳抿了口温水,不冷不淡地解释,“我刚才也不过是阐述了事实,自从你回到延陵后,和我明显不亲了,逢年过节电话也少,我们都好几年没见了,你来上京离得近,也没到家里去……”
说到最后,林琳的语调里有落寞,俞盏却再难因为这落寞而难过和愧疚。
为什么她们的关系以她回到延陵为界限她不清楚吗?
或许只是不愿意花时间去清楚。
服务生很快把咖啡送过来,俞盏没喝。
顿了顿,她直接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林琳本来还准备铺垫,但见俞盏没闲聊的意思,轻咳了声,开门见山道,“小盏,你能不能换个工作?”“你妹妹说她可能要到你现在的公司上班,怕你和她相处不愉快,就想着让你……”
听到这话,俞盏抬起眼,她看向对面林琳的目光里有不明显的诧异也有果然如此的平淡。
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她应该适应。
停顿很久。
她自认为已然适应。
她没接话。
连那句不,都不想对林琳说。
林琳以为是自己的描述不够准确,轻咳一声后,她补充,“你们姐妹俩不是从小就相处不太和谐吗?不在一个公司上班也好,你现在的工作那么辛苦,不如换个轻松点的,我们家也不缺钱。”
“小盏,你知道的,妈妈是后妈,后妈最不好当……”“加上你凌叔叔他现在整天也不着家,我没办法,只能讨好他的女儿。”“你就当为了我,或者为了你弟弟,那是你亲弟弟,而且你不在这里工作对你影响不大……”
俞盏克制着立刻离开的冲动,逆着不舒适听完了这番‘我在为你好,你一定能理解的’言论。
缓了几秒,她指着桌上那杯美式,忽然对她把爱挂在嘴边的母亲娓娓道,“我失眠很久了。”“喝咖啡只会让我一天三个小时的睡眠变成零。”
林琳神情慌了一瞬,她忐忑道:“我不清楚……”
“我知道您不清楚,”俞盏的目光平静,她逐字逐句缓满的速度足以让林琳听清晰每个字,“因为您的心思不在我身上,所以不清楚。”
“这次我回上京,是有自己的事要办,和您没关系,至于刚回来的时候去您那短暂停留,是因为要转送爸爸的礼物。”
“我现在就可以回答您:不。”
“不愿意不同意不会换工作。”
还有很多在唇边的话,忽然就不想再讲,浪费力气,也没必要。
俞盏端起面前的温水再次抿了一口,和她说再见。
*
从咖啡馆出来,俞盏想,她终于可以不再做那个望着她背影的人。
也终于。
她有了久违的,勇敢。
这是第三次,或者是第N次,林琳因为类似的事找她。
而第一次,她对她说了不。
不愿意。
不答应。
也不想再配合。
以前她配合了她很多次。
高二那年因为和凌锦偶然的一次争吵,她被林琳送走。
不是因为学籍问题,只是单纯的不想再让她待在上京,避免家庭矛盾,所以把她送走。
送她走的时候,林琳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的不舍。
似乎她就只是一个瓶子,需要了拎过来,不需要了,就飘出去。
无大碍,不足道。
……
俞盏平静的回忆了寥寥的几帧画面,站在路边认真欣赏了会儿风景。这里离小区有些远,也有些偏僻,道路两旁都种着高大的树,这个时间点,很少有人在树荫下穿行。
俞盏踩着飘落在地面上的枯黄的叶子,原路返回,她今天的注意力不够集中,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敏感,因而当发现有些不对劲时,已经有个陌生的男人站在了距她两米远的位置了。
男人目光幽深,带着莫名仇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俞盏望了他几秒,不自觉攥紧口袋里的手机,这两天发生的事多,她已经快忘了那些威胁短信,也忘了在今天去安保公司签合同。
男人身形高大,眼神犀利,他一边往俞盏的方向走来,一边用没什么语气的音调喊:“俞盏。”
俞盏和他对视,捕捉道这道称呼,她摇了摇头,“不是。”
“?”
男人因为她的回答怔了下,一两秒后,他便反应过来,眼睛里带着忽明忽暗的光:“跟踪你好几天了,你当我是傻子。”
“不敢,”俞盏嘴上说着这话,手继续往口袋里探,“您找我什么事?”
男人不耐:“什么事你不清楚?把视频删了,不要管别人的家事。”
俞盏点头,说行。
“?”
