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请勿阻止我投胎——阳和万里【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5:28

  最终还是尹兆伸出右手,于空中一抓,掌心中就多了一片碧绿的叶子。
  然后他将叶子轻轻一推,让他飘至穆周山的手中:“是的,阿鱼和你不同,她没有转世成人的机会。不死橓用树芯给她做了一具可以在人间行走的身体,存放她不完整的灵魂。”
  穆周山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不死橓叶,像是完全听不懂尹兆到底在说什么。他用拇指在树叶上微微一擦,忽然就看到了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看见在一片日月同辉的血红天空下有一汪可怖的池水,岸边有一棵巨大的古木,古木下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仰着头看向上方。
  不知道是看那奇异的月,还是看树枝上挂满的红色丝带。
  有无数魂灵自她身边走过,可是没有人看得见她,也不会回应她的笑脸和打招呼的手。
  穆周山还看到自己的身影,三回九转地从她身边走过。
  池鱼还与他说过话,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
  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到过!
  须臾瞬息间穆周山的眼前还闪过了许多其它的画面。有池鱼在寻芳阁枯树上懒洋洋躺着的情形,与她如何小心翼翼在一本小册子上记下山间弟子们的喜好和对她的好,然后坐在丹炉旁苦思冥想要如何回报给大家的模样。
  还划过了她独自一人在五毒洞里从幻象之中见到穆周山的时候,那瞠目结舌、无法相信的面容,以及守在穆周山床边那段时日里,百念皆灰的暗淡眼神。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他们在客央瓦布的最后一夜,在漫天星河与皎皎明月的见证下接吻时,不死橓在脑海中与她的对话。
  “阿鱼,你想好了吗?”
  “这投胎的机会我不要了,我只想陪着穆周山好好过这一生。”
  此间千万种复杂又汹涌的情绪一同冲至额前,穆周山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看不清周遭的一切,他声音发抖地问尹兆:“什么叫投胎的机会不要了?”
  驰旭回答道:“阜熙与不死橓做的交易,原本就是她替尹兆将散落的七苦灵器召回,不死橓以树芯为代价送她去转世。”
  尹兆接上驰旭的话语,继续说:“如果她一直以这样的形态强行逗留人间,树芯维持不了多久躯体,或许十年,或许百年。可是阿鱼却说她只求和你过这十年百年,来生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对她而言没有意义。”
  穆周山单膝重重地跪到地上,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维持站立的姿势。
  驰旭走到他面前,也蹲了下来,将手轻轻搭在穆周山的肩上:“这也是我困住她的原因之一,周山,她若是真的在人间待的时间太久,灵魂就要烟消云散了。还是说你也只是想与她走这一世吗?”
  “……”穆周山立刻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有些涣散,驰旭离得那么近,他都无法将视线集中到他的脸上,“不,不能。”
  “她必须集齐七苦,补齐被她母妃觉醒之时带走的那一部分魂魄,才能走入轮回,真正再有做人的机会。”驰旭手下的力量不由越来越重,“周山,你对她而言太过重要了,我不能让你毁了我的阜熙唯一的机会。”
  听完,穆周山却低下头笑了起来。
  他的笑中带着浓浓的苦涩与悲愤,直到笑得喘不过气来,穆周山才深呼吸冷静下来,说:“陛下根本不了解阿鱼她这一世经历过什么,也不了解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穆周山才是那个陪着她长大的人。他曾经无比痛恨过自己为何当年要教那个高傲不知世事的小公主什么大义,什么为国为民。如果她从来没学过这些,那或许当年也不会被驰旭三言两语,就动了牺牲自己拯救子民的心思。
  可是这些日子的相处,穆周山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不是他将池鱼教成了这样。
  她本来就是这天下最善良勇敢的人。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天下安宁,物阜民熙,对她而言是多么可贵的事情。”
  穆周山用银剑支撑住自己,慢慢站起身:“这世间可能有无数人背弃自己的信仰,为了一己之私而视他人性命于不顾,我曾经也差点跌入这样的黑暗之中。但如果世间只有一个人不会,那就只有池鱼了。”
  驰旭不可思议地抬头,听穆周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相信她,与相信自己比起来,我更相信她。”
第82章 82、终(一)
  “我相信她一定不会弃苍生不顾是一回事。”穆周山转身看向尹兆, “可是师祖,我也绝对无法接受您用欺骗阿鱼的手段,将她骗来人间。”
  穆周山身后的司轩也走到与他并肩的地方, 手执长剑, 眼神中满是坚毅和愤怒地注视着尹兆。
  一面是他从来敬爱又依赖的师尊, 一面是他三百年无法忘记的王姐。
  司轩夹在两难之间, 灵魂被揉搓得不成形状,说不出任何话来。可是矛盾和茫然之间,他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全。
  “但我也不能代替阿鱼去生您的气, 或是原谅你。”
  一语惊醒他。
  恨也好, 原谅也罢,那都是池鱼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有资格替她做出选择。他的阿姐, 比任何人都清醒,也是最有主见之人。
  就连生死大事,她也要拿捏在自己手里。前世她默默地用无人知晓的方式和最爱的人们道了别, 为自己选好了离世时想要保持的模样和穿着的衣服, 然后也为自己决定了赴死的方式和时间。
  如果她在这里,一定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情, 左右她真正在意的人。
  司轩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 与穆周山相比, 不要说驰旭了, 连他也比不上穆周山对池鱼了解的十分之一。
  他还想再多说什么的时候, 却有一丝金光冲破了尹兆布下的树枝屏障, 紧接着一只火红的凤凰朝着天空直直地飞了上去。
  从层层枝网下爬出来的央金格尔发丝凌乱, 身上、衣服上都是细细密密的伤口, 可她的眼睛露出令人生畏的红光, 那张美丽的面孔此刻笑得像是从血海爬出来的修罗一般狰狞。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啊尹兆,竟真的损了我三成灵力才破了你的术法。可是——这也是你的全力了吧!”
