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很是确定。
楚引歌点了点头, 她现下的心境似乎已无波澜, 还镇定地和他道谢:“今夜给阁主添麻烦了,明日晚上我会去赴约的,阁主尽早回罢, 莫让家中夫人等急了。”
她的语气得体又疏离,听不出什么情绪。
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起的手又放下, 转身离开。
他的外袍还在她身上, 就那样穿着素白中衣走出了房门,楚引歌翕合了嘴, 却没有叫住他, 刚刚的致谢已抽离了她所有力气。
外衫等洗净后再还给他罢, 她现在急需这么一件衣冠来蔽体。
楚引歌听着净房内窸窸窣窣地提水倒水声, 烛光微晃。
又听到立冬在外说道, “夫人, 水备好了, 我唤小满来给您净身?”
楚引歌刻意保持冷静, 扬声道:“不用, 我不喜人服侍,你们退下罢,明日还有得忙,快去歇下罢。”
立冬细听着夫人的动静,语调和往常一样,没有过多波折,风平浪静,他心稍安便应声退下了。
楚引歌觉得眼睛有些发涩,想闭闭眼,可一阖上,都是那个禽兽不堪的画面。
她将被衾往上拉,让那薄荷气息盖着了眼,捂住了耳,可她还是在被里忍不住簌簌颤抖。
那衣帛撕扯之声依然在耳边,一声叠过一声。
将她撕成了碎片,扬向那场红艳似血的残照里。
楚引歌陷入了自己昏暗的错乱中,连木门的吱呀声都未听到。
一双修手打开了被衾,突降的光线让她眯了眯眼,她忍不住瑟缩。
“棠棠别怕,是我。”
他的语气很轻柔,却将她从沉重得喘不上气的回忆里抽离。
楚引歌怔了会,看清了眼前人精致的五官轮廓,但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是牧之么?”
他将她搂进怀中,抱得极紧,声线泛哑:“是,我是白牧之,你的掌中雀。”
男人凛冽的气息瞬间将她占据。
所有强撑的意识在他话音刚落之后,就瞬间松散垮塌。
楚引歌轰然恸哭。
她的胸腔里发出一阵隐忍已久的哭声,委屈、愤怒、屈辱等种种情绪都没完没了得如潮般将她盖过来。
他身上散发的暖意在不断将她包裹,楚引歌的双手揽上他的腰,收紧。
她太渴望这样的温暖了。
“白川舟,我好恨那个人啊。”
楚引歌泣不成声,“他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对我?”
“我从来无存害他之心,他为何要这般辱我?”
“白川舟,他用他的右手将我的衣裳撕毁,我当时好恨自己是个女子,躲不了,推不开。”
.......
白川舟轻拍着她的后背,静静听着她的阐述,听她的恨意,她的自责,她的懊悔。
等她的嚎啕大哭逐渐转为抽泣,他开始吻啄她的泪。
轻轻地,轻轻地,视若珍宝般,似西山岭的风,揽月楼上的月,天佑寺的香,蔷薇居的叶,将她无地自处的魂魄给寻了回来。
他的吻,温柔地不像话。
他双手轻捧着她的两颊,待她的眼神重新有了神,他对上她的视线,极其挚诚:“我的棠,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受苦了。”
她的泪倏尔又落了下来。
无声的,就像有人翻山越岭,穿过皑皑风雪而来,理解了她所有的苦楚,抱着她,对她说,受苦了。
白川舟的眸光似星辰,热忱熠熠,嗓音清越:“棠棠,那个禽兽才是罪魁祸首,你什么错都没有,不要自责,不要悲戚,你该是这世上最矜傲的女子。”
“棠棠,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你是个女子,是这般独一无二的女子。”
他就那么一字一字地对她讲,你没有错,你作为女子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
楚引歌颤了颤嘴唇,喉中呜咽,瓦解的碎片在一片片重新拼凑,落了灰的魂也被重扫涤荡,身体透射进了点微光,他在教她爱自己。
她的舟,她的光,她的清风明月。
他吻去她长睫挂着的泪珠,一次次轻唤着她的名,楚引歌,楚引歌......
声色似敲金戛玉,将她不断拉近,她绷紧僵直的身体因他的温柔,也逐渐放软。
他的吻太轻了,又痒又酥,她的长睫禁不住地轻抖。
她听他低声道:“楚引歌,你今日很勇敢。”
在他口中,她并非是那个在地上爬着的困兽,而像是一个披荆斩棘的逐光勇士,那身褴褛成了一身戎装。
“谢谢你今天那么勇敢,保护了我的棠。”
她又忍不住落泪了。
他说,她很勇敢,保护了自己。
就像他对她说受得起那般,好像在他眼中,她无论做什么都值得褒奖。
她的体温在回升,感官在苏醒,也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楚引歌开了口,声色极哑:“白川舟,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脏?”
