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山走到陆沉风身边,微微偏着头看向远处。
滇中之事,他不忍听。
“当时我军死伤惨重,九万兵力折损过半,粮食也快用尽了。父亲正欲上报朝廷请求援军,却在这时,皇上下令,限我们七日之内攻下滇中,还派了监军。”
“我问父亲,皇上是何意思?我们明明已经攻下了滇中,为何还要让我们攻占,是不是军情传错了?”
“父亲说,军情没传错。我们现在虽然攻下了滇中,但因为有元江段氏和麓川军在,即便攻下了也守不住,而皇上要的是收复滇中乃至整个南疆。”
“想要达成皇命,唯有杀了元江段氏一族和麓川军。”
“父亲不忍心,准备以死谢罪。我打晕父亲,把他关了起来,拿走他的兵符,连夜下了屠杀令。杀一人得十两金。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接下来的三天三夜,滇中血流成河,尸骨成山,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战役结束后,余友年用手臂粗的军棍把余烈打了个半死,一边打一边骂。
“畜牲!你就是没人性的畜牲!你枉为军人!”
任谁都劝不住。
打到后面,余友年无力地丢了军棍,老泪纵横地看着浑身是血的余烈。
余烈站起身,目光冷厉坚毅地看着余友年。
“爹,你说我枉为军人,那你呢?面对皇命,你懦弱逃避,难道这就是一个将军该有的表现?你不忍杀那些所谓的无辜百姓,可你又守不住滇中。两难之下,你却只想着死。”
“你死了一了百了,你倒是解脱了。你有没有想过,失去滇中,收不回南疆,就算你死了,你也是个罪人。到时候,余家该怎么办,我姐在宫中,又该如何面对皇上?”
余友年道:“战争虽然残酷,但也应该是在战场上与敌军一刀一枪的打,不该把无辜的百姓牵扯其中。”
余烈大怒:“爹,你醒一醒!你看清楚眼前的局势,麓川军和段氏族人,就像阴沟里的臭虫,他们根本不会和我们正面打,只会用阴损下三滥的招数。我们一打,他们就退,四面都是山林,他们躲在哪儿我们都找不见,如何正面打?山中瘴气又浓,我们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也不敢深入林中。”
“再这么拖下去,我们全部都要死在这里。皇上又要让我们七日内攻下滇中,爹你比儿子更清楚这个‘七日内攻下滇中’的含义。况且那些妇孺老少,我们已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无辜的百姓,唯有屠城才能快速有效地收复滇中。”
余友年仍是不赞同:“可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一通乱杀,你这般残暴的行为,让后人如何看待我余家军?”
余烈冷笑:“战争本就残酷,史书向来留给胜利者书写。只要攻下滇中,收复了整个南疆,没人会在乎今日这场战争背后的事。”
事后余友年在皇上面前请罪,并主动交出兵权。
皇上非但没收他的兵权,还升了他官。
一年后,二公子余傲病重去世,余友年便对外宣称余烈死了,让余烈顶替余傲,把他送去琼岛,明的是养病,实则把他软禁在了琼岛。
在余烈讲述完后,陆沉风转脸看向段毅:“段公子可有听明白?”
段毅连连摇头:“不,不可能!”
陆沉风拍了拍手,冷声道:“带出来。”
两个锦衣卫,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走过来,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这丫头正是极乐岛头牌蛇姬身边的丫鬟。
段毅看见妇人时,怔了怔,眼神有些茫然,随即突然瞪大眼,颤声喊道:“秋姨!”
妇人热泪盈眶地看着他:“少爷。”
她快步走到段毅跟前,将他上下看了一番,哽咽道:“少爷,您都长这么大了,真好。夫人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
段毅急道:“秋姨,您怎么会在这儿?”