  *
  没有了不死橓树芯的灵力,池鱼知道凭借自己的这三脚猫功法,定是无法破解驰旭的结界。
  大约一个时辰之前,驰旭说在池鱼出生的时候就与顺贵妃一同埋下了女儿红,当初没能等到她出嫁的时候挖出来,便现在补偿给她吧。
  鬼使神差地,她就跟着驰旭来了。
  想到这里,池鱼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可真是单纯久了,脑子也不灵活了。”
  这里是酆都,哪怕驰旭真的为她埋下过女儿红,怎么可能在酆都的长宁宫挖到呢?
  所以当她再一次回到长宁宫的院子里来的时候,正想回头问驰旭,究竟把酒放在了何处,就见到身后的驰旭为整个长宁宫布下了一层黑色的灵力结界。
  遮去了酆都帝宫上方虚假的晴天,也让池鱼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您要做什么!”
  “你还没来得及看到吧,我把许多灵魂拘在酆都,将这里变成了另一个邓泸——比邓泸还要繁荣昌盛。”驰旭背过身,像是故意不去看她,说,“我知道你与不死橓还有尹兆的关系,也知道你们想要收集七苦灵器。可是阜熙我儿,想必你也早就猜出来,我就是七苦之一了吧。”
  他略微偏过头,眼神却聚在脚下的石板路上,自嘲道:“过去没能实现的心愿我如今都做到了,好不容易做成了我心中的明君模样,怎么能由你们来决定我的命运呢?”
  待驰旭离开以后,池鱼在这她从前生活了许多年的院子和宫内转了许多圈。
  有些细节她本来根本记不得了,比如博古架上放了什么玉器,书册的排列顺序如何,梨花木床头雕的是什么花样,屋檐从左至右的第几块瓦片缺了一角——那是她有日夜班睡不着,出来拿弹弓弹的。
  宫中许多年不曾大修,这缺了的一角就一直留了下来,也刻住了她的半颗玩心。
  可不管驰旭是个多么细致又过目不忘的人,这样的细节也断不会记得的。
  池鱼回想着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那棵合欢树下。
  怎么这棵合欢树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她抬头望了几眼。
  外面的玉兰不顾时节地开着,可是长宁宫内的合欢却只有光秃秃的树枝。池鱼忍不住心想,这么大的一棵树,夏日开起花来定是又多又密。
  还好她活着的时候还没看到合欢长得这么大,不然穆周山一整个夏日别想来长宁宫了。
  一想到那葱茏树冠中点点粉白色的花儿,池鱼就欣慰地低头浅笑开来。
  可她也没停下动作,将裙摆拢到一旁,蹲到树下开始施法将那土挖开。
  如今这样的法术对她而言轻而易举,可是池鱼还是顺着树根仔仔细细挖了许久,才在与她一开始选的完全相反的地方找到了驰旭说的东西。
  三坛女儿红。
  池鱼一下子瘫坐在那些被掘松的土上,笑到肩膀不住地颤动,口中喃喃:“不对,他骗了我。”
  她将每一坛酒用袖子擦得干净,那封住酒坛的土已在她的动作下皲裂开来,露出里面红色的纸张。
  她本来可以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儿之一。
  池鱼起身的动作有些摇晃,可把酒坛放到一旁的动作小心又稳妥。
  “我不相信,都是骗我的。”她也不知道自己重复了这句话多少次,可却还是不住念叨着。
  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强调中苦思冥想驰旭那话背后的真相。
  忽然,在长宁宫门口有一个中性的声音回应了她:“驰旭是对你撒了谎。”
  抬头看向那人的时候,池鱼的脑中还有些懵:“陆师叔,你怎么在这里?”
