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刚抬头,一眼就撞到了一双黑沉的眸中。
“楚留香,你身上有现金没?”她听到那双黑沉的眸子的主人这么对身边的朋友说。
事实上,最初她没识别出后半句话,她的注意力在‘楚留香’这个词上,她最喜欢的武侠人物就是楚留香。
原来现实里也会有起这个名字的人……
带着混乱的思绪,混沌的目光在黄衣服的男生身上停了几秒,等她回神,她发现面前突然就多了几张红色钞票。
?
她再次去看他。
她看到这刹他是在她面前蹲着的,目光和她平视。
略显松垮的篮球服罩在他身上,衬得他肤色很白。他眼睛上和鼻梁上各长了一颗痣。
临近夜晚,并没有什么人经过,没有脚步声,竟然也没有知了和蝉鸣。
因而等他开口,干净的声音显得尤其响亮。
他没什么语气地跟她说:“走丢了是吧?派出所直走右拐再直走再右拐再直走就是。”
“……”
空气沉寂半分钟,她礼貌和他道谢,把钱还回去,没说多余的话。
他们也没再问。
拎着钱互相看了眼离开。
两人脚步声很轻,速度有些慢。
她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讲。
“小鱼,我们真就这么走了?”
“当然不是。”
“那我们是去干吗?”
“找警察。”
“呦呦去干吗.找警察.警察没在家……可以啊小鱼,我们三押了,明年要不要去说唱节目展示一下?”
“……有病。”
影影绰绰捕捉着那些声音,她不自觉掉出眼泪。
因为她听到了“小鱼”。
她想起爷爷奶奶也总喊自己小鱼。她想爷爷奶奶。
十几岁的年纪,心思比六月的天变化速度快。
不受控,眼泪越掉越多,四处飞溅,视线彻底变得模糊起来。
而心脏也随着飞舞的眼泪愈发疼。
疼着疼着她就半晕了过去:眼前一片黑,意识半清醒。
这时,她听到“咚咚咚”急促的脚步。
须臾,脚步声在她旁侧安静了下来。
“妈呀小鱼,幸好你刚才回头看了一眼,不然这小姑娘在哭咱都不知道……”
又喊了小鱼。
如同紧.箍.咒,她眼泪流得更多了。
旁侧震耳的声音在随着她的眼泪继续,那人在说,“这可怎么办小鱼,她也不说话就只哭,不会是要碰瓷吧……”
“别讲废话了。”
方才没情绪的声音此刻难得带了些情绪,她捕捉到他再次在她面前蹲下来.发出轻微动静,她辨别出他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出去。
电话里有道和蔼的声音似乎在和他沟通她此时的症状。
“你把电话放到小姑娘耳边让我和她说。”
“嗯。”
听筒移到她耳侧,她才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点头和摇头。
比如有没有病史——
摇头。
现在什么东西都看不清吗?
点头。
……
不久,电话挂断,她听到他先和她讲“抱歉紧急情况,我得和你有些肢体接触”又跟‘楚留香’讲“你把她放到我背上,我背她去临近的医院。姥姥说可以移动。”
“不用背的——”她的那句不用没说出来。
空气里此刻显现得是楚留香那句“…哦好。”
一股蛮力的拖拽后,她被扯到了他背上。
她眼前仍是一片黑,又几次启唇,未果。
她的声带还在出问题。
有些着急,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他们,“我现在还是说不出话。”以及“谢谢。”
说不出谢谢的那个瞬间,她听到嘻哈少年楚留香再出声。
“…那个小鱼……”
“嗯?”
“我想起一件事儿。你就当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他道,“我刚才忘了拿手机把那一幕录下来了,万一,万一她也是碰瓷儿的,我们没证据……”
她沉默了短暂的一瞬。
背着她快步往前的少年也在沉默。
那一年,‘扶不扶’正是社会热点,全民关注。
在网络投票中,“有计划的扶”是得票率最高那位。
照他们的沟通来看,应该是吃过亏。
“怕什么?”
