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盏不太想让哥哥跟个大傻子似的帮自己背锅,因而一两秒过去,她把自己的椅子往爸爸身边挪一点,和爸爸离得很近她跟他撒娇,“爸爸。”
听到女儿这声喊,俞峥仕放在桌上的手微滞,印象里,有很多年她没这样的语气喊过他。
俞盏见爸爸没应,扯着他的衣袖又喊了一声,“刚才——”
“刚才我什么都没看到,”俞峥仕以为女儿怕尴尬想让他装瞎,他配合道,“最近视力不太好,医生说我有夜盲症。”
“……”
俞峥仕今晚第N次望向迟于,顿了顿,他把刚才没说的话说出,“小迟是吧?你不用紧张,叔叔不吃人。”
俞盏这才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她男朋友脸色煞白。女孩眼睫抬起,附和说对,安抚的语气同他道,“我爸爸就看起来严肃。”
迟于的目光望向俞盏,他用眼睛在告诉她他没关系。
停了片刻,他忽地侧身跟俞峥仕说了句抱歉。
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合,因为过于重视反而搞得很糟糕。
俞峥仕摇头,接过迟于给自己倒的那杯茶,停了停,俞峥仕把茶杯举起,跟迟于碰了下,“今天就吃个便饭,不讲那些礼节。”
林澳港原本在默默喝自己的水,一杯喝完,想起上个话题,他问父亲,“您什么时候有的夜盲症?趁这次休假再去看看医生。”
“…不用看,”俞峥仕折服于林澳港抓重点的能力,他随口道,“医生说我这症状选择性的,时有时无。”
再多余的话俞峥仕没说,林澳港只当他讳疾忌医,他准备明天先给他在医院挂个专家号。
自我介绍的环节就此过去,接下来的场景比俞盏预料中的要温馨。
爸爸知道了他和自己的关系但并没有把他揍一顿,相反,对他很平和。
至于被平和对待的那人——
也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自然状态,但没有平日里讲话的傲娇气,每句话都低调内敛谦虚。
作为看客的林澳港在一旁看得起劲。
他分神在想:这就是恋爱会带给人的改变?
因为特定的人,去冲破原本的自己。
这就是他看到的他的改变。
……
饭吃到一半,老板亲自端了两道延陵菜进门。
老板原本是想看有没有机会替迟于美言两句,但步伐刚迈进包厢就看到主位上那位是他常在新闻里看到的。老板噎一瞬,所有到唇边的话收回。
“大家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老板把菜品摆到餐桌上,跟迟于使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只留下这句干巴巴的话。
俞峥仕同老板道完谢,话音落,扫见桌上摆着的那两道特色菜,他问俞盏,“你给爸爸点的?”
俞盏摇头:“不是。”这两道菜都不在餐单里,她点菜时并没看到。
俞峥仕嗯了声,他想大概知道是谁点的了。
上周的一个媒体采访,他无意提了自己近期爱吃的食物。
想必点菜的人事先做了不少功课。
俞峥仕瞧见他们餐盘里剩的东西都不多,拿起公筷跟一人夹了一筷子,到迟于时他问他,“延陵菜能吃惯吗?”
“能的。”迟于说了句谢谢叔叔,回答道,“我姥姥姥爷家就是延陵的。”
俞峥仕顺势问:“那你之前是不是在延陵待过?”
迟于点头,听到俞峥仕接着说,“难怪我看你觉得熟悉,应该就是某一次在延陵我们见过。”
俞盏只当这是爸爸的社交言论。
有时候为了调节气氛会在特定的场合下说‘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类似的社交话。
她并没有深思,因此坠入沉思的是林澳港。
难得思绪敏锐,林澳港想到楚京严今晚欲言又止的那句“这么多年都忍——”
抿了口温水,他看迟于一眼。
……
一顿饭在还算轻松的氛围里收尾。
饭后,俞盏跟爸爸商量今晚回她公寓住,“我给您收拾了房间,连被子都让阿姨帮忙晒了。”
俞峥仕原本打算回绝的话未落地,他颔首揉了揉女儿的头应好。
临了,他说:“小迟也跟着去吧,去喝杯茶。”
迟于点头,自然地给三人当起司机。
车子开向公寓,路途中,俞峥仕给秘书留信息。
秘书回得快:【需要我打听一下吗?】
俞峥仕望着驾驶座开车的人,几秒后给对方回说不用。
刚开始见到确实噎了一口气在,但一顿饭下来,他自认为识人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女儿眼光还不错。
尤其这次见面他发现她状态也比之前要好。
大概率是这小子的功劳,他这个做爸爸的不能不认。
……
带着爸爸在公寓参观了一圈,把小十介绍给爸爸,再之后爸爸知会她跟哥哥去洗水果。
俞盏指着桌上在沥水的的果盘,傻傻答:“已经洗过了。”
“那就再洗一遍。”林澳港不由分说把妹妹拽到厨房,他跟她说,“你没看出来那是支开我们要单聊的意思?”
