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丫翻了个白眼:“你背上太颠了,不舒服。”
老三撅着嘴跑远了,一大群小萝卜头呼啦啦地跟了上去,转眼间,大树底下只剩三丫和家里的其他三兄弟。
李泽睿问她:“你真的不去吗?”
见她摇头,他失望地离开了,老大老二嘱咐了她几句,也兴奋地跟上大伙。
无论古今,弹弓对孩子的吸引力都是十分巨大的,三丫不是孩子,所以她提不起兴趣。
她在树底下坐了下来,没过多久,周围陆陆续续坐了村里的其他人。
都是一些老人,有些拄着拐杖,有些声音响亮,手里还带着简单的活计:“开春了,身上老骨头都松快不少。”
“谁说不是呢,本来打算今年用的棺材,看来还得再放一年。”
“你家打的棺材是用的什么木料,我家那小子,三两块杂木就想糊弄我!”
“跟你比起来,我家还有点良心,用的老松板,我有时候睡不着就躺进去,还很舒服哩。”
三丫:“……”
这里的人不都很忌讳这些事吗?
“忌讳个啥?一脚入土了,还不兴让人说啊。”不知不觉中,她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其中一个老人撇了她一眼,努嘴说道。
另一个老人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你是大贵家的女娃?”
三丫点了点头,对方不说话了,她才反应过来可能眼睛不好使,赶紧开大嗓门道:“是的嘞!”
“哦,你家还有好谷子吗?”
“我不知道嘞!”
“你家什么时候下谷子?”
“不知道嘞!”
“给不给我家下?”
她直接走开了。
……
回到家,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六叔公坐在堂屋,王大贵在一旁作陪,他身上还沾着木屑,估计是刚从木工活计中抽身。
两人神色都不是很好看,见她回来了,六叔公勉强冲她笑了笑:“三丫回来了。”
又聊了几句,他便背着手离开了,远远看着他的背影,跟村里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三丫站在她爹旁边,突然问了句:“爹,六叔公的棺材板是什么做的?”
王大贵冲她瞪眼:“胡说什么?”
要是老三说这话,早就挨打了,但面对闺女,他实在下不去手。
“他是为谷种来的吧?”
王大贵叹了口气:“等你娘回来再说。”
没想到李秀娘一回来,便气得不行:“之前说好转让给我们家的那块田,王大有扛着锄头说是他的!”
王大有?三丫在脑子里回想一下,恍然大悟,那个读了半辈子书最后一事无成的败家小叔啊!
李秀娘气得不行,王大贵一时也拿不出什么主意,三丫只好站出来:“你们放心,恶人自有天收。”
说着,她掏出龟壳摇了起来。
在李秀娘和王大贵面面相觑中,下了断言:“他今晚要遭灾咯!”
第44章 搬家
◎日子越过越好◎
1.
话说王大有一开始并不想淌这块浑水, 毕竟王大富当着大伙的面,把那块田分给了王大贵,他再混不吝, 也是要脸的。
况且,王大贵家那丫头邪门的很, 王婆子不止一次警告她最喜欢的小儿子, 少掺和老二家的事。
可惜, 耐不住他贪心,再加上王大富家在一旁煽风点火, 以及家里婆娘的鼓吹,第二天, 他便装模作样扛着锄头出门了。
日上中天, 正是农人忙田的时候, 他在那块田溜一圈,村人就明白他想干嘛了,纷纷直起腰杆看他们家笑话。
当然,也有人站在王大贵家, 诚心为他们家考虑, 见王大有如此无耻,不由唾弃道:“你这是做甚么, 不是读过书明事理吗?”
