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斜——日出朝露【完结+番外】
时间:2023-11-11 23:13:54

  说到最后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是愤恨,也是痛心,他不能接受那个天真烂漫又有些任性的小女孩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是无意中发现了这其中的勾当,自打卖过专利,他清高的名声便一落千丈,大有迫于生计的窘迫,自己事业的发展也变得越发功利。
  几十年的学者,到底是有知名度,各企事业单位邀请外聘不在少数。虽然看不惯那些生意人唯利是图的嘴脸,但对他还算尊重,所以这几年的工作可以说是非常愉快。
  也是不久前,他受邀参与一家药企开业,那边老总百般求助,叫他介绍些老教授搞研发。
  他自己不是这个方向的,顺水推舟送个人情也是无害,便把单位一个药学专业的老师介绍过去。
  老师父母病重,缺钱的紧,应下这门差事万般感激。
  只是好景不长,读书人多少都有些气节在,前后也就一个月时间,那药学专业的同事便气急败坏找上门,谴责安宏铭赚亏心钱。
  一番交谈才知晓其中猫腻,安宏铭当下便安抚同事不要声张,两人里应外合探出证据。
  却不料越查越深,药企对口生产正是沈熠驰父母的工厂。
  而且,这坑骗人的生意早在三年前便开始运营……
  得知真相后的安宏铭无力又心痛,他不知作何抉择,一沓沓证据就在手中,却始终没有勇气迈出下一步。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昨晚,一个年轻女人的突然到访,她明艳的眉眼像极了少女时期的初恋,那个,已为人妻为人母的故人。
  年轻女人手持一沓照片,上面,是他的女儿和她的儿子。
  安微是他的底线,他再想维护故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掉进漩涡。
  那样的家庭,他绝不能容许安微纠缠其中。
  折磨他一月有余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安宏铭不再犹豫,悉数将证据交由警方。
  在他心中,女儿一直是最乖巧听话的存在,却不想当晚,他便再一次收到匿名消息。
  一则视频。
  别墅外少男少女亲吻纠缠,下一瞬转进屋内,飘忽的窗帘露出一角,女孩外套滑落,人影交叠着,直至消失。
  那时的天尚未黑透,接到这条消息时,已是深夜……
  沈熠驰后知后觉的冷笑声打破了安宏铭的回忆,他一声声笑着,眼眸间满是挣扎。
  紧握的双拳攥起又松开,那句表明自己真心的话终是没有机会再说出。
  他咬紧牙关,隐忍着,最后,仍是那句,“以前的事,请不要告诉安微。”
  安宏铭当然知道这些事对于他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儿的杀伤力,他也仍坚持自己的说法。
  “你别再找她。”
  眼前的少年抬起眸,视线掠过二楼窗口,他的小猫正扒着爪儿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不知道的还以为流浪了。
  他嘴角晃过自嘲,明明是他要流浪了啊。
  还好,他的小猫有家,有疼爱她的父母。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汇,纠缠着,难舍难分,道不清的情愫在心尖蔓延,苦涩间泛起酸。
  他莫名想起那个夏天,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是这般对望。那时的他只想,如果可以,他要带她躲到谁都寻不到的地方,放下恩怨,放下前尘往事。
  那样的地方要离他的家远一点,还得离她的家的近一点,要是她喜欢的地方,要有她爱吃的菜,还要,不要那么多了,他只想要他的小猫咪每天张牙舞爪。
  突然的一声铃响打破所有期待,梦醒了,他又变成那没人要的流浪狗。
  那时他想,今晚的电话可真多,真特么的烦。
  他垂下眸,看向安宏铭,桃花眼笑着,“我答应你。”
  手机在掌中转了一圈,接通。
  “沈熠驰,阿姨她……”
  “过世了。”
第49章 第49章
  沈熠驰母亲唐雅, 畏罪自杀。
  经知情人士举报,警方掌握沈氏集团名下神堂药业系仿制药违规产业,并对其总部进行布控。
  调查期间, 公司法人唐雅于凌晨两点三十分在家中服毒, 其丈夫沈文山发现时已无生命体征。
  短短数十余字,足以定下罪名。
  神堂药业查封,其夫沈文山代为宣布,其下所有资产将用于赔偿。
  一夜之间,沈氏股价巨跌, 沈文山惨遭丧妻苦楚悲痛万分,哀伤之余不忘许下承诺,以保所有受害者权益。
  “神堂药业虽由我妻子掌管经营, 但确隶属沈氏名下,我们夫妻共患难二十几年,于情于理, 我沈文山都有义务替她承担罪责。”
