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原本随口就要回答的。
如果能事先说好,大魔头不会随便乱来,而只要他不乱,那黄泉镜也不敢折腾。
只是……
“此事说来话长。”清枝表情微沉。
云归意眼前一亮,闻到了大新闻的气味。
“烦请姑娘赐教!小道绝不会将此事讲予外人。”
而清枝一叹气,祁扶玉就知道这丫头又想做什么事情。
对此,他已经不再试图阻止,只完全走流程似的警告:“差不多得了。”
清枝忙里偷闲:“放心,我这次讲的都是真实故事。”
哼。
真实故事。
祁扶玉轻嗤,他倒想知道,在这丫头完全误解的眼睛里,能看到什么“真实”。
“当年羽化之变后,其实祁扶玉并没有死。”
清枝一上来便给云归意丢了个大新闻。
他瞪大眼睛:“怎、怎么可能!魔头陨落,众人亲眼所见,而且后来还月城分崩离析也不见他出手,两千年至今更没有一句话……”
“没有死就一定要活蹦乱跳才能证明么?”
清枝大手一挥,将不知多少人全部划为异端:“而且,当年的还月城,已经不是最初的还月城了。”
云归意听到了一个被重重假象掩埋的历史隐秘。
清枝如同手执巨笔的潇洒画家,在摊开的空白纸上随意挥毫落笔,言语之离谱,逻辑之天马行空,颇有女娲造人的神韵。
——指的是,开头故事还算讲逻辑,但从祁扶玉夺舍云虺开始,就变得越发离谱,像是女娲娘娘造人到后面嫌效率低没耐心,所以随手甩出的泥点子。
在清枝口中,还月城全部是贪图享受,对正道存在投降心理的投机小人。
祁扶玉是功亏一篑,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悲情枭雄。
而云虺是为父隐忍,为了让父亲获得一线生机,甘愿让父亲寄居夺舍自己,导致自己陨落的大孝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云归意立刻否认,理由是那么眼熟。
“云虺是龙,前辈是人,即使后面叛门,也绝对是人,如果不是人,当年的宗门前辈一眼就能察觉出来!”
这些人质疑怎么只会质疑最肤浅的部分?
清枝别过头去,以不屑的眼神表示了自己的回答。
啊?
见状,云归意不禁心生动摇,难道是他错了?
清枝问:“你和云虺都姓云,你们就不能是一个祖宗么?”
“这怎么能一样呢?!”云归意先摇头,随后忽然意识到,云虺是祁扶玉的儿子,如果自己是云虺的后代,那祁扶玉不就是自己的祖先了。
那……
“也不是不可能?”云归意不确定道,“我回去就联系我爹娘,翻族谱看看!”
“当你开始怀疑时,你就想想,那可是祁扶玉,有什么不可能呢?”清枝语重心长道。
“所以?”
“如果有岔子,也肯定是你错了。”清枝斩钉截铁道。
“哦哦……”
云归意为自己的狭隘感到深深惭愧:“多谢姑娘今日点醒我,因为一点雕虫小技便自矜得意,甚至轻视祁扶玉前辈,若没有姑娘今日提点,小道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傻事。”
清枝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感谢。
毕竟她一句话都没有说错。
你就说祁扶玉有没有死透?你就说他灵魂碎片在不在云虺的转生之卵里?就说云虺有没有管他叫爹爹!
云归意将话题拉回正轨。
“既然如此,姑娘您是……”
清枝神色高深莫测:“不要乱问瞎想,把云虺护法与长生仙尊关系之事全部咽回肚子里,若是坏了大事,自己把后果掂量清楚。”
懂了懂了!
云归意听到这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清枝姑娘显然是云虺前辈的后代!
不一定是云虺亲生,也可能是其他龙虺繁衍下的血脉,只是和云虺沾亲带故。
既然如此,她年纪轻轻便能执掌神器,实力神秘莫测叫人无法揣度,谈吐间更天然有番风度的事情也不难理解了。
如此回想起来,清枝全部古怪行径都有了解释。
她是龙族末裔,是肩负复活祁扶玉前辈重任的小龙女啊!
龙族是什么?堪比传说中仙人的存在!
虺族虽然不算完全的龙,但在不景气的当下,于大部分修士而言,概念和真龙也没差多少。
龙族能做成多少事啊,呼风唤雨,冯虚御风,祓除灾厄,甚至可以被一国供奉尊称为水神……
而他对这位小龙女做了什么?
该死!
清枝无视了云归意眼中的踌躇与悔意。
最开始她对这种类似表现还会觉得稀奇有意思,但看得多了,也觉得一般般啦,大家达成共识就行。
“既然清枝姑娘是这样的身份,那宝物决不能等闲处置,更不能落在那群人手里。”
“哪群人?”