他吻上了她的唇,将她的酸涩吞咽腹中,与之前的席卷不同,这一次他格外,格外温柔,似初雪的绵软,却有着行走于寒冬中勇气。
他贴着她的唇瓣,字节蹦在唇齿间,有些含糊不清:“我的棠永远,永远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姑娘。”
可楚引歌却听清了。
她的眼角落下泪来。
混着眼泪,她跪坐直起身,玄袍从肩上滑落,她环过他的颈,加深了这个吻。
香舌勾.缠。
她在此刻不想去表面夫妻的道义,也不去想来日的风沙,无论他是虚情还是有几分真心,她在当下只想去撞上这簇光。
良久,两人才松开。
她说:“我想沐浴。”
白川舟点了点头,擦去她唇边的水渍,将她拦腰抱到浴桶的木阶上,见她不再落泪,手掌轻抚着她的头:“我就坐在净房外等你,有事叫我。”
他刚转身,就被楚引歌抓住了衣摆。
她的柔指紧紧攥着那抹月白,抬头看他:“牧之,别.....走,别走。”
她的鬓发凌乱,一双水雾潋滟的杏眸将人望着时,说不出的妩媚。
白川舟的喉结微滚,漆眸幽深:“楚引歌,清醒着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楚引歌就那样抓握着他的衣角,她现在不想让自己一个人,她怕自己又被黑压压的回忆剪得七零八落。
娇唇因方才的亲吻而显得愈发红艳,就那样望着她。
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想要我和一起洗?”
她摇了摇头,咬着唇道:“你搬个圆椅来,背对着我坐。”
“成,看来是清醒着。”白川舟听她吩咐,垂眸看她,气笑道,“楚引歌,你可真能折磨爷。”
背对着听泠泠水声,这实在是一件考验心智的事。
但他还是照做了,撩袍背坐,两修腿大喇喇地伸着,逗着手中的小舟,刻意不去听那哗啦作响的水声。
可光烛晃悠,落在翠香屏风上的剪影袅娜,那纤臂轻抬,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就盯着那影子看,她在一次次地撩水,擦着她的藕臂。
他闭了闭眼,心中默念大悲咒,但眼睛一闭,听觉更清晰了起来。
嘀嗒嘀嗒,他甚至能听到那水滴从她的臂上落下的声音,溅起的水花,泛起圈圈涟漪。
大悲咒都束缚不了他的妄念。
所有的滚烫都是那么真实,心神在血肉中游来荡去。
他终是开了口,声线尽哑:“楚引歌,说点话。”
楚引歌抬头看他的背影,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本是散漫坐着的姿态已变成了脊梁挺直。
那耳尖泛着旎色的红。
她愣了愣:“说什么?”
“什么都好。”
楚引歌拿过薄荷胰子,在自己的青丝上打着泡沫,这味道和他身上的好像,她的周体都被清爽包围,心也彻底地安下,才想到明日大婚,她今晚不顾后果地前来,但该要面对的问题还是没法逃避。
“爷,净完身我不想回楚府。”
“嗯,没想让你回去。”
“可明日大婚.....”
“你从宋家出嫁,我让立冬去装点了,你待会好好在这睡上一觉。”
他的声色逐渐变得清朗,“等寅时,我送你过去。”
楚引歌不去想这一场婚仪会如何仓促,只要不回楚府就好,就好。
她点了点头,但想到他背着身看不到,轻声说道:“爷,谢谢你。”
谢谢他让阁主来救她,谢谢他那么呵护她,谢谢他将一切都打理地不用她操心。
白川舟轻笑了声:“楚引歌,你就这样谢我啊,让我坐在这听美人戏水,你这哪是谢,分明是在......”
他顿了顿,“煎熬我。”
楚引歌听着想笑,将水甩在他的背后。
白川舟感觉到后衣襟的湿意,知道她已放松了下来,不恼反笑:“愈发放肆了。”
“给爷降降火,别熬坏了。”
她难得的使坏,透着一股狡黠和俏皮,说不出的讨喜。
“这样降不了火。”
他连人带椅往后挪了两步,慢斯条理地笑说道:“鸳鸯浴或许可以。”
......
这个色痞!
“你这人,你这人......”
“我怎么?”
他的语气透着坏劲,非逼着她说。
楚引歌羞红了脸:“我不同你说了,我洗好了。”
到这时,她才发现,刚刚匆忙,竟忘了将换洗衣物带进来,她看着地上的一堆破烂衣衫,不想再穿出去换,只好喃喃开口:“爷.......”
“怎么,夫人细想后,也觉得鸳鸯浴不错了?”
他闲散笑道,“行,我今夜就牺牲色相,满足一下夫人。”
“不,不,”楚引歌气笑,又有点难以启齿,细若蚊鸣,“爷,你能帮我找一套寝衣么?”
