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于原本是要说没必要,但他见她已经伸出的那只白皙的手搭在自己胳膊上在轻轻照看和保护,喉结滚动,他把那些话收回。
俞盏捻着他的衣袖,避免他的手被蹭到,她带他到路边打车。
很快拦到一辆车子,她跟司机讲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在后视镜里观察她们,关心问是哪里不舒服。
“浑身。”迟于侧着头,神色散漫又莫名愉悦。
司机心道:还真看不出来……
不知道的会以为他问的是哪里舒服……
十分钟后的一个路口,两人下车,医院离下车的地方不远,走路三分钟,俞盏拉着迟于的衣袖带他进去,把他安排到大厅的长椅上,她沉默着去挂号。
值班医生见她们拿着号进门,询问状况。
“他受伤了,伤在手上,”俞盏急急说,接着又问,“除了手,还有没有哪些地方疼?我们一会儿做个全身检查。”
迟于摇头,对她说没疼的地方,“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弱?”
“……”
这是重点吗。
那他可真会抓。
检查了一番后,值班医生给迟于的伤口做清创。
俞盏安静站在一旁观察,她眼睛睁得大,眸中有不明显的畏惧,迟于捕捉到这画面,伸出安然无事的左手去遮她的眼。
他宽大的手掌离她的睫毛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今晚的第三次,他音色淡淡,跟她讲:俞盏,闭眼。
——闭眼,别看。
伤口不算严重,都为皮外伤,医生处理完,交代她们保持清洁,不要感染,没大问题。
听到这,俞盏才算放心,她伸出胳膊,把他挡住自己视线的手掌移开。
两人有短暂对视。
男人眼睫轻抬,眸中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幽深的光芒被俞盏理解为硬忍着的眼泪,少爷怕疼,快疼了哭都。
为了转移少爷的注意力,俞盏攥着他胳膊的手没松,后来出了医院,也依然轻握。
迟于的目光今晚大部分时刻都在自己手上,有一刹那,脑子飘忽,想给他这只手上个保险。
俞盏领着他到路边,又伸手拦了辆车子,带他回家。
坐在车上,她想起问他现在住在哪。
他回:“你对面小区。”
俞盏想问房子还是要卖吗?想了很久,说出口的竟然是,“你要是不害怕,今晚可以睡在我那边,有多余的房间。”
迟于:“?”
听错了?
以及——他为什么要害怕。
见他不应,俞盏认真解释:“你受伤的是右手,很多事做起来不方便。”
迟于瞧着她,最终摇了摇头,漫不经心的语气跟她说,“没那么矫情。”
俞盏对于他的答案并不意外,她嗯一声,没再劝说他。
但等车子快驶到小区,她无意偏眸,观察到迟于额头上不知在何时渗出了很多汗。
“是不是疼?”她观察着他额头上的汗珠,语气着急问,“伤口疼吗?”“刚才就应该做个检查的……”
就是怕她担心,才一直忍,不是伤口问题,是胃。
胃疼。
半个小时前就开始。
应该是今晚应酬上的酒精发作。
迟于见离小区只有几米远,摇头说没事。
“没事什么呀没事……”俞盏第一次不喜欢他的嘴硬,她不准备再好好和他讲话了,她睨了他一眼,无视他,越过他,跟司机讲麻烦再往医院开。
短短四十分钟,来了两次医院。
急诊科医生见他们折回,神情疑惑,“他又跟人打架了?”
“……”
俞盏摇头:“不是,他胃疼。”
他刚才言简意赅落下两个字到她耳边,讲自己是胃疼。
……
用了四十分钟的时间,走完流程。
而后,输液大厅,迟于被护士扎上了针。
俞盏心里的那口气不知是松下还是依然提着,她坐在他身边,看他安静靠着座椅,忽然起身跟他说去趟卫生间。
她走后,迟于的目光还在她单薄的身影上,后来身影消失在转角,目光才挪开。
胃疼对他来说不是多么新奇的事,这几年因为应酬多饮食不规律,每隔两个月,他就要被迫跑一次医院。
身体的不舒适依然肆意席卷,迟于把额头上的汗抹掉,用手机给刚才联系过的朋友拨电话。
另一边的医院露台,俞盏也在打电话。
“现在回家了吗?”林澳港着急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
俞盏摇头,说在医院。
林澳港:“你受伤了?”
