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今日接触下来,川衍作为阁主的漏洞马脚实乃过多,她轻啧,技艺不精。
“楚引歌!”
她抬眸,就见白川舟跨步而来,想是忍很久了吧?
他一把将她手中的帕子扔到了地上,明显气极,“你知不知臊?在这里闻他的帕?”
“阁主在我心中地位自然与旁人不同。”
楚引歌笑着从地上拾起帕,轻拍慢掸,凝视着他的眼,“若牧之是阁主就好了,这样我也不用将两个男人放在心上了。”
白川舟没料到她竟能将这样的话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他紧拽着她的手,抵在墙边,眸光似冬夜寒星:“你的意思是,你心中还有川衍?!”
楚引歌能感觉他在腕间的力道在加重,生生的疼,要将她的手腕折断了。
她轻笑了声:“我的意思是,我心中还有阁主。”
秋日的残照总是红得凄入肝脾。
楚引歌另一手细细抚上他的唇角,这张嘴说了那么多动人的话,却不肯跟她讲真话,她摩挲着他的薄唇,轻笑道:“别怪我这么诚实,我说过同气相求,那总得对夫君坦诚不是么?”
她的语气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却听得白川舟体内真气乱窜,气血翻涌,她的眸色还是那么柔和,却对他说着这般残忍的话,她眼下的阁主不就是白川衍么?!这不就是在说将川衍放在心上?
“什么时候对他动的心?”
“谁?”
“白川衍,”他的语气一顿,“也就是阁主。”
楚引歌看着他一直含笑的眼眸,此时寒冷如冰,和阁主还真是无所二致,她心里嗤笑自己愚钝,这么多,这么多的细节都被她忽略了。
她笑了声:“今天。”
“你说什么?”
“今天动的心。”
她一直是对白川舟动的情啊,直到今天,确认他就是阁主之后,想到他救她,想到他那么爱洁净之人,却将伞塞到她手上,自己毫无顾虑踏入雨水之中,任泥注飞溅,想到
他断了楚翎的子孙根,拉楚熹下马,也都是为了她罢?
心是管不住的。
如果阁主是旁人,或者说真是川衍,她也只是多了些敬仰,可阁主和世子爷都是他——白川舟,她不可避免地为他动心,动情,无可救药。
但楚引歌不会原谅他。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可还要娶她,让她跪在杀父仇人面前,叫一声父亲。
他对她太残忍了。
楚引歌的心像被划了个口子,见他的面色已是怒不可遏,他定是以为自己对白川衍动心了罢。
她才不要解释,就是得让他痛,让他难受,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对她诚实。
她扭动着手腕,双眸泛起了水雾,“牧之,你弄疼我了。”
白川舟长睫微敛,目光扫向她,看着这个可恶的人,让他恨得牙痒,可他却丝毫没有办法,他松了手,并没有放她走,反而更贴近了几步,将她禁锢在怀中。
“为什么?”他疼得心肺具裂,青筋暴突,可他还是哑着声问她,“为什么要对他动心。”
语气甚至还掺着忍气吞声。
楚引歌的面色波澜不变,但眸中却湿润地如同一泓泉水,淡淡地说着:“哪有为什么,心又管不住。”
白川舟似被一击,全身瞬间没了力气,好一个管不住心。
就像他明知道他是最不该娶她的人,可怎么办,管不住心啊。
白川舟的双肩松垮了下来,他的夫人爱上了别人,却对他说管不住心,他曾经有多爱她的反骨,现如今就有多恨她的反骨。
他看着楚引歌丝毫不见忏意的脸色,眸光潋滟,轻笑了声:“很好,好的很,不愧是我的世子夫人,心中有旁人都能说得如此坦荡。”
他抬眼看了看天,晚霞依旧,房檐依旧,前些日子还在对他说,别死,好好活着,满目皆是他的人,没隔几天,转脸就说心中有了别人。
白川舟的额角微微抽跳,什么深情不古,两相不厌,都是谎言。
他盯着她美得动魄的娇靥,好想将她揉碎,但他看了许久,还是一句话也没说,默默无言地转身回了府。
楚引歌看着他萧索的背影,泪就那么落了下来,无声的,悄无声息的,砸在手中的帕上。
那绣着鸳鸯的绣帕,变成了两只若即若离的水鸭。
-
接下来的两月,白川舟每天都早出晚归。
他应是很忙吧,连坊中都有了他的传闻,譬如礼部又颁布新政了,凡是年满五岁稚儿无论男女,皆要入学,束脩由官府承担;譬如阁主又将吏部尚书那个大贪官拉下马,又譬如阁主已成邺城男子标杆,女子心仪首选......