  “如今逝者已逝, 我本不该推脱,但作为她的丈夫,我希望大家能够留逝者一片安宁。对你们而言, 她是罪犯,可对我来说, 她是我的妻子, 即便做错了事, 我也想护她周全。”
  这是沈文山第一次在媒体露面, 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手握拐杖, 全程站立。
  疲惫的眉眼依旧挡不住英俊, 流于深情, 深深地鞠下一躬。
  “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话音停止,拐杖在手中掉落,这位替妻子请罪的深情企业家终是不堪重负,晕倒在地。
  次日清晨,沈氏股价回暖。
  诚恳的处理态度让沈氏大获好评,其董事长在头条频频不下,网友歌颂爱情,惋惜人性。
  一切回归平静……
  这是安微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忤逆,即便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不惜扬起巴掌,她都没有退缩。
  她要见他,哪怕什么都做不了,最起码,她要陪在他的身边。
  安宏铭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已经落下的手掌,仿佛是终于回了神,悔意闪过眼眸,看着跑出门口的女儿,一时没站稳,跌落到沙发上。
  他喃喃细语,轻念着,仿佛失掉所有力气。
  “走吧,都走吧。”
  一边是自己丈夫,一边是自己女儿,常雨心力交瘁,她缓缓走近沙发,轻拍上丈夫肩膀,“去送送她吧。”
  她像是妥协,也是释怀,仿若说服了自己。
  看着温柔的妻子,安宏铭心如死灰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愧意,他牵过她的手,低声唤着,“常雨。”
  “微微自己过去,我也不放心。”她把手抽出来,趿着拖鞋往卧室去,“你到车站买些吃的,今天不做饭了,闹这么久。”
  卧室门关上,轻轻飘出一声,“累了。”
  安宏铭望向紧闭的房门,连最后做表情的力气都没有。
  是啊,他们都够累了……
  安微赶到北城时已临近中午,她打不通沈熠驰电话,根本不知道他在哪。
  她漫无目的找,问向翊,问酒吧那些人,通通没有结果。
  然后,她碰见了那个后妈。
  女人一席锻绒黑色长裙,美艳的五官透出精明,她勾着笑,缓步走到安微面前。
  “小美人儿,听我讲个故事。”她撩起鬓边发丝,得意的笑容分外刺眼,“然后,带你去见他。”
  安微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女人所说的故事,她曾在另一个人的口中听过。关乎她父亲青春的遗憾,关乎,她和沈熠驰无形的纠葛。
  她没想到,父亲口中那个阿姨,竟是沈熠驰的母亲。
  然而,在唐雅的视角,却再也做不到释怀。
  和沈文山事业起步的第二年,安宏铭肝癌复发、生命垂危,旧时情意像开了阀门的江水,从不由自己控制。
  她不惜动用公司运营资本也要救人,钱拿走了,夫妻俩也彻底撕破脸。
  沈文山就是个疯子,她把唐雅带到当时还是个小作坊的制药厂,逼迫她在职权书上签字。
  如果不同意,公司五百万的漏洞,别说是她,就连病床上收受资金的安宏铭,也逃不掉牢狱之灾。
  也是那时,唐雅才知道,沈文山所谓的物流生意不过就是幌子,他以运输为由,将违规的仿制药品送到各地。
  而她,彻彻底底成为一枚棋子。
  即便安宏铭后来把钱还回来,一切都已为时过晚……
  安微心底一阵寒凉,手掌攥起来都如冰窟间没了温度。故事的结局远比她听过的版本要残忍,如此深重的牺牲,是她,亦是她的父亲无法承受。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毁掉自己的人生。
  “你知道他为什么和你在一起吗?”后妈甩了甩头发,微卷的长丝搭在肩头。
  安微盯着那弯曲的卷儿,莫名想起沈熠驰缠自己头发的样子。
  那女人的笑极为残忍,“因为搞了你,是报复你爸最好的办法。”
  她葱白一样的指尖缠上自己发尾,一圈卷着一圈,“他会一个一个,现在是安宏铭,下一个就是沈文山。”
  发丝重新落回肩膀,比刚才更大的圈儿,她松开的手指挑起安微下巴,“可怜的小美人儿,你被玩了。”
  “不可能,”安微凉薄的嗓音透出哭腔,“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她抑制地轻抖,泪花在眸间打转,午后阳光照进来,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在她晶莹的瞳孔闪起最后一抹亮。
  “不信啊?”
  女人俯过身,盈盈的语调往她耳边吹起热气,“我带你去见他,你亲自问问怎么样?”
