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是修士,我是天朦!”小姑娘干脆利落地打断他。
她觉得心中堵得慌,愤愤闷声道:“不想教你也别说废话,免得浪费我的月华油。”
说完,小姑娘利索地刮走封皮上的月华油,仔细抹在自己额心。
这种利用方式非常粗浅浪费,很难发挥月华油中的灵力,但也比供给这冒牌货,只为叫他喋喋不休强。
呵,自己当叛徒,背叛她白月光,于是便要求别人也和他一样?
“你没朋友,但我有朋友!”
清枝先用通讯护符求援,快速说明情况后,小姑娘抹去脸颊泪水,眼中浮现决然之色。
不能在这里干等。
她捡了块锋利石头,快步向回奔去。
师姐他们已经到了山下,哪怕现在立即动身,也要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而时雨绝对撑不到那时。
清枝知道,自己此刻立即选择逃遁到远处,大概率能够逃脱玉颈观音追杀,并拖到巡山队支援。
可是她就不!
短暂沉默后,冷淡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拿石头回去,是想送死么?”
小姑娘豪气干云:“那就和时雨死在一处!”
“冷静是人应有的品质。”大魔头语气依旧平稳,他分析道,“听从本尊为你选择的路,你会实现你的梦想。”
“你不是要踏破虚空回——”
“不需要!”
她感觉到对方正在说服她,所以立即打断。
不能听下去,因为如果这股劲断了,她或许真的会动摇……她不能动摇!
如果依靠成为杀人凶手才能回家,那她宁可不回去!
小姑娘脸上还有泪痕,声音却一句比一句重。若叫同门看到此刻彻底炸毛的她,必要惊掉眼珠。
在过去十数年的人生中,怪丫头罕有如此爆发,与人争吵的时刻。
“你这样虚伪冷酷,连祁扶玉那么好的人都能背叛,当然理解不了我。”
“再见!”
啪!
她毫不留恋地将折月杂记丢出去,任凭它滚到一边。
于清枝而言,做出这样的选择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正如在要挟时雨和借高利贷之间,她宁可选择借高利贷一般。
在坐视时雨赴死和面对玉颈观音之间选择,她同样更愿意选择面对玉颈观音。
小姑娘不再有任何犹豫,她生怕自己又生怯懦,于是借着此刻的满腔激荡热血,脚步冲得更快。
“站住。”
魔头始终冷淡漠然的嗓音,此刻终于出现波澜。他无法理解清枝的选择,却再不能忽视她的坚持。
“……把本尊捡回去。”
清枝不理他:“你又不帮我,爬。”
“既然本尊教你的修真之道,你宁死都不肯选,那便教你[正道]。”
少女脚步陡然一止。
她立时不计前嫌,眼疾手快地把大魔头捡回来,还给他拍了拍表面的土,拿自己的衣服擦干净。
她急切道:“阵法怎么说?”
大魔头:……
没看出这天朦还是个蜀面豪杰。
在打开死亡之门前,他最后一次提醒。、
“所谓正道,便是强行施展法阵突破,随后硬撼玉颈观音。”
“此法于你百害无一利。你缺少大量材料,法阵效果或许迅疾,却会疼痛无比,甚至极可能丢掉性命。”
“你确定要坚持如此么?”
“我不怕死。”清枝心急如焚,催促,“快说!”
小姑娘的决心犹如熊熊烈火,哪怕是封印千年的冰冷魂魄,也会为其明亮的光芒所摄。
他沉默一瞬,仿佛自语。
“好。”
“死都不怕,那是没什么好怕的。”
他平静道:
“只要你能活着通过法阵点灵,本尊便授你克敌之法。”
残月如钩。
此时并非月中于天,而清枝随身带的材料也残缺不全,强行进行仪式,只能说是赌命渡劫。
纵观阵法策卷,眼下她的情况也属于最为凶险的那种,堪称九死一生。
少女站在阵法前,神色凝重严肃,含着焦急,但并无畏怯。
水银在法阵纹路中轮转,速度渐渐加快,犹如地上银河,摇曳出的金属色泽冰冷沁骨。渐渐的,一缕月光恰好照在法阵中心,令银河越发皎洁清冷。
开始了。
清枝在心中默念。
接下来的事情可是凶险无比,需要她亲身步入法阵,以元水濯体,接受明月赐福。
元水即为水银,由于材料不足,她法阵中几乎没加任何祛毒固本的材料,全凭肉身硬抗。
水银猛烈侵袭人体时,剧痛会在瞬间淹没人的神智。
据说世间有种刑罚,乃是将水银灌入人体内,生生剥皮。仅从描述来看,她接下来打算的行动,与这个酷刑并无二致。
清枝深深望一眼远处的战斗,再望向法阵时,目光已经明亮而坚定。
没关系。
无论是生是死,她都问心无愧。
接下来,只需赌上性命便好。
没时间浪费,少女吞下唯一祛毒的赤芍散风丹,赤.足步入法阵。
而在走入的瞬间,清枝便双目刺痛,不得不闭上眼睛,小腿以下的躯体更是霎时间丧失感觉,令她连连踉跄,险些栽倒于地。
她痛到想要流泪,可泪水刚刚流出,便被炽热的气流吞噬蒸发。
痛!!!