俞盏点头:“我看出来了。”
“看出来你还?”林澳港察觉出不对劲,他问俞盏,“爸爸为什么要和他单聊,今晚我们有什么地方说漏嘴了吗?难道爸爸已经知道了他不只是我的朋友?”
俞盏:“……”
他竟然才发现吗?
难怪他这一晚上都还按照原剧本在走,但他们早就自由发挥了啊。
花两分钟的时间听完俞盏的叙述,林澳港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他幽幽道:“合着俞书记以为是我把你介绍给迟于的?”
俞盏:“……”
好像是这样。
*
客厅里。
俞峥仕提起林澳港,他确实是像兄妹俩猜的那般把林澳港当成介绍二人认识的中介,他问迟于,“听小盏哥哥讲你们是大学室友?”
迟于点头,沉思几秒同俞峥仕坦诚,“但我先和小盏很早就认识。”
俞峥仕准备去端茶杯的手停住,眼神疑惑望向他。
迟于解释:“我家跟凌叔叔住得近,她刚来上京那年我们便见过。”
迟于并未多言,但俞峥仕听明白了。
有两分钟沉默,沉默消逝,俞峥仕问了个不太相干的问题,他问,“那你知不知道小盏那几年过得怎么样?”
停了停,不等迟于答,俞峥仕便已经兀自把问题收回,“这话一出就知道我这个爸爸做得有多不称职。”
俞峥仕把桌上的茶杯端起喝了口茶水,将话题回到最初,他跟迟于说,“今晚找你喝茶其实主要是想问问你四年前我在延大门口见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静默半晌,迟于回答说是。
除了在电视的新闻上见到很多次,现实里他和俞峥仕也有过一面之缘。
俞盏二十岁生日时,他去看她。
那时他们已经将近两年没联系,为了不打扰她的生活,他没给她电话。
把礼物托人转交,看她收下,他离开学校。
没有直接走,在她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抽烟。
就是第三根烟燃起时,他见到的俞峥仕。
俞峥仕似乎留意他有一会儿,他给他递了瓶未拆封的常温水,温和问是不是有烦心事。
“我年轻时也像你这样,一有烦心事就抽烟,”俞峥仕没等他的答案,自顾自说,“后来有了我女儿,她不喜欢烟的味道。”“我记得有一次我刚点了一根,她眉头就皱老高,那时候她很小,走路都不稳,踉跄着过来,趴在我怀里,想掐我的烟……”
陷入回忆里的人那天和他说了很多话,他说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抽烟了,因为女儿不喜欢。
他还说今天是他女儿的生日,他来给她庆生。
当时他认出了俞峥仕。
知道他身份特殊。
安静地听完那番倾诉,迟于后知后觉闻到俞峥仕身上的酒气。
那时他想:合着他女儿不喜欢他抽烟但不介意他喝酒。
……
那晚最后,俞峥仕的手机响,看完信息他告诉他现在要去找他女儿。
大概是客套,也大概带了点醉意,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当时他怎么答的。
他想起来了。
他冷淡说——
抱歉叔叔,我有怪病,不能和异性接触,会起疹子。
第68章 和我
从回忆里抽身, 迟于看向坐在对面的俞峥仕,斟酌半晌,他说出口的第一句话是——“我不知道她不喜欢闻烟味。”
俞峥仕对那晚的记忆不多, 但和抽烟有关的那几句他隐约有印象, 俞峥仕笑了笑,正准备讲:小盏大了之后逐渐能接受那种味道,别过分就成。
话语未出,俞峥仕便听到迟于下一句话掷地,灯光温和, 被光芒普照着的少年的那张脸也温和。
俞峥仕其实知道这小子早已过了被称作少年的年龄, 可不知怎的,他现在看他.跟四年前看见他的感受相似近——气质出众也干净, 即使沉默不语,但难掩身上的少年气。
……
俞峥仕模模糊糊记得, 当时黑压的熙攘的人群中,就迟于一个人安静站着。