她的声色一轻,就说不出的软,在这水汽弥漫的净房里更添春意。
白川舟的喉结上下轻滑,原来这折腾人的考验还未结束,他去过那么多次华思楼,听过种种惹人遐思的娇音,向来都嗤之以鼻,他在未遇到楚引歌之前,觉得自己此生和欲都沾不上边。
可身后的人,明明什么都没说,他却觉得足以催情生欲。
她低低柔柔的声色似能勾魂,轻易就能将他的心神彻底拨乱。
“成。”
过了好一会,白川舟才拿着一套素白寝衣从屏风绕进来。
一眼就看到她的莹白香肩浮在水面之上,粒粒饱.满的水珠悬在肩畔,濡润柔滑。
唯一不合时宜的是,上留有的红痕。
他蹙了蹙眉:“擦这么狠作甚?都红了。”
楚引歌受不了他眼下这样直白的关心,她抬起皙白如玉的手臂:“爷,你将寝衣给我。”
“可你不用先起来擦干么?”
“你看着我,我怎么擦干?”
四目相对。
白川舟这才觉自己盯着那红痕看了太久,忙将寝衣放在刚刚自己坐过圆椅上,迈步出去。
他站在屏风后头,听着那窸窸窣窣的衣料之声,他的眼眸微敛。
“你......”
白川舟听到她说了个你字后,久久未再出声。
问道:“怎么?”
寝衣的大小是绣娘量体而做的,应当合适,她新做的衣物虽和他的置于一处衣橱,但他拿出时,特意展开比对,不是他的尺寸,应当也没拿错。
莫不是腿还软着,晕倒了罢?
他忙转过身,见她是站着的,应当是没晕。
可屏风上的那道妍姿艳质的侧影,香壑微耸,楚腰纤细,身段玲珑,令他实在无法坐怀不乱。
这实在是太过磨人的一个夜晚。
“你......”楚引歌开口,语气有些窘迫,“你忘了帮我拿心衣。”
啊,白川舟忘了姑娘和男子还有这一件小衣的差异,他的脸渐渐烧了起来,又回到衣橱。
和寝衣不同的是,绣娘们定是想让小两口尽情体会鱼水之欢,这心衣的样式之多,色泽之丰富,让他看花了眼。
白川舟又回到了屏风后头,认真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碧青、鹅黄、绯红、白......”
楚引歌的耳骨已热得发烫,打断他:“就白的罢。”
“可白的那件.....”
“爷别说了,快去拿吧。”
她实在还没镇定到赤身站在这儿,跟他相隔一个屏风,探讨该选哪件心衣。
给了具体指示,他这次回来得很快,修指从屏风后探过来,手提着那件纤白小衣。
烛灯轻晃,屏风两边站着他和她。
窗边早已贴好的喜字被水汽氤氲,灯火垂落,镀了层浮盈的暗昧。
楚引歌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提着一件巴掌大的小衣,忙接了过来。
指尖的凉意不小心触到了他,听他说道:“快点穿,夜间寒,别着凉了。”
她低低地嗯了声,展开那雪白小衣,这才知道他刚刚那未言尽的话后续是什么。
可白的这件心衣,系带是在胸前的.....
楚引歌的呼吸一滞。
与此同时,白川舟在外问道:“要不,我再重新.....”
“不.....不用不用,这件挺好。”
这个夜晚对白川舟而言很难熬,对楚引歌也如是。
她可不想再经历新一轮的选择......
楚引歌第一次穿这样的心衣,琢磨了一会才穿上,待她从屏风后头走出时,才发现男子早已不见。
她莫名有些心慌:“世子爷?”
寝屋内传来他的应声。
楚引歌缓步踏进,就看到白川舟已将榻上的衾单都换了一套。
她心下诧异:“爷这也会?”
说出才觉失言,他照顾他一个失明的人将近四年,想必什么都得自己来。
白川舟从架上取下长巾,替她拢着还未干透的湿发,笑着说:“我会的可多了,之前不是同夫人说过?”
他的语气透着不正经,楚引歌倏尔就想到了他之前说得,会暖榻。
她拿过他手中的长巾,自己擦着,面色薄红:“你就不能说些正经话?”
她其实丝毫未有旖旎之意,可殊不知,刚出浴的她粉面桃腮,还将那眼眉一挑,更显万种风情。
白川舟呼吸暗抑,这姑娘知不知道他是个男人。
楚引歌坐到榻上,歪着脑袋,细细擦着自己的青丝,“爷,我心情舒缓很多,今日多谢你。”
白川舟看着那秀发落下的水渍,洇了她胸前的那一寸天地,薄衫下的心衣隐隐现着,那系带的形似有似无地透着。
他顿觉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