王大有上过几年族学, 自恃是个读书人, 向来看不起这些泥腿子, 连搭话都不想理会,自顾自地挥了几下锄头便要离开――
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 老二要是识相, 就该把田让给他。
孰料, 刚想走就碰到了着急赶来的李秀娘,她可不像王大贵任人欺负,即便说不出浑话,也用理字把他堵得死死的,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不管,这田是大哥说分给我,你要是不服,你找大哥去。”说完,他将锄头狠狠撂在地上,差点儿砸到李秀娘的脚,冷哼一声,便离开了。
李秀娘气得心头直抽,回到家也没缓过来。
这事儿还得让六叔公出面,毕竟,当初转让田契,是在他的公证下完成的,王家村没有官府,族老的话就是权威。
然而,她回来的晚了,到家的时候王大贵刚拒绝六叔公谷种的事,这会儿再上门觍着脸求人,多少功利了些。
因此,两口子打算第二天再去找六叔公,反正现在节气未到,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这事儿就这样定下来了,李秀娘心里依旧窝着火,虽然面对孩子们跟往常一样,就连心思细腻的老二都没察觉出什么,三丫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决定把天灾变成人祸,狠狠给她娘出口恶气。
……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吃完饭,两个大人找六叔公评理去了,家里几个男孩儿嬉闹着正要出门,昨天刚做的弹弓,新鲜劲儿还没过去,他们打算去林子里打麻雀。
然而,门槛还没迈出去,就被妹妹拦住了:“就知道玩,没看到爹娘着急冒火嘛。”
“什么事啊?”几个小的,除了老二若有所思,其他人都愣了一下。
“甭管什么事,跟我走。”她瞥了眼他们手里的弹弓,立刻转了主意:“去捡些石子儿,把这玩意儿也带上。”
“我知道了,三丫想去找二叔麻烦!”老二抬头,眼前一亮。
“呆子,少说话,多做事。”
“哦。”
几人风风火火出门了,看起来十分兴奋,就连李泽睿也一样,比起远在天边的麻雀,和三丫一起做坏事显然更有吸引力。
再怎么说,他也只是几岁的小孩儿。
有老三这个孩子王在,他们很快就得到消息,王大有出现在村口,正扛着锄头往田地里去。
几人分工明确,老三招呼着村里其他孩子:“走走走,和我一起打麻雀。”
于是,一群孩子,大大小小,呼啦啦地往村口跑去,他们守在田埂边上,远远地就看到王大有的身影,连忙安静下来。
当对方走到埋伏圈时,无数石子儿从两边飞了出来,差点儿把王大有砸懵了,等他回过神来,只看到一大群小王八蛋呼啦啦逃跑的背影。
他啐了一口,扔下锄头揪住一个跑在尾巴的:“小兔崽子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我们只是在打鸟,哇,你快放开我!”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大人,跟小孩子计较,很快便有老人劝他,他只好憋着一肚子的气走了。
活是一点也干不下去,干脆去驿站的小摊里喝酒,那酒忒便宜,也不知道兑了什么,越喝越头疼,直到天黑,他踉跄着甩下几十个铜板离开了。
天黑黢黢的,他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扑通”一声,终于不省人事地一头栽倒在地。
等他迷迷糊糊醒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头脑还是不甚清晰,手脚并用地爬起,回到家,却被一声尖叫吓了个哆嗦――
“你这杀千刀的从哪个粪坑爬起来的?”
这事儿立刻被全村人知道了,王老二成了全村人的笑柄,从此,他的绰号都成了粪老二。
醒来后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是不敢再招惹老三一家,特别是那个神神叨叨的丫头,看见她在村口玩泥巴都得绕路走。
那块田也还给了王大贵,本以为要掰扯好一阵子的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解决了,李秀娘两口子想了半天,才想起那天三丫的话。
他们确实生了个好闺女!
就这样,他们一家人的日子在村里越过越好,而王婆子,则在三年后的冬天一病不起,两个儿子面子上做得周全,实际上推来推去,最后死在了对郎中的盼望中,临死前难得做了回好事,逼着他爹和老二一家断绝关系,并把王大贵的名记在了六叔公名下。
自此,三丫他们家和王大富他们彻底没了关系。
王婆子死后,那两家日子一天不如一天,除了老人茶余饭后说起前事,已经没人再关注他们了。
对于别人家的事,王琳珊并不在意,她这几年没事便往灵台寺跑,妙法大师对她还不错,每天静气凝神,精神状态稳定许多。
七年后,随着老二上完族学,过了童生试,王大贵一家打算搬去县里,他可算明白了,种地木工做生意,都不如书念得好。
“爹,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老二,也就是王福佑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一家人驾着牛车,将贵重的家当都带上了,正在村口和乡亲们作别。
六叔公已经垂垂老矣,被人搀扶着出来,一双昏花的老眼却十分激动,枯槁的手紧紧拉着王大贵和王福佑:“等你们回来光宗耀祖!”
几年前应了王婆子的要求,王大贵被记在他名下,这样一来,福佑也算是他的孙子,六叔公看向他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王福佑略微不适,面上还是笑着道:“您注意身体,等我们回来。”
他已经十五岁了,虽然整天埋头读书,却没有村人嫌弃的书呆子气,王家村的长辈,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众人依依惜别,最后还是六叔公拐杖一拄:“行了,赶紧上道,再拖下去就得晚了。”
“你们家的院子我会让人看着,放心去吧。”
就这样,牛车载着家当,离开了这个生养他们的村庄,向更大的天地驶去。
上了官道,几人才缓过来,王福佑拍了拍哥哥的肩:“东西都带齐了吗?特别是三丫给你打的工具,放城里都不一定有。”
“都在箱子里。”老大也上了族谱,有正经的名字,叫王福保,跟弟弟不一样,他对读书没兴趣,倒是继承了他爹的木工手艺,整天搁那刨木花,吵得很,被他娘嫌弃得要死。
话虽如此,当三丫提出要给大哥定制一套专门的工具时,还是拿出了压箱底的银钱。
说归说,该干的事,李秀娘可不会像王婆子那样糊涂。
想当初,听到昔日婆婆的死讯,她心里积攒的最后一口恶气也出完了,当天难得喝了一小碗米酒,搂着小女儿稀罕得不行,甚至同意她去灵台寺,做一年的俗家弟子。
第二天酒醒就后悔了,寺庙清苦,她这么小怎么过得下去?