“不是我,是迟于。”俞盏大致说完事情的经过,之后她说,“哥,这件事我不想就这么算了。”本来打算就这么算了,可她忽然改变了主意。那个人那么熟练的跟踪以及有计划的骚扰短信绝对不是第一次。他大概率经不起调查。
“嗯。”林澳港正准备说当然不会这么算,就听他妹妹闷闷道,“我讨厌那个人。”
她说:“我讨厌他发的那些短信,讨厌他跟踪我。”
讨厌他还手,讨厌他让他受伤。
折回医院的那一路,他额头上好多汗,明明就很疼,他不说她也知道。
林澳港给助理打了个手势,紧接着,他告诉俞盏这件事在处理,“你别管了,忙完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俞盏把窗户开了个小缝,努力把心情调整好,呼了口新鲜空气,把飘远的思绪拉回,应声说好。
林澳港准备切断电话让她去忙,但电话切断前,他还是试探着问,“今晚你最讨厌那个人的地方在哪?”
俞盏不假思索:“因为他.迟于才会在这个时间在医院打点滴。”这就是她最讨厌他的原因。
林澳港:“…小盏。”
“嗯?”
顿了顿,俞盏听到他哥说,“你明明清楚,他打点滴不是那个人导致的。”
“……”
等俞盏拿着从商店买的毛毯和水回去,迟于已经睡着了。
灯光下的那张脸呈出冷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他微微垂着头,离得近了,俞盏看到他的眼角下竟然有块血迹。又凑近一些,没有辨别出眼周有伤口,应该是手上的血不小心蹭到。
她把毛毯从纸袋里拿出,搭在他身上,看点滴快要见底,她去护士站取他的下一瓶。
架子太高,俞盏只得把脚踮起一些,够到那瓶输完的液体,把下面的针头拔掉,插入新的瓶子,折腾了两分钟,她忙完,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他还是没醒。
俞盏一时无事做,垂着头观察他,即使都这么折腾了一大番,她发现他也毫不狼狈,一如既往好看。
以前她读过一本言情书,书里说,男生的胡子都是在晚上生长的,她无从印证,难得有机会,她准备多看两眼。
确实有胡茬,但不明显。
他的下巴弧度很漂亮,造物主对他格外偏爱,他的每一个部位都完美。
俞盏不准备再看了,后知后觉发现不太礼貌。
她的思绪又回到那本言情书上,那本书的男主也有胃病,有一次她和朋友聊天,朋友讲胃病是霸道总裁的标配。
“……”
好像真的是标配。
这或许就叫小说取材于现实。
思虑至此,俞盏没控制住目光,再次扫向他,须臾间,扫向他的那一刻,他竟然也睁开了眼。
猝不及防,四目相视,俞盏有种被抓包的窘迫,斟酌着要如何开口,忽然,男人伸出没扎针的那只手臂,手臂伸到她跟前,钩住她搭在腿上的自己的手。
“牵着。”
他说。
第43章 公主
话语落地几秒, 他的眼睛又自然阖上,似乎牵手的这个举动只是他思绪不清晰的状况下无意识的行为。
他今晚喝了酒,刚才问诊时, 他跟值班医生说过。
俞盏只当他的酒意在这个时间上来了, 她不用放在心上。
道理虽如此。
当俞盏垂眸看到被他搭着的那只手,表情仍旧难以控制的不自然。
成年后,她没和任何异性有过类似动作,爸爸和哥哥有都不曾有。
心里涌动着的很多情绪杂乱反复理不清。
——牵着。
怎么还说梦话。
原来他睡觉会说梦话。
那梦里他想牵谁的手呢?
重要吗?
