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如火——山花对酒【完结】
时间:2023-11-10 23:18:16

  姜音在他怀中稳稳地躺着,一丝震颤都未感受到。她身子虽未颤,但心却震撼不已。
  这男人功夫深不可测,心眼子堪比马蜂窝,若为同盟倒是桩好事,倘若为敌,则万般棘手,属实难应付。
  午饭姜音随意对付了几口,陆沉风再三劝她多吃些,她以身子不适为由回拒了。
  一日不能安定,她便不敢放纵自己,真吃得丰腴起来,她轻功会大打折扣,到时候要的可就是她的命了。
  陆沉风用过饭便去了议事厅,苗武和黎江已经等在厅中了,裴炀在镇抚司提审犯人。
  他阔步走到上首,一撩衣摆坐下,旁边站着的一个锦衣卫立马为他倒了盏茶。
  黎江依旧是蹲在椅子上,弓着腰跟猴儿似的一摇一摆。
  “大人。佛宝盗窃案果然与月门有关,和法善勾结的那个盗贼,并非是真正的江湖盗贼,而是月门的人。”
  “这个月门啊,藏得深着呢。”黎江搓了搓手,兴奋道,“月门九堂,除了东西南北四方堂,另有五堂。夫人……姜姑娘便是暗杀堂的副堂主,人称十三刺客。与法善勾结的那个盗贼,是奇异堂的人,那人本就是盗门之人,后来被月门收用。”
  “京城呢,属于哪个堂?”苗武问道。
  黎江看了眼陆沉风,笑道:“京城属于北堂,而北堂的堂主与大人也算是老熟人了。”
  苗武道:“是与咱们大人对立的?”
  陆沉风掀了下眼皮,冷声道:“满朝文武,谁不与本官对立。”
  黎江继续道:“月门先命奇异堂的一位盗贼去香积寺盗七彩琉璃塔,而香积寺内高手如云,尤其是方丈无念,若无人做内应,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七彩琉璃塔,并非易事。所以月门的人便设法勾结了法善。”
  苗武接话道:“眼看着佛法大会举行在即,佛宝被盗,圣上定会让锦衣卫彻查此事,而大人必然会亲自出城去调查线索。”
  黎江点点头:“于是月门再命暗杀堂的杀手上京来刺杀大人,他们早已在城外布下了天罗地网,只待大人出去,这分明是一出连环计。”
  陆沉风勾了下唇,声音凉凉道:“这时候本官若倒下了,京中必乱,天下……”
  话未尽,言已明。
  黎江和苗武两人没再多说,但都心知肚明,也深知陆沉风此话并非自夸。
  月门背后的势力,不只是江湖组织那么简单,牵连甚广。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宫里龙殿上那位。
  除掉陆沉风,再扶持他们月门的人坐上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
  若真让他们得逞,佛法大会召开之日,便是京中动乱之时。
  今上正值盛年,太子才刚弱冠。
  倘若圣上一旦有个闪失,这天真就变了。
  陆沉风仰靠在紫檀雕花圈椅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扶手。
  “本官虽臭名昭著,但也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更何况,本官比任何人都渴望盛世太平,谁敢让这天下生乱,本官就要他的命。”
  他声音轻轻淡淡,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一字一顿,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大人。”黎江喊了他声,“八珍楼后堂,月门的人见了夫人……”
  苗武虎目一瞪,从鼻腔里喷出声粗气:“哼,什么夫人,一个江湖杀手而已,早晚会栽在大人手里。”
  黎江咳了声,看向陆沉风:“总之大人当心点,别被套了进去。那杀手是月门里轻功最好的,当日她若不是为了救同门,我们没人能困住她。”瞥了眼陆沉风的神色,见他没动怒,黎江才继续道,“她留在大人身边,定是有目的的。”
  苗武急忙附和道:“是呀大人,那姑娘看着娇娇柔柔的,可一点不简单,你可千万别着了道啊!”
  最主要的是他还打着赌呢,若赌输了,他的祖传苗刀就没了。
  陆沉风冷冷地勾了下唇,自信淡定道:“放心,本官十分清醒,不过将计就计利用她而已,事成后再将其打入诏狱。”
  后堂小院。
  轩窗半开,秋日暖阳照进屋,光影洒落,青砖斑驳。
  姜音坐在木窗下缝制着被套,玉手轻动,飞针走线,一针一线如穿花戏蝶。
  她两腿伸直并拢,脚尖晃动着,缝一针哼一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江南小调。
  陆沉风从议事厅出来,原本是想去诏狱的,刚走出没几步,想起他这处独居小院如今已多了个人,便又折返回来。
  他走到桂花树下,透过半开的窗,一眼看见屋内的画面。
  融融秋光下,温柔娇俏的姑娘坐在绣凳上哼唱着江南小调,纤纤玉手飞针走线,好似那寒夜里的一簇火,不知不觉便燃进了他心底。
  双脚仿佛被定住了,无法挪动半步。
  不知在树下站了多久,直到听见黎江的喊声,陆沉风才回过神。
  “嗯?何事。”他双手背后,转身看着黎江,眼神还有些散。
  黎江走上前来,伸头往窗内看了眼,笑着道:“那就是月门杀……夫人?”