话是问的妇人,他眼睛却看向陆沉风。
陆沉风神色冷淡,不予理会。
妇人回道:“少爷,是陆大人派人找到的老奴。陆大人说,您还活着,他说您需要老奴为您作证,就把老奴带了过来。”
说到这,她看了眼余烈。
“余将军说的没错,当年我们段氏一族的男人,他们确实利用了无辜的妇人和孩子去对抗大军。老爷用你的命威胁夫人,让身怀六甲的夫人去暗杀余将军。”
蛇姬身边的丫鬟也说道:“段大哥,段氏一族的妇人和孩子确实无辜,可段氏一族的男人,没一个无辜。当年我爹誓死追随段祖胥,逼迫我娘去暗杀余家军,我娘胆小不敢去,我爹就当着我们的面,把我娘打死了,那时我才八岁。”
“段祖胥带着段氏一族的男人,一边对抗朝廷,一边采矿。他们在我家后山开采出了一座金矿,为防止村民把金矿之事说出去,他将村里人全都杀了。”
说到这,她看了眼余烈。
“余将军杀了段祖胥后,得到了那座金矿。”
“杀一人,得十两金。”
陆沉风冷声接话:“余将军犒赏屠杀滇中百姓的三军将士,用的就是滇中西山开采出来的金子。
段毅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形,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所以……”他滚了滚喉,看着余烈艰难地问出口,“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身份?”
余烈淡然微笑:“确实该斩草除根。”
段毅又看向陆沉风:“陆大人做这一切,目的何在?”
陆沉风冷嗤了声:“你觉得我是什么目的?东洋倭寇,有一半都跟你有关,除了余烈和周云裕,你就是海上最大的倭寇。你一心认为余烈和朝廷都亏欠你,亏欠你们整个段氏。这十年来,你帮着余烈统兵练兵,也在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你想推翻朝廷,想恢复段氏昔日的荣光。”
“本官身为锦衣卫统领,目的就是要铲除你们这些谋逆之人!”
段毅冷笑:“余烈说的没错,陆大人还真是一条好狗。”
陆沉风也冷笑:“那也比不上你这条丧家犬。”他紧了紧腮,低垂着眉眼,神色阴鸷地盯着段毅,“滇中之役,的确令人心痛,可如今你并不无辜,被你害死之人,比死去的段氏族人要多数百倍。”
“陆大人,你不是说……”被称作“秋姨”的妇人话还没说完,就被锦衣卫拉了下去。
陆沉风手扶着椅子正要站起身,一位锦衣卫小旗匆匆来到他身边,在他耳旁低声道:“大人,姜……夫人来了。”
陆沉风屁股都抬起来了,听到这话,又赶忙坐了下去。
他神色紧张地四处看了看 ,朝黎江招招手,吩咐道:“你去接应。”
然后他快速进了营帐,快速躺到木板上。
他刚躺下,姜音一把掀开营帐,走到他身旁在他臀上踢了一脚。
“没死就起来!”
“嘶……”陆沉风微微一抖,抽了口气。
姜音转身欲走,陆沉风慌忙坐起来,一把拉住她,低声跟她认错。
“夫人,我错了。”
由于起身太快撕扯到伤口,他胸前缠着的布再次被血浸湿,血水侵透白布,滴落到木板上。
看着他胸前刺目的红,姜音心都要碎了,鼻头一酸背过身去,哽着声音道:“陆统领是朝中大官,哪有在我一个乡野女子跟前认错的,更何况您忠君爱国报效朝廷,能有什么错呢?”
陆沉风知道这次是真把她气到了,虚弱地叹口气,从她身后抱住她纤腰,侧转着脸贴在她腰身上。
姜音低头看着身前骨节分明的大手,两只手的手背上都有伤,新伤覆旧伤,有的已经结了痂,有的仍血肉猩红,每根指关节都是破损的,无一处完好。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温热的眼泪从眼中流出,滴落在满是伤口的大手上。
陆沉风手指一颤,慌忙扳过她身,将她抱在怀中。
“别哭……”他心疼又无措地为她擦眼泪,低着头,温柔地吻去她脸上的泪。
姜音张口咬住了他唇,狠狠地用力咬,直到将他嘴唇咬破咬出血才松口。
陆沉风把她搂在怀里,动都没动,任由她咬。
姜音松开牙退出,看到他唇上嫣红的血珠子,心里一阵不忍,又凑过去吻他。
陆沉风感受着唇齿间那一点柔软,眼神逐渐深邃,心里如猫爪在挠一样。
他搂在姜音背后的手微微用力,将她紧紧地按在怀中,化被动为主动。
姜音却将他推开了,一偏头叼住他喉结。
她很清楚该怎么对付陆沉风,果不其然,在她双唇裹住他喉的刹那,他喘息声便重了,喉结在她舌上重重地滚过。
姜音听到他沉重的呼吸,越发用力吻他。
陆沉风轻抚着她头,声音沙哑道:“乖,别在这时候招我。”
说话之时,他喉结上下滚动,与她唇舌相碰的刹那,像一只柔软的小手在他心口抚过,抚得他心尖又痒又麻。
姜音并没听他的,继续吻他,忽轻忽重地吮着他喉结。
陆沉风再难克制,一偏头叼住她唇,动作狠急,像是一头饿极了的狼,要把刚叼到嘴里的肉急切地吃进腹中。
姜音再一次把他推开,并将他按倒,问他:“腰以下有伤吗?”