“师长并非我能妄议,而同辈中,最应被警惕的就是归墟宗弟子当代首席,孟守静。”
“没听过。”
“那是自然,归墟宗弟子并不以扬名为修道目的,而孟守静又不是祁扶玉前辈那样的天才,出了宗门,没人会关心他。”
清枝听出苗头了。
“你和这个孟守静不对付?”
云归意看着清枝,这位龙女姑娘对祁扶玉前辈的虔诚忠实没人能质疑,态度又如此明显,也就是说……
“孟守静绝对是当年还月城叛徒的后人!”
清枝惊了。
对她忽悠行为本已视若无睹的祁扶玉也不禁微微睁开眼睛。
云归意信誓旦旦道:“我一直奇怪孟守静这家伙从哪学来的奇怪功法,又为何对祁扶玉前辈敌意如此之深,而且其人狡诈隐忍,城府极深,和那些还月城叛徒根本一模一样!”
“……”
她没好意思说,其实她也不知道还月城叛徒是啥样的。
然而云归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言语炽烈道:“清枝姑娘,我们要分清敌人朋友,必须除掉这叛徒后裔!”
看出来了。
云归意仙师将满月会精神学习得很好,对长生仙尊忠心耿耿,并且对他这位同门成见极深。
“行啊,”清枝满口答应,“不过首要还是得干掉其他四大门派,你的敌人便留在最后吧。”
云归意兴高采烈地应下。
至于清枝宝物处理,也很顺利地解决了。
清枝原本打算不管了,就这么揣在怀里,觉得以它们的位格,归墟宗不特意针对她的情况下,多半没法发现不对。
但云归意直接给她塞了块牌子,确保她的身份万无一失,绝不会泄露。
“这是风行箓,有此符箓,归墟宗各个法阵都不会针对你……这是宗门中一名阵法师给我的,只可用在紧急关头。”
青年慎重道:“但清枝姑娘的安危就是最要紧的事。”
这话说得很中肯,她不禁跟大魔头讨论了一下这件事,并委婉表示“哎大家怎么都这么关心我,好奇怪哦,和我朝夕相处的人应该会更爱我吧”。
大魔头没理。
此时云州完全着陆,清枝也起身准备出去逛逛。
她完全没有潜入敌人大本营的危机感。
毕竟她可是有县尊和云归意的双重认证,乃是天大的良民,身份清白得不能再清白。
可惜清枝想象中下船就能四处吃吃玩玩,领略归墟宗风土人情的场面并没能出现。
她一出舱门,便被灿烂阳光闪到眼,右手抬起在眼前撑了小帐篷。
但山上风大,卷着白雾吹到身上时候还是冷冷的。
她放眼打量四周,这里是专门开辟给云州安置的山顶,所有草木都被清理平整,四周视野一览无余。
当然,山风也毫无遮挡。
身着藏青道衣的杂役弟子来回逡巡忙碌,间或夹杂着其他服饰的外来客,脸上表情并不如她一般轻松,更多的是凝重严肃。
对于世间绝大多数人而言,归墟宗这宗门的意义都非同一般。
尽管近百年来,归墟宗的统治地位受到挑战,可数千年积攒的底蕴威严是其他宗门拍马也赶不上的。
也就是两千年前,祁扶玉一手打造的还月城,在人心力量上真正威胁到了归墟宗存在。
可在祁扶玉陨落后,这样的人便再没能出现了。
可以说,在这样古老而底蕴深厚的宗门,哪怕是个洒扫的杂役弟子,地位都比县尊……呃,有点夸张了,也就比半个县尊厉害吧。
反正,至少在这个宗门的当代弟子首席想要对人做什么时,绝大多数人想的绝不是质疑反抗,而是想一定是那人做错了什么。
比如现在。
“宗守静?你来做什么?”