  陆沉风脚尖一转,侧身挡在了黎江面前,遮住他视线,眼神凛冽。
  “何事?”
  黎江收回视线:“方才老裴让人带话过来。他说大人与其这般不知时限的耗着,不如来招釜底抽薪。”
  陆沉风眯了眯眸子,冷声道:“说。”
  黎江朝着陆沉风身后努了努下巴。
  陆沉风压了压眉,负手走去廊下,黎江跟上。
  两人站在廊柱后,黎江停下脚,低声道:“老裴的意思是,让月门彻底以为姜姑娘已背叛月门成了大人您的人。如此一来,姜姑娘没了退路,便只能全心全意地向着大人了。至于事后……”他摸着唇笑了声,“事后大人您若动了恻隐之心便假戏真做,若无心意,杀之放之还不是大人您一句话的事。”
  陆沉风负手立于光影明灭的廊下,身姿挺拔料峭,穿廊风掀动他赤红的衣摆,如火飞扬。他眼睛看着前方,头微抬,贴骨的下颌凌厉如锋。
  “大人。”黎江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裴镇抚说,大人若同意此计,稍后便带着姜姑娘一同去诏狱。”
  良久,陆沉风应了声:“嗯。”
  姜音做起事来很麻利,不多时便将一床被子缝好了。
  她将针线卷好放入竹编箩筐,站起身抖了抖衣裙,弹去身上的棉絮和线头。
  就在她抱着被子往床榻走去时,陆沉风推门进来。
  “夫君忙完了?”听到开门声,姜音转头看去,满脸笑意,“夫君回来得正好,我刚把被子缝好,夫君过来帮我一起抻平。”
  陆沉风看着她,一双黑沉的眸子清亮逼人。
  “我要去诏狱。”他淡声道,“夫人可要随我一同前去?”
  姜音杏眸圆睁,微微讶然,笑了声:“夫君去处理公务,我就不去了,我在家等着夫君回来。”
  她把被子放到床上铺平,抻了抻四方边角。
  “我看院里那株桂花开得正盛,趁着这几日天晴,我去收些桂花,来日晒干后入枕煮汤皆可。”
  陆沉风走到她身侧,拉着她的手坐下,两人腿挨着腿坐在床沿。
  他微低着头,刀裁似的眉轻皱一下,神色间满是疲惫和无奈。
  “圣上命我调查女子失踪案,眼下虽已查到是月门所为,但却苦于没有证人,无法结案。眼瞅着圣上给的期限已到,为夫我……唉,我这顶乌纱帽只怕要戴不稳了。为夫做不成官倒也罢了,只可怜那些无辜受害的女子。”他急忙拉住姜音的手,“夫人,你可愿随为夫去诏狱劝说月门的人。”
  姜音看着他,笑得温柔纯良:“不知夫君想让我如何劝说?”
  陆沉风勾了下唇:“稍后我带夫人去诏狱,夫人莫怕,为夫会一直守在你身边,定不让夫人受到伤害。到时候夫人只需力劝他们招出月门门主的真实身份即可。”
  姜音面上笑得温柔和煦,心里却冷如三九寒冬。
  狠,这招是真狠!不愧是狠戾毒辣的锦衣卫指挥使。
  原本她还想徐徐图之,暂时周旋在两者之间,待到时机成熟,再来一招金蝉脱壳。
  而陆沉风却直接给她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想让她彻底成为月门的弃子。
  如此一来,她便再没了退路,只能全心仰仗着锦衣卫,仰仗陆沉风。
  可陆沉风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并不清楚,岂敢以命交付。
  再者说,她都不知道门主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怎么招?
  “夫君,我……”
  姜音正要回绝,门外锦衣卫禀报。
  “大人,柳府的柳二公子前来拜见。”
  陆沉风皱起眉头,厉声道:“他来做什么?”
  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
  “不见!”