痛得她哆嗦,痛得她倒吸冷气,痛得她想满地打滚,痛到想喊都喊不出来!
清枝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勇气与毅力,忍住最初几乎要将神魂扭曲的剧痛。
她痛得深深佝偻起身子,栽倒在法阵中,彻底丧失了对现实的全部感知,只是坚守一个信念:
不能倒!无论如何,绝不能倒!
这种折磨持续了许久,仿佛钝刀子割肉,她的疼痛变得无限绵长……
忽然,清枝只觉全身轻盈,血液犹如陡然开闸的水坝般肆意奔腾,而她的神识便在这漆黑的虚无江河中浮沉。
还挺舒服的。
一股犹如清泉,犹如微冷的春风,照耀在她的灵台……原来这就是灵台。
星点绿意明灭。
少女浑浊黯淡的神魂中,出现了一芽新绿。
……
我死了么?
清枝艰难睁开眼睛,只觉全身都火辣辣湿漉漉的,温热的液体在她身下流淌,不知是侵蚀的水银,还是自她体内大量流逝的鲜血。
全身哪里都痛,发自灵魂的疲倦让她很想就这么躺在地上睡一觉。
已经不在乎脏不脏了,她知道自己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立刻睡过去——
时雨!
清枝一个激灵,陡然睁大眼睛。
她眼皮黏糊糊的,视野蒙了层浓重血色,睁眼的每一秒都是受刑,仿佛有银针在戳刺眼球。
可清枝却忍不住露出微笑。
她还活着。
她坚持下来了。
清枝此刻已经站不起来,只能强撑向阵法外记忆中的位置摸索。
她嘶声执着道:“我活下来了……教我,救她!”
熟悉嗓音立刻回应了她。
说的话却不中听。
“但你情况比本尊预计的更糟。”
“你必须用灵力护住经脉,不要管别的了。否则哪怕你杀死玉颈观音,最多半日,依旧会爆体而亡。”
“值得么?”
清枝已经对疼痛麻木,所以不知道她已然打破凡人灵识的极限,现实中的躯壳千疮百孔。
她的勇气为她赢得了魔头的动容。
大魔头愿意打破惯例,提醒她,给勇士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你已非凡人,活下去对……”
“不要食言。”清枝打断他,她声音嘶哑至极,每说一句话,她喉口都有大量血气浮动。
她紧紧攥着折月杂记,固执地挤出那三个字。
“救、时、雨!”
祁扶玉:“……”
魔头被她连续呛声,又见她自寻死路,此时倒也没什么好说了。
有因必有果。
履行两人承诺便是。
他平静道:“世上曾有无数人以重宝央求本尊,却始终未能如愿。”
“——清魄剑法。”
“能学多少,此后又能活多久,便全看你自己。”
清枝心头剧颤,这是她此前被姜尘吊了许久的胡萝卜,如今竟能完整入手?
要知道,这剑法她哪怕看个皮毛,日后都必然不可限量。
或许真如魔头所说,她最理智的选择是苟且活下去。
但这却也只是瞬间的惋惜。
因为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任何事情比时雨的性命更重要。
小姑娘严肃而认真地点头。
“一言为定!”
古怪的一幕上演了——
点头的瞬间,清枝全身大量喷溅出血,折月杂记身为灵物,本不染血污,此刻却扉页大开,摊开的白纸很快被她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
由于陡然加速的出血,原本缓过气的清枝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法阵中。
昏迷前,她隐约听到冷淡言语。
“你醒之后,最好知晓感恩,为本尊效死。”
此事对大魔头似乎也是负担颇重,一直冷淡矜傲的声音都显得虚弱不少。
而在最后一页白纸也被她的血浸透染红时——
清枝在虚无而漫长的江河中漫步。
江水充盈着疼痛与绝望,负面情绪不断冲刷着她,试图将她裹挟其中。她只有苦苦坚持,方能维系一线清明。
渐渐的,或许是麻木,或许是习惯,清枝竟然在这虚无钝痛的江河中感受到了一丝轻盈。
没错,是轻盈。
是她疼到极致,已经开始幻想了么?