云归意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清枝身前,警惕地瞪着面前的马尾少年。
没错,少年。
清枝本以为,能被云归意如此提防警惕,宗守静应该是和他同龄,甚至比他更成熟些的青年。
然而此刻出现在两人面前的,只是个扎着低马尾的冷漠少年,他脸颊有些婴儿肥,个头和清枝仿佛,一米六出头的样子,看起来倒比她还要小上两岁。
——如果他笑眯眯的话,容貌的稚嫩感还要更强。
“奉师尊之命罢了。”
少年身着宽大道服,只身一人站在那里,山风吹得那宽大袖口鼓起,模样颇有些反差萌。
他语气毫无起伏,平静地说道。
“你走之前,师尊为你算了一卦,说你会带回来大.麻烦。”
“我便先来看看,麻烦在何处。”
第49章 奇葩
◎我们归墟宗是这样的。◎
/49
哇哦, 新的能力出现了。
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句话在别的地方大部分时候属于没话说了感叹一下,但在修真界, 它是天下公认,无可置疑的事实。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敌人会在哪里捡了什么奇遇,有了什么新招数。
修真界的历史源远流长, 有无数高深功法, 顶级法宝遗留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然后在蒙尘百年后再度现世。
所以像阵法师、除念师这种号称罕见的角色, 严格来说并不算罕见——至少只要肯花大钱,还能找得到人。
但谶纬预言这行当, 找人却是真正全看运气,和砸不砸钱, 下不下功夫没有任何关系。
就连清枝看话本时,也默认书中同样神奇的言灵师、谶纬术士等角色为剧情npc,根本没想过现实中会存在。
然而, 这才刚来归墟宗, 路都还没认清,就先得知了一个重磅消息。
归墟宗当代掌门会推衍之术, 并且疑似算到她的来临,并对她的来意怀有某些误解。
怎么能称呼她为麻烦呢, 她明明是来帮归墟宗弟子团结一心, 重铸宗门辉煌的。
这样一见面就对客人喊打喊杀, 真不懂待客之道。
面对宗守静指向意味明显的言语, 云归意不快地蹙眉:“这是我从西山城带回来的证人, 她好不容易才从兽潮中逃脱, 你便又要带走她折磨?”
论扣帽子, 云归意可比宗守静熟练多了。
同为归墟宗内门核心,然而宗守静身为弟子首席,管理门派弟子事务居多,外出顶多是历练除魔,或者与其他宗门的上层人物交流。
而无论是妖魔,还是头面人物,都不会和他唇枪舌战,这方面的经验,宗守静还真不多。
宗守静微微蹙眉,纠正道:“我并非想要针对这位姑娘,无论这次你带回的人是谁,我都会调查。”
云归意恍然:“也就是说,只是在单纯地针对我?”
哦豁,看不出来啊,这云归意嘴皮子原来这么利索。
在西山城看他哑口无言的样子,还以为他只是话说得响亮呢。
宗守静被他连续三个大帽子扣下来,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仿佛淬了冰的眸子定定地凝在云归意脸上。
看外表模样,他也只是个小孩子的年纪,实际上处事手段,谈吐方面也算不得成熟高明。
然而,以这样的姿态当上归墟宗弟子首席,只能说明宗守静的天赋强到恐怖的程度。
力压一众归墟宗天才,以至于到这种无可置疑的程度,清枝觉得宗守静天赋怎么着都配得上“倒吸一口冷气”的感叹程度。
“出来。”宗守静冷冷道。
听这口气,是在对她说么?
一直在后面看戏的清枝探出头来:“你找我?”
不等宗守静开口,云归意先一把将她压了回去。
“这小子只是发现自己不占理,就想压迫更无权无势的普通女子罢了。”
他们这边冲突一起,时间耽搁的久了,自然就有有意无意地目光飘过来,并顺利认出两名宗门内的核心弟子。
“那不是心眼通传承的云归意么,又被首席抓住啦?”
“没听见云归意说么,首席还是找他事结果被揭穿了,这不就准备找他身旁姑娘麻烦。”
“哎,首席的脾性是该……”
看来云归意使出这样手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然而归墟宗门风淳朴,或者说这位首席弟子过于正直,愣是一次都没拆穿过。
有那么难么?
若是清枝自己来,此刻少说有不下十种方式为自己辩解清白,顺便狠狠给予回击。
最简单的就是让云归意把这些话同师尊讲,自己拖着她就走,云归意还能如何?
然而宗守静不会。
少年僵硬地站在原地,宽大袖袍遮住了他的动作,清枝不知他有没有愤怒,但从表情判断,宗守静人如其名,依旧冷淡无感。
这少年的应变能力,简直差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当然,云归意不会同情他。
云归意冷笑:“又在模仿祁扶玉前辈?但前辈昔日为首席时,可不会这样强抢民女,更不会欺凌同门。”
仿佛触动某个关键词,宗守静忽然开口,冷冷道:“我会超越他。”
“但你除了当上首席的年纪比他早,又有哪里比得上前辈?”云归意不屑道,“哪怕算年龄,你这种也属于时无英雄,叫竖子成名。”
云归意根本不在乎最后这句话把自己也骂成了小丑。
反正只要能打击到宗守静这个死对头,叫他怎么样都行。
“我无愧于心。”
少年清冷的眸子从他身上转开,清枝再一眨眼,就发现自己已经腾空飞起——
宗守静居然在眨眼间绕开云归意的提防,将清枝一把扛起,瞬息间便带着她跃出老远。
“宗守静你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