陆沉风挑了下眉,痞气地笑道:“夫人大可放心,为夫……唔!”
不等他说完,姜音便低头覆了上去。
陆沉风闷哼一声,半眯着眸子看她,眼尾泛红,喉结滚了又滚,呼吸一声重过一声。
一刻钟后,姜音淡定地从营帐中走出去,迎面撞上师游,朝他点了点头。
师游看到她微微红肿的唇,眼神闪了闪,笑着问道:“陆大人可还好?”
姜音微笑道:“师先生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师游走到中军大帐前,并没直接进去,站在帐外问道:“陆大人,何时启程回京?”
从帐中传出陆沉风低沉沙哑的声音:“把许大夫叫来。”
师游语气镇定道:“陆大人伤势加重了吗?”
陆沉风道:“没有,只是让他来换药。”
师游招了招手,命人去叫许陵。
许陵一掀开帘子进入帐中,便皱起了眉。
地上血迹斑斑,那些刺鼻的浊物更是碍眼。
他耷拉着眼皮,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我看你是色.欲熏心,连命都不想要了!”
陆沉风虚弱无力地仰靠在软枕上,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
许陵抬眼看去,惊得倒抽了口气。
“你你你……”他看着陆沉风胸前大片的猩红,气得白胡子直抖,颤着手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沉风额角青筋绽起,额上凝着豆大的汗珠。
他眼睛微眯,咬牙道:“快过来换药。”
许陵提着药箱快步走到木板前,一边从箱中拿止血药和纱布,一边责备道:“你疯了吗?都伤成这样了,竟然还要做那挡子事。”
“少废话,换药。”陆沉风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耐烦地吼道。
他没解释,这种事,他自然不可能跟人细说。
许陵扒开他衣袍,看到他胸前伤口再度撕裂,痞肉外翻,鲜血汩汩而流。
“唉。你说你……”他摇头叹息,“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伙似的。”
陆沉风气笑了:“你觉得这种时候,我还有精力想着男女之事?”
“那这是你吐的痰?”许陵指了指地。
陆沉风舔了舔干涩的唇,红着耳根解释:“小姑娘性子烈,把她惹生气了。”
许陵怔了下,一脸恍然道:“哦……”
他绷不住笑出声,笑得胡子直颤。
陆沉风瞪他一眼:“为老不尊。”
许陵上完药,给他缠布时,掌心在他胸口压了压,疼得陆沉风直吸气。
“你呀,活该,就该让你多疼一疼。”
陆沉风仰躺着,忽地笑出声,一脸回味地勾起嘴角,神色慵懒痞气。
“许大夫这把年纪,想疼上一疼,只怕是都不行了。”
许陵冷哼了声,提起药箱便走。
师游看到许陵出来,走上前问道:“陆大人伤势如何?”
许陵没好气地看了眼大帐:“放心,死不了。”
“许大夫。”姜音在许陵走出一段路后,追上去问,“他伤势……”
不等她问完,许陵温和地笑着道:“放心,没大碍。他要真有事,还能有那精力……你说是吧?”
姜音脸上一热,红着脸低下头去。
“许大夫您忙吧。”
她转身匆匆走开。
许陵却朝她喊道:“小姑娘做的很对,下次他再这么胡来,你还这样收拾他。”
恰好陆沉风从大帐中出来,暗骂了句老东西。
苗武过来找陆沉风,正好听到许陵的话,看了看站在远处的姜音,快步走到陆沉风跟前。
“大人,姜姑娘打你了?”
师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脸认真道:“没打,估计是咬了大人。”
说完他就走,半步不敢停留。
苗武虎目圆睁,上下看了眼陆沉风,担忧道:“大人你都伤成这样了,她还咬你,咬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