不对,不是。
是因为她此刻竟真真切切的行走在地上。
小姑娘警惕的四处张望,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悄无声息间,已经从虚无之河变成了冷清的高墙小道。
这里的建筑与道观有些类似,但远比太平道观精致肃穆。
走路起来的感觉也不太对劲,她几乎立刻发现,这具身体根本不是自己原装的。
她到了另一个人身体里?
大魔头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不要东张西望。”
“现在的你是两千年前归墟宗掌门之女,慕婉絮,准备前往探查有罪弟子祁扶玉。”
“今夜的祁扶玉便将参悟剑意。”
“欺骗他、杀死他,夺取他手中的清魄剑法。”
清枝:!!!
她震撼地瞪大眼睛,每个字她都能听懂,怎么连起来就这么匪夷所思?
“我穿越到过去了?”
“不,你身处本尊当年兵解后散落的神魂碎片之一。”
清枝几乎瞬间联想到姜尘与祁扶玉之间的生死大仇,心中有所猜测。
姜尘和她一样执着于祁扶玉,那么在奇幻世界里,寻觅掌握神魂也是非常正常的操作。
而处于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心态,莫不是姜尘在利用她破坏祁扶玉的神魂?
她试探道:“让我毁你神魂碎片?不会伤你元气?”
大魔头声音淡淡:“本尊既然给你用,你用便是。不要问多余言语。”
清枝强忍住疼痛,尽量保持冷静地思索这个方案。
慕婉絮是第二十三代归墟宗掌门之女,天赋秉异,出身高贵,号曰碧青仙君。
她颇擅医毒之道,曾下山退去人间大疫,品性不凡。可惜天妒英才芳华早逝,她没能在人间流传更多事迹。
正统说法如此,其实清枝还知道另一种地摊文学的版本。
——祁扶玉人生遭遇的第一次背叛,即是慕婉絮给他的。
据说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是同门师兄妹,感情深厚。
然而祁扶玉悟出清魄剑法后,婉絮却奉掌门之命,骗取剑法后下毒剜骨,几乎令其死去,后者侥幸方才逃脱。之后祁扶玉叛门复仇时,也将慕婉絮杀死。
她忍不住咕哝:“没想到你也喜欢看《大话魔尊》啊。”
大魔头:?
他直觉清枝又在胡言乱语。
清枝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杀死碎片之主,破坏这枚碎片便能学会剑法?”
“而且破坏神魂不就和掘坟一个性质么?你干嘛这么对自己。”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姜尘痛处,他一时间竟没能回答。
随着沉默,气氛逐渐尴尬,清枝也意识到自己嘴快的不妥之处——现在是生死攸关之时,捅破窗户纸对谁都没好处。
她这样质疑姜尘能得什么好处?别说是祁扶玉早就死了,就是他本人真的在这里,她都得分清利害不能昏头的。
清枝昧着良心道:“没事没事,我懂你意思,反正人早就死了,残片还能用来拯救花季少女,想来祁扶玉自己知道也会很高兴的。”
大魔头:……
不是很想搭理这个白痴天朦。
他缓缓道:“你可讲神魂碎片理解为一段体悟,打碎它,便自然能够学会它所蕴含剑法。”
“而融合本尊一片神魂,对你好处无需多言。”
第一句话还算合理,第二句话便会让所有正道修士皱眉。
从结果论,融合神魂体悟或许有好处,但无论切割自己,还是融合他人神魂,都是伤天害理被严禁之事。
如此数典忘祖有伤天和之事,唯独魔修才敢做。
“不要让本尊觉得,自己在暴殄天物。”他声音冷冷道。
“我知道,不用你啰嗦。”短暂迟疑后,小姑娘下定决心。
见此,他不再多言,转而提点道。
“碎片中祁扶玉不知你身份,但实力性情与历史无差。你若办事不够妥帖,极可能被勘破后杀死。届时本尊便是能保住你神魂不灭,你也再无可能学会剑法。”
清枝轻轻点头,心情有些沉重。
耳边传来冒牌货淡淡嗤笑,听起来有些讥诮,又有些愉悦,熟悉的音色叫清枝心里堵得慌。
被背叛者唆使去掘白月光的坟……抱歉,实在不得不从。
毕竟您老已经死了,但时雨还在等她救。
如果她有幸活下去,定不忘今日恩情,哪怕神魂受创再无天赋修行,也会将融合的这份神魂切割出来,完璧归赵!
残月如钩。
神魂碎片中的月亮,和现实中的月亮别无二致。
时雨在与怪物生死搏斗,而接下来,她也要走入赌上性命的高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