俞盏想:不应该那么重要。
第二瓶点滴打完,俞盏把他的手轻挪开, 她去护士站要了一个可以捂手的暖贴, 把包装撕开,等温度上来, 缓慢地往他手心塞。
他的手是冰冷的,牵了那么久, 都没能暖热。
迟于睁开眼是最后一瓶点滴快下完的时候,他竟然睡着了,不知道这针剂里添了什么安眠成分。
他下意识偏头,环顾四周,找了一大圈, 也没找到想看到的人。
眉头刚蹙起, 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俞盏领着护士过来给他拔针,瞧见他眼睛睁开, 欲要问好些了吗, 就听他抢先开口, 他幽暗的目光瞧着他, 饶有其事问,“俞盏, 你去个卫生间去到现在?”
俞盏:“?”
“都不用管我的吗?”他直愣愣凝视着她,慢条斯理控诉,“我可是病人。”
“……”
确实是病人,神经病,健忘症,倒打一耙的少爷病。
尽量对心里不自觉涌现的腹诽视而不见,俞盏用郑重的充满责任感的态度向他承诺,“知道你是病人,会管的。”
他低嗯了声,慢悠悠回:“那就行。”
“……”
护士拔完针,俞盏督促他用棉签按了会儿扎针的手背,确认不再流血,她允许他离开座位。
迟于起身,身侧的暖贴无意掉落在地面,他把暖贴捡起扔垃圾桶,有一瞬,氤氲不清的画面在脑海里回荡:他牵了她的手?她乖乖让他牵着?
这针剂应该不只是有安眠成分,男人冷啧了声,心道:估计还有让人能做白日梦的麻痹神经的成分。
从医院走出,两人叫车回家,俞盏没有直接回自己住的小区,而是跟着他去了他家里。
她把食材放进锅中,边给他煮着粥,边亦步亦趋跟他到卫生间洗脸,迟于无奈,瞧着她护工似的专业模样,叼着牙刷沉声跟她说,“你再这样.要自己承担后果。”
俞盏拿着毛巾准备随时让他擦脸,她认真问:“什么后果?”
照顾病号,会有什么后果,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有经验。
迟于伸出手指,点着她的额头,尽量和她保持距离,“夜深人静,被坏人盯上的后果。”
“?”
俞盏反应了会儿,将这句话和今天发生的事对上,他嘴里的坏人应该是那个跟踪她的男人,那没关系的,要承担后果的人可不是她,是那个男人。
白粥在二十分钟后煮好,俞盏给迟于盛了半碗,他低着头喝粥,她把在医院开的药放到他面前,让他饭后吃。
她观察到他的脸似乎有了些血色,开口问:“现在还有没有不舒服?”
迟于放下汤勺,一字一字缓缓道:“再告诉你一遍,我压根就没不舒服。”
俞盏:“…噢。”
早该知道是白问。
迟于见她不吭声,眼神微不可察在她身上停留,他轻咳了声,转而聊起她的工作,“你这算高危行业?”
“不算。”俞盏让自己的思维跟上他的脑回路,她解释,“每个行业都避免不了遇到这种情况,我做得不过是普通的工作。”
“第几次?”他突然道。
俞盏将他的问题补全,知道他是在问第几次遇到这样的事,她没瞒他,说以前在电视台遇到过两次,哥哥给她找了保镖,她觉得有保镖在很奇怪,“但我也没逞强,这次意识到不对劲,联系了安保公司,本来明天安保公司的人就会上岗。”没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嗯。”
他只应了嗯,俞盏忍不住预测他的下一句,或许他会和她的其他朋友一样,跟她讲既然有危险就换个行业。
劝说她换行业的朋友也是出于对她的关心.她明白。因而即使他说那句话她也不会觉得有异样感受,但他说的是,“下次发现不对劲,要早点告诉我。”
“我好给你投个简历,应聘保镖,”他沉吟了下,云淡风轻开口,“你也知道,我挺缺钱的,能多一份兼职就多一份。”
“……”
“怎么?我不够资格?”
“……”
“我跆拳道黑带。”最终他说。
*
天际泛白,俞盏回到住处,她是被迟于送回来的,理由为——他准备提前适应一下随时会上岗的保镖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