  幽暗的盘山路,行至越深越静,一排排攀得二层楼高的松树挡去太阳,即便在白天,也是见不到光。
  跑车停在别墅门外,高耸的墙仿若无形密网。一眼望去,好似旧世纪的残留,永远矗立在此,永远,被人遗忘。
  这里,正是沈文山替唐雅铸造的牢笼。
  安微已经没有进去的勇气,可身边的女人却不给她反悔余地。
  半推半搡着,安微踏进了那里。
  是比南城那间更宽大的客厅,华贵繁荣的外表,内里早已破败不堪。
  就连传出的声音也是,颓丧着,没有一丝生气。
  “安宏铭,你该满意了。”
  他手肘架上茶几,借着力,整个身体都在打晃,“你清清白白,家庭幸福,你们一家可得好好过。还有啊…”
  沈熠驰红起一双眼,声音都在颤抖,“你一定要看好你那宝贝女儿,别特么再来缠着我。”
  他冷笑着,残忍至极,“你记住了,是她,先招惹我。”
  他转过身,耷下的肩膀好像受伤的野兽,脚下晃荡着,一个不稳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
  视线掠过门边两人,好似没看清,转过来好久才抬眸,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猛然看过来。
  他一瞬不瞬锁在安微脸上,肩膀耸起一下下笑着,而后声音越来越大。笑够了,又歪着在她脸上端详,好像不认识她,也好像,要把人记住。
  他们无声地对望着。
  许久,他才迈开步子,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和在一起时一样,他们默契的,没有一句话……
  2020年初,安微父母正式离婚。
  常雨在女儿的陪同下,踏上了前往故乡的火车。
  母女挥手告别,各自珍重。
  二十几年的乌托邦,终究还是散场。
  回家的路上,安微接到了学校老师来电。
  经教育厅批准,他们学院申请的赴英保研名额已经通过。作为第一推选人,老师特地前来询问意见。
  大冬日里,太阳格外刺眼,她抬头看着,一圈圈光晕转悠。元旦刚过,年味正浓,有穿着同款棉服的情侣在身边经过,女孩撒娇说今天的太阳好晒。
  电话里老师叫她可以考虑几天。
  她弯眉笑起,移开阳光的视线一片黑影。
  “不考虑了。”
  “我去。”
  “也是,这么好的机会。”老师十分赞同安微的决定,“那这样的话,你年前得回学校一趟,有些材料啊流程什么的都要办理,年后基本就要走了。”
  眼前的黑影缓过来,她轻声应起,“好。”
  那是安微记忆里,最后一次回到北城。
  遍地的雪片飘散,寒风凛冽着,在路面上卷起一层白雾,老树枯骨,冰花挂满枝头。
  年关将近,路边灯笼映红了人脸。
  从学校出来以后她便漫无目的地沿街漫走,机票定的明早,北城出发。
  母亲回了苏州,父亲,去到唐阿姨从前生活的那个小镇。她扯了谎,说学校要求,年前就要去到英国。
  这样挺好,早些到了,也早些准备。
  她一条条街走过,不知不觉间已是许久。
  在这座名副其实的不夜城里,安微最后一次感受它的喧嚣。
  夜幕笼罩,霓虹灯充斥热情,摇滚乐的浪潮放纵街角。印象里,她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却偏偏的,总被这些事物吸引。
  震颤疯狂,有宣泄,也有欲望。
  她背着双肩书包,厚重的围巾遮起半张脸,如初初闯入“火柴盒”那般,清澈双眸潋滟,与这十里洋场格格不入。
  于是第一眼,她便闯进他的视线。
  初遇的思潮浪涛般汹涌,却陡然知晓,原来他们的第一面比记忆中向前……
  ——2015年7月31日,我遇到了一个看起来不太好的人,他替我买了药。
  ——2015年12月6日,今天我又遇到了他,原来他是唐阿婆的外孙。
  ——2016年2月13日,他叫,沈熠驰。
  娟秀的字迹浮在眼前,沈熠驰不自觉触上去,粗糙的纸页划过指尖,好像还能感受到一个个浅坑。
  那些被记下的日子,是她在漫长时光里向他奔赴的证明……
  安微喝过一杯之后有些晕,起身到卫生间洗脸,出来时,大片的纸页散在地上,出国申请、签证、各种各样的资料。
  于她而言有些大的双肩书包,此时正孤零零摊在桌角儿。
  “哇!驰哥,女主角,比照片还正!”
  安微顺着声音抬眼,视线糊了,脑海里轰一下炸开了花。
  有人慌乱地一张张捡起纸页,捋顺了,又拾起书包,小心翼翼放在里面。
  “小姑娘,不好意思,刚闹腾不小心把你椅子撞翻了。”他有些为难地递着书包,“你看…这,真不好意思。你今天的酒我请吧?”
  安微瞧了他一眼,接过书包,“没事,本来就是我自己没拉好拉链。”
  她刚晕乎着,拿了张纸便走了,也不记着把书包重新拉好。
  “啊。”见安微不计较,眼前这个大块头松口气,手摸着头支吾道:“就是,就是你还有些东西在我朋友那,”
  他为难地望向吧台,又看回安微,“它掉出来翻页了,我们就不小心看到的,刚好名字和我朋友一样,这帮人就误会了。”
  “是重名吧?”他紧张得不行还不忘找补,“驰哥,你快还给人家。”
  眼前这小姑娘太乖了,他都怕给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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