男人被她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态度激怒了,在他的意识里,她这是在耍他,因此他没了耐心,脚步往她身边继续移动,看他挪步的同一时间,俞盏拿出口袋里的防狼棒,但男人早有防备,他露出狰狞的表情,猝不及防地把俞盏手里的黑色机器打掉,俞盏看他离自己的距离如今缩短到可以忽略不计,不由慌张。
她尽量回忆起哥哥曾教给她的几招防身术。
凭借着零散的记忆,俞盏使出全身力气,她努力挣开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电光火石间,她抬脚,往男人腿部踢,看他表情吃痛,她猛然掰开他的手指,掉头就跑。
男人骂骂咧咧追上来,吸引了偶尔有路过的行人的目光。
但仅仅是吸引,并没有人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俞盏是个向来讨厌运动的人,她每次体测都只在及格线,中考前,为了不让她的体育成绩拉分,迟于每周都带她练习跑步,尽管如此,她的体育成绩仍然没能提高。
她明明很慌乱,竟然可以分神想到迟于。
她眼睛眨了几下,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要不不跑了,随意吧,反正一切都不按照她的规划走……
这个冲动刚上来,思绪正乱,步伐踉跄着,她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体。
对方身体很硬,石头一般,但这块石头携带着她熟悉的气息。
苦涩的也清透的干净的气息。
俞盏突然就有些鼻酸,不知道是为了今天的哪件事,或者哪种情绪。
迟于来不及和她说话,猝然转身,他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往一旁带。
“眼睛闭上。”
他这么冷冷出了声,再之后他脱掉自己身上碍事的风衣,把风衣扔给俞盏,试图遮掩住她的视线。
那人是有所准备的,他口袋里有一把黑色短刀。但短刀再锋利,没有出鞘的机会也没用。迟于伸脚,往他手臂上踹,先踹掉他的刀,接着他迅速抓住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力道收紧。他禁锢他只是为了揍他,使了足够的力气,眼神里充斥着不耐,一脚一脚踢在那人的身上。
俞盏报完警,再回头观察时,已经看到他眼睛里充斥着的猩红了,她想制止他,但又知道他向来有分寸。
但她预料错了,民警赶到时,那人已经被迟于揍得趴在地上直不起身子。
该有分寸的人把自己的分寸忘了。
民警看看地上躺着的那位,又看看只挂了皮外伤的气质卓越慢条斯理在擦自己手上血迹的迟于。
“哪位是……”民警的话没说完,就见男人停下动作,把自己那只沾染了红色擦不干净的的手随意放进口袋,往不远处的女孩身边走。
他走到她面前,用另外一只干净的手掌在她额头揉了下,出声时竟然是温柔的,戾气全然消失,像个拿过无数大奖的影帝,能够瞬间进行角色转换。
“不是让你闭眼吗?”男人眼尾轻轻勾着,闲散的神情藏着温热的光,他站在一片阴影里,却没有被阴影淹没,他把声音放到最轻,话语似乎是从鼻腔发出的,“嗯?”
第42章 公主
俞盏捕捉到他唇角若有似无的笑, 却无法跟着他笑出来。他好像受伤了,她才发现。他口袋里的那只手有红色的印记,俞盏垂着头不管不顾去拉他的胳膊, 看到他虎口处陈旧的疤痕又添新, 她终于想到旧疤是怎么来的,也是打架,初三那年,他知道班上同学针对她的事,把那些警告过依然没改的人找出去揍了一顿。
“疼吗?”俞盏用湿巾把虎口边缘的血迹擦掉, 没看他的眼睛, 她轻声问他。
迟于被她攥着的手不自觉缩了一下,腕骨处的青筋更明显, 他声音沉沉,沙哑说不疼, “要疼肯定也是他疼——”
两人这才想起身后的民警们以及躺在地上的那位。
“忙完了?”民警见她们终于把注意力回到正事上,开口说,“忙完了跟我回所里做个笔录。”
“……”
几人被带到派出所,被打到站不起身那位是被警察扶过去的。
俞盏作为报案人,完整阐述了事件的经过, 手机里那些威胁短信都被她备了份, 刚好能派上用场,而那位不知是被打怕了还是什么其它原因不等民警逼问就全部招了, 他说自己没准备真动手只是吓吓俞盏不让她发那条视频。
那人最后的陈词——“早知道我会被揍成这样, 她爱怎么发就怎么发, 我也不会少块肉。”
“……”
走出派出所已经是晚上十点, 迟于先去了一旁打电话,他在找朋友处理被拘留着的那人的事。
对方有胆子跟踪恐吓让她处于危险, 就要有胆子面对后果。只拘留几天算个什么东西,不痛不痒。
收到朋友回复,迟于去和俞盏会合,他看到她站在一棵松树下,垂着头在发呆。
他在想:假如今天他没去敲她的房门,没找她。或者假如他没找到她,她是不是就真的要独自面对恐惧。她胆子很小,以前连一个人走夜路都怕。她刚到上京那两年,小区里的路灯时亮时不亮,每次不亮她都不出门。
等俞盏抬眼,迟于已经走到她身边了,俞盏缓好情绪,往他手臂上瞅,接着她说:“我们去医院。”嗓音低低的,含着不常见的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