分针转了半圈,少年步子又加快。
随着飞扬的脚步,她听到他轻描淡写说,“赔得起。”
第7章 公主
她听着那句话,感受到他的脚步愈加快。
临近的医院,她被放到病床上,医生阿姨在给她做诊疗。
一个小时后,她意识恢复,视线里不再是一团黑。
她见那两个比她高出很多的好心人还在,终于说出口了那声“谢谢。”
他们用不太在意的语气道:“小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啊?”楚留香问她。
“俞盏。”
“哦,还挺好听的,我叫楚京严。”
“嗯,也好听。”原来‘楚留香’只是外号。
紧接着,楚京严同学又十分热情地帮自己那不爱说话的朋友做介绍,他高声道,“他叫迟于,因为她妈妈爱吃鱼,所以他叫迟于。”
“…滚。”
“好的小鱼。”
“……”
静寂很久。
小鱼同学终于开口讲话,他告诉她她是低血糖加营养不良,又说,“我建议你明天再去医院检查一下,这里的仪器有限。”
“嗯,谢谢。”
“对了,”这时,楚京严似乎想起什么,用略带试探的语气道,“我们刚才报了警,警察叔叔现在去联系你的家人了。你应该不是离家出走不想被找到吧?”
“…没离家出走。”
楚京严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俩一直怕好心办坏事儿。”
“不过啊小盏妹妹——”这个称呼一出,他就被人踢了一脚,吃痛后他乖顺改口,“小盏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还有,你怎么不多吃点饭?都营养不良了。”
“废话真多。”迟于先她一步发言,第二次踢楚京严。
楚京严终于也不忍他了,也踢了他一脚。
两人就这么你一脚我一脚的踢了起来。
“……”
直到最后,医生阿姨一人给了一巴掌,拉上那个白色窗帘,给她开辟出一块安静的天地,“你俩还没一百岁呢?这都能杠起来。”“声音低点,让人小姑娘静养。”
后来的很多个时刻,她都想,她应该是从这天开始喜欢的这座城市。
*
月亮高挂,她终于等到了接她回去的人。
不是母亲,是保姆阿姨,以及保姆阿姨身后跟着的迟叔叔和闻阿姨。
她躺在病床上听门口的人在交谈。
“那孩子呢?”
“哪个孩子?”
“你俩今天送过来的那个孩子啊。”
“在里面。”
一秒后,“别别先别动,爸妈你们先别进去。”她听见他问,“她和你们什么关系?”
又一秒后,自问自答,“难怪,我说她的名字里怎么也有个鱼……”
“…鱼什么鱼,什么什么关系,这是你凌叔叔的女儿,你瞎想什么呢……”
后来的话她有些听不清,只是知道那个夜晚她被接到了迟家。
闻阿姨给她收拾了一间房,说迟叔叔和凌叔叔是好朋友,还说母亲回来之前她就安心住在这边。
“小盏,你还没好好逛过上京吧?阿姨明天带你去逛逛。”
“你要是觉得两个人没意思,就让小鱼和京严也跟着,反正他俩这个暑假快闲出病了。”
“对了,小盏,你是不是吃不惯这边的饭?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学着做。”
她告诉闻阿姨没有特别想吃的食物。
可那晚凌晨一点,她房间的门被敲响。
房门打开。
她看到两个白天刚认识的好心人一人捧着一个白色餐盒站在楼梯口,离她的房间有些距离。
“炒河粉吃不吃?”
远远地,左边那位淡声问道。
右边那位负责解释,“我们在夜市买的,这家老板说她们是延陵人,正宗的延陵味道。小盏同学你快试试。”
“啧,废话怎么还那么多?你当语文考试,让你扩句呢?”
“我还没嫌你话少呢?你是在缩句啊,迟small鱼。”
“……”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讲,听到动静的闻阿姨就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
阿姨揉了揉眼睛,一两分钟后,意识清醒,过来拍了他们各自一巴掌,“大半夜不睡觉还打扰妹妹,都给我回房睡觉,明天早起……”
*
下午三点的闹钟启动,俞盏从记忆里抽出。
她似乎是陷入回忆,也似乎是在做梦。
梦里的声音远了,现实里的声音贴近。
她忍不住思考:那两人似乎是没有变化的,不管是十五岁,还是二十六岁。
恍然片刻,俞盏走到洗手间去洗脸。
哥哥给她订的酒店是总套,比她在延陵的房子都大。
她叼着牙刷参观了一圈,还要在这里住半个月,有很多东西得添置。
比如——
比如褪黑素。
她终于想起昨晚便利店买的褪黑素她找不到了。
匆匆忙忙把牙刷完,俞盏跑到房间给闻阿姨发消息。得让闻阿姨帮忙留意一下,主要怕有些没见过这个东西的人把它当软糖吃掉。
【好,我让家里的阿姨找找。】
【小盏你最近睡眠不好吗?怎么还吃褪黑素?】
俞盏不动神色在屏幕上敲字:【有时候工作压力大会失眠,但不经常。】
【不经常就行。】闻阿姨说。
*
演唱会在晚上七点半。
待墙壁上的指针走到四点整,闻明微在酒店门口接到俞盏。
“褪黑素我帮你带来了,”闻明微道,“阿姨收拾家务的时候在沙发角落见到了。”
俞盏道谢后上了车。
演唱会现场人山人海,得亏她们来得早才没被挤成肉饼。
前台票,是全场最好的位置。
闻阿姨头上戴着应援物,给俞盏头上也戴了一个。
台上的歌手每首歌开始和结束,闻阿姨都拉着她喊几嗓子。
呼喊的人很多,俞盏的声音被淹没。因为会被淹没,她声音也放心变大。
演唱会结束时,毫无意外,她音调带着浓重的嘶哑。
闻名微感慨:不虚此行。
俞盏这才听出,闻阿姨的声音也是哑的。
两人相视一笑,往馆场外去。
“好像下雨了。”俞盏看到地板上湿漉漉的水痕以及越来越清晰的滴答声,跟闻明微说,“得先去商店买把雨伞。”
她们的车子停在场馆对面,离这里有些距离。
“不用买,你迟叔叔就在外边等着接我们。”闻阿姨笑,笑完讲,“这样看的话,现实里这些男的好像也不是全没用。”
俞盏弯唇,闻明微拍了拍她的手,忽然喊了她一声,“小盏。”
“嗯?”