少年没什么表情,跟个不具备情感能力的灭烟机器一般,路过的几个女孩找他搭话,他都神色淡淡。
那天上午俞峥仕碰巧刚看到一个新闻, 新闻大致内容是一个年轻人创业失败, 抗受不住压力,跳河自尽。
好巧不巧, 延大门口那棵参天梧桐的后边就是一条汹涌的、冗长的、围栏不高的河。
至于距离河不远处的年轻人, 当时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没想太多, 俞峥仕直接过去跟他搭上了话, 他本意是想告诉他人生漫长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可对上少年幽沉也干净的视线, 俞峥仕忽然就想到自己的女儿。
他想.在他因为工作因为仕途因为各种原因忽略女儿的时候,不知道女儿是不是跟这个年轻人一样,觉得人生黯淡。
酒精在作用,加上是和女儿有关的话题,俞峥仕的话匣子不自觉打开。
后来越说越远,他把原本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好在——即使交流不多,俞峥仕也知晓了对方不是想不开要轻生。
当时对方无意中落下句‘我等她生日过完就走’。
应该是在为情所困,俞峥仕想.小伙子还年轻,为情所困应该不至于到想不开的地步。
至于那晚最后,俞峥仕听到他跟自己说他有不能和异性接触的怪病。
当时俞峥仕忍不住在心底腹诽:别以为我喝了酒有些醉意就看不出你这理由有多敷衍。
呵,谁乐意带你去见我女儿。
我女儿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
……
过往记忆敛起,现实中,这个平静的夜晚,第二次单独面对这个留给他深刻印象的年轻人,俞峥仕听见他跟自己说的第二句话为——叔叔,我现在知道了,会戒烟。
【我不知道她不喜欢闻烟味。】
【我现在知道了,会戒烟。】
俞峥仕自认为一个早已对很多事都无动于衷的人竟在这句承诺里被击了下,他轻叹了声,喝了口茶水,稍缓心情,一两分钟后,这句不经意吐露的又轻又重的承诺被他消化干净,他问迟于,“是我想的那样吗?”
/很早就认识。
/等她过完生日我就走。
大概率是他想的那样。
迟于知道俞峥仕在问什么,他点了点头,并不想在这位尊敬的长辈面前有所隐瞒。
俞峥仕接着问:“那小盏知道吗?”
迟于回答:“不知道。”
俞峥仕:“没准备告诉她?”
迟于沉默了会儿,摇头说不告诉了。
万一吓到她。
假如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袒露,万一吓到她。
他不想她害怕。
*
聊了约有二十分钟,俞峥仕冲鬼鬼祟祟扒着厨房门框的兄妹俩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俞盏走到沙发前,盯了盯爸爸,又盯了盯迟于,看不出任何异样。
两人神情都算平静,应该没有谈崩?她这么猜测。
俞峥仕把桌上的茶水喝干净,给三人说时间不早了都去休息。
“我这两天都在这,要是想找我随时有空。”临末,俞峥仕跟迟于讲。
迟于应好,话音落,对上不远处俞盏探究的目光,他冲她笑笑,没说什么。
不是没话说,是不敢说。
哥哥爸爸都在,他就连看她一眼都得三思。
迟于跟林澳港一同离开。
门被关上,俞盏带爸爸去他的房间。
卫生像她事先说的那样,早就打扫过了,就连家居服都给他准备了好几套。
“我下个月去看你。”
“小盏,爸爸最近忙,得再等一段时间。”
“还得再有几天,抱歉小盏……”
记忆中,他跟女儿说过的话如今全数回返,俞峥仕心中堵着块巨石,一时难以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