  手下锦衣卫道:“柳二公子说,他家小妹在咱们这儿。他怀疑大人您抢了他们柳家的小妹藏在锦衣卫衙门,还说您要是不见,他就去上报大理寺,由大理寺来彻查此事。”
  手下越说越小声,生怕陆沉风发怒。
  大理寺少卿柳珩,乃柳家大公子,柳闵的兄长,向来与陆沉风不对付。
  一个是柳尚书的嫡长子,又是四品大理寺少卿。一个是三品锦衣卫指挥使,皇上的亲信。互相谁也不怕谁,两人可谓是斗得你死我活。
  至于是因何斗得这般水火不容,具体真相不得而知,有传言说是为了一个女子。
  然而在众人眼中,陆沉风此人冷心冷情,贪财恋权却并不好女色,怎么看都不像会为了一个女子与人争斗。
  陆沉风听到“大理寺”几个字,紧绷着脸,眉眼低压,目光冷得如刀子。眼下他正需要借助姜音查清月门之事,万不敢让柳家人横插一手。
  “带他进来!”他冷着脸站起身,临出门前看了眼姜音,“夫人好生歇着,我去去就回。”
第008章 (修)
  目送着陆沉风离开后,姜音脸上没了笑意,她眼睛盯着门口方向,手抓着被子一角,用力揪紧,捏得指节发白。
  今日八珍楼之事,她深知北堂主是故意在试探,而陆沉风也在试探她。
  北堂主让人给她带话——九月初九把陆沉风引去香积寺,目的是为了再次刺杀陆沉风。
  她不信陆沉风会不知情,以陆沉风的心机城府,只怕早已安排了人手在八珍楼埋伏起来,她和月门的一举一动,皆在陆沉风的掌握之中。
  而北堂主久居京城,曾经也在朝中做过官,对陆沉风又岂会一点不了解。
  所以这件事,从头至尾,都只是双方的一场初较量,顺带试探她。
  北堂主是想试探她有没有背叛月门,陆沉风是想试探她的立场。
  不出预料,北堂主应该还会派人来传递消息。
  眼下她想周旋都没了周旋的余地,必须尽早做出决定,否则只会害了自己。
  陆沉风,这个狠戾如狼、奸诈如狐的男人,事成之后想在他手里全身而退,难如登天。
  然而再难,她也得试一试。
  留在月门,最终只会是死路一条,毫无转圜余地。
  陆沉风慢悠悠朝着议事厅走去,走三步停两步,时不时低下头嗅一嗅沿路的菊花,丝毫不急着去见柳闵。
  黎江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一走一停,似闲话般说道:“据说十三年前,柳家的小女儿走失了。”
  陆沉风唇角提了下,讥笑一声:“不是走失。”
  黎江其实心里清楚原因,却故作惊道:“哦?不是走失,难道是被拐子拐了?”
  陆沉风斜挑着嘴角看他一眼:“我看你是皮痒了。”
  黎江摸着鼻子,讪讪一笑:“柳家当真是……”
  陆沉风冷哼了声,眼中讽意越发明显。
  柳家小女儿当然不是走失,而是被柳家当作平步青云的筹码献了出去。
  十三年前,那时候柳宗泉还不是工部尚书,只是一个五品的工部郎中。
  他为官多年,向来平平稳稳,属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保平派”,即为保平安一派,在工部郎中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来年,没升没降。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新登基的皇帝。
  十六年前,今上平定阉党之乱登基为帝,从龙有功者,都升了,朝中那些无过也无功的保平派,有的酌情贬官,有的明升实降调去了苦寒之地,有的甚至还因为碌碌无为被罢官。
  柳宗泉幸运,没升没降,继续呆在原来的位置。
  只是工部郎中这个位置,他坐得并不稳当。
  也是巧了,元化三年秋。
  寒露那天,皇后带着年幼的太子去香积寺上香为国祈福,正好那天柳夫人带着儿女从娘家回来路过香积寺。
  两方车马相遇,柳家人的车马跟在后面。
  回城途中,皇后与太子遭遇了刺杀,确切点来说,是年幼的太子被行刺。
  当时已是黄昏,金乌西沉,眼看着天就要黑了。
  危急混乱之下,柳夫人沉着冷静地做出决定,使出一招“狸猫换太子”的计谋。
  别看柳宗泉平庸无能,他娶的夫人却是个雷厉风行颇有手段的主儿。
  柳夫人带着六岁的小女儿登上太子鸾驾,让自己小女儿穿上太子的衣裳,扮成太子的模样,再下车坐去另一辆马车,由太子的贴身护卫跟着马车拼死往城内赶,实则是为了引开刺客的注意力。
  好在柳家六岁的小女儿,与八岁的太子身量悬殊不大,那些刺客也分辨不出谁大谁小,只能通过衣着打扮来认人。
  刺客果然被吸引走,十几个武功高强的刺客全都去追杀柳家小女儿坐的那辆马车。
  而八岁的太子则穿着柳家小女儿的衣裙,坐在鸾驾内,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宫中。
  自那后,没多久,柳宗泉就升任了工部侍郎,之后没两年,又升任了工部尚书。
  时至今日,柳宗泉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坐得稳稳的,只要他无过,都不会下去。
  而柳家大公子柳珩,更是年仅二十七岁,就担任了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一职。
  能力柳珩肯定是有的,这点毋庸置疑,即便陆沉风看不惯他,也不得不承认柳珩断案的本事,但要说这其中没点皇恩怕是难以令人信服。
  别人或许不知道其中隐情,陆沉风身为锦衣卫总指挥使,干的就是侦查情报之事,没什么秘密是他查不到的。
  只是这种事,他查到也当作没查到,更不可能拿到明面上去说,毕竟涉及皇家了。
  行至议事厅外,陆沉风一撩袍角大步走进去。
  对于此事,他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柳闵纨绔归纨绔,却没发疯,更不是傻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在大街上认亲,更何况柳家如今也算高门大户。
  柳尚书乃堂堂二品大员,天子近臣。柳家大公子柳珩是大理寺少卿,前途无量。最主要的是,柳家对太子有救命之恩。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