“明天的婚礼要参加吗?”
俞盏想起她忘了跟闻阿姨说她决定不参加,她摇头,“不了,明天要准备新公司报道的材料。”
“嗯,不参加也行,没什么意思。”
“我也觉得。”
迟叔叔拿了两把大伞站在五号门处,在抵达五号门之前,俞盏和闻明微率先遇到了一个熟人。
是昨晚便利店的员工,俞盏对那女孩还有印象,没想到闻阿姨也认识。
“佳佳。”
闻明微拍了拍女孩的肩膀,问,“和朋友来看演唱会?”
“啊对,闻阿姨…呀,小姐姐你也在!”
俞盏颔首,说了声好巧。
佳佳重重点头,情绪看起来很高昂,“真的好巧!我一直想着再见你一面呢。”
俞盏些许疑惑,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找她。
“也不是重要的事,就是昨晚你离开后,我把后半集的电影看了,发现爱喝冰红茶的女主角在中元节当晚遇上了她的真命天子!”佳佳神秘兮兮问,“我想知道你有没有遇到。”
“……”
俞盏坚定摇头,正准备说没有,闻明微这时忽然出声,“昨天是中元节吗?”
“对的阿姨,七月十五。”
“那完了。”闻明微长叹气,侧眸对俞盏说,“昨天是小鱼的生日,我和你叔叔全给忘了。”
第8章 公主
刚到上京那年,俞盏就听闻明微分享过迟于出生的趣事。
闻阿姨说自己胆子小,从小就怕鬼,偏偏她的预产期就在中元节前后。
“我提前一周住到医院,就是想避开中元节那天生他,结果好巧不巧,他就是要在那天等不及从我身体里跑出来。”
“原本我也想那我们就按照阳历给他过生日,那一年按照阳历算是8月……”
“8月10号。”坐在驾驶座的迟叔叔淡声补充。
“对,8月10号,日子还不错。但后来,”闻阿姨停了几秒道,“后来我去庙里烧香拜佛,遇到一位大师,他告诉我中元节实际上也是好日子,是…一个以敬祖尽孝为核心的文化传统节日①,大师后面又讲了很多,我记不太清,大概内容就小鱼在那天出生是吉事。”
闻阿姨经过大师点拨后决定从此按照农历生日给迟于庆生。
只是。
“只是今年可倒好,人家这么有记忆点的生日,我都给忘了。”闻阿姨坐在车子后排,气不过,抬手拍了拍前排迟叔叔的座椅,“还不是怪你,非要和他赌气,不让他进家就算了,生日也不帮他记着。”
“…我怎么没帮他记?”迟叔叔声音压得低,但足够车里的几人听清。
闻明微不信他的话,又冷哼了声,侧身和俞盏讲,“小盏我还没给你说过你叔叔多过分,因为他自己是个老古板做传统实业,就不让小鱼做人工智能。”
闻阿姨说了很多。
说迟于现在的公司属于初创阶段入不敷出.每天都在破产清算边缘徘徊,说他经常忙到昼夜不分争取一个项目却被迟叔叔一个电话给搅乱。
“平常我不讲但不代表这些事我没记到我的账本上,”闻阿姨对迟叔叔冷声道,“你把我也送到小盏住的那家酒店吧,我准备离家出走两天,大后天你再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