当然,最后还是没能拗过三丫,那阵子,她吃饭喝水都在担心,小女儿在山上过得好不好。
答案是很好,三丫都有些乐不思蜀,住了一年又一年,直到上个月被妙法大师赶下山――他要去云游四海,他一走,庙里没人能镇得住这个混世魔王。
看着大师慈悲又坚定的眼神,三丫摸了摸鼻子,只好抱着龟壳离开,路上她反思了一秒,发现自己没什么问题,将责任都推到其他人身上,便一身轻松地回家去了。
殊不知,她离开后,庙里的和尚都松了口气。
村里的生活很无聊,待了几天,她便抱着龟壳去镇上找李老头玩,直到搬家这天也没回来。
她许久不回,老三也闹着要去,家里走了两个闹腾的,李秀娘清净了几天,也坐不住了。
因此,等到真正搬行李的这天,家里只有他们爷仨,一遍又一遍地清点行李,生怕漏了什么,被那娘俩算账。
“三丫的东西都带上了吗?”王大贵问道。
“带上了,我亲自装的。”王福佑点头,提起妹妹,不由笑了起来:“我问她要带什么,她说能不能把她房间的炕带上。”
“赖床的丫头!”见弟弟笑得开心,王福保突然反应过来,问他:“你不会答应了吧?”
“喏,”王福佑摸出一块泥巴:“这就是她的炕。”
“哈哈哈哈她一定会被你气死。”
“爹,我们走快点,我已经等不及要看她的反应了。”
王大贵:“……”
他扬起鞭子,却没落在牛背上,而是对准了老大:“臭小子!”
“明明是老二干的,你打我干嘛?”
老二生下来体弱,王大贵都习惯了,被他一说才反应过来,前几年三丫从寺里拿了个方子下来,老二照着吃了半年,身体越来越好。
牛鞭一转,旁边看热闹的王福佑赶紧辩解:“爹,您错怪我了,这是读书人的雅趣,离乡时带走一块故土,提醒自己不能忘本。”
“……是吗?”王大贵迟疑地收起牛鞭。
“是这样的,不信您回去问三丫。”
王福保看了眼弟弟,得,他爹又被忽悠了。
2.
这几年李茂根的生意越做越大,吃食店一路开到了县郡,自从那年三丫帮他保住臭粉铺子,镇上几乎没人敢难为他。
背后有靠山,他自己又是头脑灵活的人,生意越做越好,难得初心不改,对亲朋倒是态度依旧。
特别是姐姐一家,隔三差五让人稍些小玩意儿给三丫,送东西还不算,还赶着李泽睿上门做苦力。
随着李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李泽睿身边也围了一群奉承的人,少爷长少爷短的,到了农忙时候还得被他爹送去王家村踩田埂。
他倒是不反感,就连李秀娘看他也顺眼了,称他长大了,懂事不少,也不再拦着他三天两头找三丫玩。
总之,这几年来,两家的关系日渐亲近,李茂根一合计,干脆让姐夫一家都搬到城里来,宅院户籍什么的,他都用钱搞定了。
一开始王大贵并不同意,安土重迁,叶落归根,是他们这些人牢固不破的思想,最后还是族学里上课的老秀才,上门指着老二,痛心疾首地问他:“你舍得把这么好的苗子掐在地里吗?”
这才有了今日的搬家之行。
他们到的时候,天都快黑了,牛车晃晃悠悠停在巷口,王大贵喊了几声,好一会儿门才打开。
他累了一天,正想抱怨为什么这么慢,一看是闺女,立刻没脾气了:“丫啊,过来看看你的东西少了没?”
“绝对是只多不少吧。”她已经八岁了,个头蹿得很快,站在牛车前,再也不用人抱上去。
没想到一晃眼就搬家,想想也不错,山里窝久了,脑子都快钝了。
“三丫,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王福佑动作利落地跳了下来,站在她面前,比她高出两个头,布衣宽袖,若非面容还带着几分稚气,乍一看,还以为是下衙了的大人。
王琳珊晃了晃手中的龟壳,不等他开口捉弄,便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嘴角一撇:“那块泥疙瘩,你自己收起来吧,省得想家的时候哭鼻子。”
“游子思乡可是理直气壮,古往今来诞生了多少脍炙人口的名句,你怎么能用这个编排我呢?”兄妹俩一边争论,一边往里走,只有这个时候,早熟的他才会露出几分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