  陆期将折扇捏在手中,没用多少力气就破开了驰旭的结界,跨入长宁宫中。
  “草民陆期,参见阜熙公主。”在回答池鱼的问话之前,陆期脸上完全不见平日似笑非笑的妖媚神色,对她拱了拱手。
  可虽然他嘴上说着参见的话,行的却不是什么规范的礼仪。
  陆期全家人都因那场妖火陷入劫难之中,即使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知道阜熙公主一心为民,亦是这灵器的受害者。可那场灾祸到底与她有关,陆期自诩没有那样的圣人之心,还是没办法完全把自己的情绪摘出去。
  池鱼也没有回应他的行礼,只是静静等着陆期说出后面的话来。
  “驰旭确实是七苦灵器之一,但是他将你囚在这里的原因并不是真的,他其实是想保护你,不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罢了。与其叫你知道一切后矛盾地怀念和悲伤,倒不如什么也不解释,专注地恨他一人。”
  陆期将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池鱼。
  他原本做好了准备面对一个陡然知道自己被最信任之人诓入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之中后,陷入崩溃或是无边愤慨情绪的池鱼。
  却不料她的平静远远超出陆期的想象。
  “你不生气吗?”
  池鱼听完只是沉默了许久,然后在陆期不解的目光中勾了勾手指,把她方才搅乱的泥土归位原处,才回答道:“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老头儿苦心谋划,把我算计进来,其实也说不上多么过分。”
  只是……
  只是原来她从前所有以为的一见如故,都是尹兆和不死橓蓄谋已久的,为她安排好的久别重逢。
  “他做得对,如果不死橓一开始将一切都告诉了我,我不可能有勇气去面对好一切。”
  人间长达数百年的纷争和祸乱因她自以为是的善念而起,从前她挚爱的人们早就变得面目全非,没有她美好回忆中的一丝模样,还成了推动那些她最厌恶害怕之事的罪魁祸首。
  无论给她多少时间,她都不可能做好面对这些的准备。
  倒不如这样一脚将她踹回人间,由着她与那些人结识,生出感情,看着她与那些人之间的牵绊拧成一根折不断的绳,作茧自缚,心甘情愿地走入不死橓和尹兆为她设下的陷阱之中。
  是啊,心甘情愿。
  池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酒我就不请你喝了,接下来要我做什么,还请陆师叔明示吧。”
  陆期看着池鱼的背影,心下只有一个念头。
  成宥将军真是眼光好极了。
  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他们彼此更能配得上对方的人存在。
  他举起自己的白色折扇,将下面的那一块紫色石头露了出来:“其实我也撒了谎,这石头里面确实是我妹妹残缺的魂魄,但她并不是我的灵器。”
  “我才是七苦之一。”
  陆期觉醒的时候心中唯一所念,就是要留住妹妹的性命。
  而陆期的妹妹陆知盼那时的气息所剩无多,本来是不可能活下来了的,却偏偏被陆期爆发出来的灵力给堪堪拉住。
  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可是魂魄还没来得及离开人间,就这样俯身在了院子里最近的物体——这块紫色的石头里。
  原本七苦被收作灵器之后便无法再维持人形,可或许这是陆知盼残缺意识里最为强大的执念,也或许是陆期本身作为“生”的特殊之处。
  二人的角色和形象就这样怪异地颠倒过来,陆期得以用人形继续修炼,而陆知盼魂魄始终无法离开那块石头,更别提修炼和增长自己的修为了。
  所以无论陆期本身多么刻苦地修炼,他的灵力多么充沛,也始终无法有与其它七苦灵器相匹敌的实力。
  “驰旭把你从人间拽入酆都的时候,特地把你身上的灵器全都留在了外面,你师祖让我一起带过来了。”
  陆期身为灵器,亦能与灵器沟通,借用了一部分灵力才能破解驰旭设下的结界。
  他走到池鱼面前,迎着池鱼震惊的目光,握住她的手用法力刺破,然后点在自己的额头。
  “得罪了,公主殿下。”
  在身形消散之前,陆期将那把扇子和紫色的石头恭恭敬敬地呈现给池鱼,恳求道:“只有解开这世间和灵器的牵绊,她的魂魄才能重回天地,转世为人。”
  强行将魂魄拘在人间,除了平添痛苦没有任何的意义。
  这三百年来陆知盼只能俯身在这小小的石头上,与陆期寸步不离,说不出半句话,也做不了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这样的活着,还不如当日就死在灾祸之中。
  “好,我答应你。”
  反正本来她懵懂无知地被带入红尘之中,肩负的就是这样的使命。
  长宁宫又一次恢复了清寂。
  池鱼走到宫门口,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这宫殿、老树,她看过许多年的红砖青瓦,最后视线落到那三坛酒上。
  “可能我命中,就是没有机会喝上一口女儿红的。”
第83章 83、终(二)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 在这一场战斗之间,冲在最前方的那个人会是穆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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