楚引歌都是在每日用早膳时听如春说的。
她知道,凭白川舟的头脑,确实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他向来素洁,想是连感情都如此,他是容不得她心中有另一个男人的,所以从那天不欢而散后,他们就心照不宣地分房睡了。
但她也知道,白川舟在每天出门之前,都会在她床边站着看好久,有一回,她以为他走了,睁开眼时,才发现他还在纱帐边垂眸看她。
天色薄明,他应也没想到她会突然睁开眼,面上一怔。
他们就看着彼此,什么也没说。
直到半晌,白川舟才开口问她,“手腕还疼么。”
他的语气太轻柔了,差点让她落下泪来。
她摇了摇头,看他转身阖上门,脚步渐行渐远,才将伸出被外的手给收回,他的眸色隐忍得让人心疼,她是有想抱抱他的。
楚引歌在这半月内也并非什么都不做,她的内力已恢复,早已可以身轻如飞。
在白川舟走后,她有时会跟着他,怕被发现,她会保持一定的距离,看他去了烟驼胡同,有两个姑娘会相迎,正是她大婚日撞见的那两人。
一个是薛莺,另一个,她从身形相断,猜是水影。
看她们禀报着种种事宜,隔得太远,她听不清,只看到她们的小嘴翕合,将白川舟迎进去,从华思楼后门出来时已换成阁主装束。
呵,真是辛苦啊。
她有时会趁此空档,去薛莺房内。
楚引歌想他之前夜夜包场,总是有原因的罢。
所幸她的头脑也不笨,很快就发现了那条通道,竟是能一路到天语阁的暗室。
暗道无灯,她第二次来的时候就带上了火折,在灰椒的墙上刻着字,她在想,他什么时候能发现,她来过。
她也在想,他什么时候能对她诚实,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她。
风尘萧瑟,暄气渐消,府中的蔷薇早已谢了,竟就这般入了冬。
“世子爷和世子夫人还分房睡呢,”如春坐在廊下缝着袜履,“这样下去,也不知何时才有小世子。”
小满摇头:“之前感情如胶似漆,也不知发生何事,竟闹得这么多天都不讲话。”
“欸,这袜怎么湿了......”
“下雪了,是下雪了!”小满欢欣地冲进东厢,“夫人,下初雪了。”
楚引歌放下书卷,往窗外望去,玲珑剔透的雪花自高空飘然而落,恰似琼瑰碎屑,纷纷扬扬,落在已颓的蔷薇枝上,倒像是复活了,落了满枝的白云堂。
她沉寂了多日的心莫名也跟着跳动。
她想到有一回她和白川舟在榻上厮磨,他咬着她的耳骨,轻笑:“棠棠,你好白,好像一朵白云堂。”
“白玉堂是何花?”
他未答,醉心啃噬,拉着她下沉缠绵。
还是她后来想起,在书中翻阅,白蔷薇,谓之白玉堂。
楚引歌不知怎么,明明看的是初雪蒙蒙,脑中想到却是雨水涟涟。
他的指骨如玉,他的多情眉目,他的后背紧绷,他的喘气闷哼。
她的心跳得愈发快了,她好想他。
楚引歌忙叫小满过来:“去给立冬传个话,让世子爷速回,我有事同他说。”
他不知如何对她开口真相,那就由她说罢,告诉他,她早知道他是阁主了。
告诉他,侯爷是侯爷,他是他,她在这几个月早想通了,就冲她照顾她生父的三年零八个月,她都要感谢他。
告诉他,她自始至终动心动情的只有白川舟。
告诉他,她留了这么多线索给他,他还没发现,真笨。
楚引歌拢了件明黄缠枝牡丹薄氅,站在府门口,搓着手,不住地往外张望。
如春让她去边上的耳房里等,里有炭火,暖和得很,可她哪等得及啊,她想第一眼看到就抱住他。
少刻,初雪已铺地成银,风更凛冽了。
楚引歌跺着脚,耳朵冻得通红,往手心呵气,扑扑往外冒,瞬间就染上了寒意,可唇角的笑意却是掩不住。
马蹄哒哒,大地震颤,愈来愈近,楚引歌心喜,往拐角望去,嘴角却僵在半空。
“楚引歌,好久不见,”所来之人提着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剑眉星目,透着几分冷意,“不对,得叫你谢棠了,你恐怕还不知自己是谢昌之女罢?”
楚引歌看着楚翎带着数十个披甲戴胄的侍卫,心下已明他的来意,从她得知自己是谢昌之女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知道狗皇帝是不会放过她的,只不过这一日来得竟是这么早,她以为自己能在蔷薇居过个春节。
她轻哂:“抓我一个女子还需动用楚将军这么多兵马?楚将军高看我了。”
楚引歌看着疾速奔来的白川舟,他定是换装费了点时,不然他就会赶在楚翎之前了。
他的脸上,发间,衣袍落满了雪,雪白的仙鹤大氅更衬眉目如画,棱角分明的脸上古井无波,清冷孤绝。
她想白川舟定是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奔来的,倒不见他的气喘,而是他的坐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马尾巴翻搅着雪粉,急促且躁动,累得够呛。
楚引歌笑容复而扬起。
白川舟自是看到边上的一圈人,刚想问楚翎所来何事,但却被楚引歌扬手打断。
她走到他的马前,笑意明媚,在雪中,眸底更是澄澈透亮,纤指摆了摆,示意他俯身。
白川舟眉梢轻提,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她这样开颜笑了,他的眸色也不禁变得温和柔软,不明她之意却依言照做。
楚引歌一把揽住了他的脖颈,淡香沁骨,她在他的耳边轻呵:“笨世子,我早知道自己是谢棠了。”
怀中人的后脊明显一僵。
作者有话说:
虽然我们不能一起吃月饼,但看得是同一个月亮,中秋节快乐哦,小天使们。
第62章 共白头
新雪初霁。
白川舟氅袍上的雪往她的脖颈上钻, 惹得楚引歌忍不住缩了缩脖,可他身上的温热让她不舍松手。
她多久没抱过他了啊。
这具每一寸肌理都卉满张力的身体,她清楚地知道他的每一处伤的走向, 也在暗中去调查他受伤的来源, 多半是被侯爷打的, 三天一小打, 五天一大打。
楚引歌也在这两月逐渐明白为何他要装纨绔,为了气侯爷罢。
他恨自己的父亲杀了谢师,可是他没法狠心对侯爷如何, 只能自苦自惩,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打得身无完肤,他才心安理得, 苟活于世。
这个傻子。
楚引歌的眼眶泛湿:“笨世子。”
他的喉结微滚:“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请川衍来吃饭的那天。”
白川舟一怔,原来她那日就知道他是阁主了啊,原来她那天是故意气他。
难怪在他问何时对川衍动的心时, 她要反驳是对阁主动心。
他那时还不明所以, 总以为对她而言,川衍和阁主不是一个人么。
原来她那天就什么都知道了。
眼下想来她是在对他说, 即便知道了真相, 我还是会管不住心对你动情。
这个小混球。
他跳下马, 一把将她揽入氅中, 声色低哑:“楚引歌, 你就是个混蛋。”
她在他怀中轻轻的笑了, 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在用力的破开皮肉, 将她裹挟。
“不是爷教我睚眦必报?”
他非得瞒她, 还伙同那么多人骗她, 那她就将计就计,让他也难受。
白川舟眸色翻涌,抱得极紧,力道大得恨不得将她揉碎在骨子里,“你就会欺负我。”
她被抱得喘不上气,伸手搂紧了他的腰,眼眶渐渐红了。
寒风猎猎,红缨枪上的流苏簌簌作响。
周围看呆了的将领们这时才纷纷醒过神来,虽然他们素闻世子爷纨绔,但也未曾想在府门口就能瞧见这香艳一幕,这抱得这么紧,还怎么抓人,纷纷看向楚翎。
“谢棠!”
楚翎看着两人缱绻,握着缰绳的手掌被裂疼,他从怀中掏出玉牌,冷喝道,“奉皇上私谕,召你速去养心殿,问前朝旧臣一事。带走!”
侍卫们得令,纷纷下马。
白川舟将楚引歌护在身后,黑眸幽深:“到底是问还是审,楚将军不妨明说。”
“我们只是奉命前来,还望世子爷让开,否则,一律以大不敬定罪!”
“呵,大不敬,小爷我就没对谁敬过。”
白川舟紧紧地握拽着楚引歌的手,嘴角噙笑,眼尾泛着薄薄的红,端得是恣意不羁:“要带走吾妻,先从爷身上过!”
“大胆逆子!”
一黑马冒雪前来,楚引歌往声音望去,正见来人满目刺骨也望着她,心里咯噔一下,是侯爷。
侯爷眼帘垂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谢棠,皇上有令,命你前往养心殿一叙。”
“白盛清!她可是你的儿媳妇!什么一叙,不过就是以刑相逼,谢师已死,无法认罪,你们就逼他的女儿,逼他的骨肉认莫须有的罪!”
白川舟看着他,气血滚涌,“谢昌有何罪?谢棠又有何罪?你们要这样紧逼谢师一家,连他唯一的骨肉都不放过。”
“逆子住口!”
“我为何要住口?我为吾妻伸冤为何要住口?”
白川舟松了楚引歌的手,脱下雪白氅袍给她系紧,走向侯爷,目露寒光。
“哦,忘了,皇帝是被今早在宫门前的几只鹦鹉弄怕了罢?过不了多久,全城就会知道谢昌贬至潮州后,招办学堂,授立世之道,慕名弟子愈来愈多,甚至还有藩国来请谢师讲学,皇帝怕谢师威望过甚,守地称王,一封降罪书迫谢师认罪,谢师不从,便杀了满门,屠了七十八条生命,这就是你护的君王!”
“那几只鹦鹉胡言乱语,连你这个孽子也跟着胡言!”
他一巴掌扇在白川舟的脸上,“纨绔浪子,满口昏话,来人,将这不孝子押进侯府!”
“侯爷且慢!”
楚翎驭马缓步前来,寒眸冷厉,掠过一丝探寻之色,“世子爷这么了解谢昌,那几只鹦鹉莫不就是世子爷放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