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牙,瞥见诗荷抬头看她,甩手就是一个巴掌。
清脆响亮的耳光在这阴暗的角落中响起,诗荷捂着脸咣当一声跪了下去:“小主息怒!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楚婉仪将打人的那只手递给她。
诗荷瑟缩了一瞬,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为楚婉仪按揉略略泛红的手心。
楚婉仪心中的怒气发泄出来,当下便冷静了不少。她见着韩微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心中突然明白,韩微这是恼羞成怒了。
任谁发现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实则是个杀人如麻罔顾纲常的魔鬼,心中都不会好过。
退一步讲,不管韩微信不信,她刚说的那些话都已经留在了韩微心中。
韩微与圣上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大。
思及至此,楚婉仪心情好了许多。
她收回手,对诗荷笑道:“莫怕,回去吧。”
诗荷不敢多说,只规矩怯弱地应了一声,跟在楚婉仪身后。
韩微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绕了个弯,竟撞见了圣上。
圣上站在宫道上,并未乘坐御撵。
他面色沉静冷淡,看不出喜怒,身后却跪了一堆的宫人。
李禄苦着脸躬身站在身后,见到韩微便立即使眼色。
早在永寿宫时,他便发现圣上的目光有在良妃、德妃和张淑仪身上停顿。
李禄一开始还觉得疑惑,跟着望去时,看到那三位主子身上绣法一致的香囊时,心中那点疑惑一下子就解开了。
本该要去御书房议事的圣上,不知道怎么得竟绕了个道,又走到了此处。
李禄没什么武功,自然是听不到韩微和楚婉仪之间在说什么,只当是圣上是专门在等熙妃。
可楚婉仪和韩微那些话,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楼傆的耳朵里。
韩微心中一紧,圣上这是……在等她?
这儿离谈话的地方不远,圣上会不会听到了?
“臣妾给圣上请安。”韩微向前走了几步,给俩人之间留出充足的距离,这才请安行礼。
“起来。”她尚未服身,人便被扶了起来。
楼傆看着眼前乖巧垂首的人,根本想不出她先前发火怒斥时会是什么样子。
他眼中笑意一闪而过,以只有俩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你信吗?”
圣上果真听到了。
韩微摇摇头,坚定地说道:“或许她说的是实情,但臣妾只信自己所看到所感觉到的。”
楼傆:“若朕告诉你,你信吗?”
韩微惊愕地抬头,却撞进圣上漆黑的眼瞳之中。
她却丝毫没有怯弱躲闪之意:“信。”
不过是一个字,却让楼傆沉重的心情完全消散。
“她说的大部分也是实情,”楼傆说道,“只是朕并未亲自下手害过太后的其他胎儿。”
先皇那么多妃嫔,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从未停歇。有那么多现成的棋子在,他根本不需要耗费任何心力。
自会有人不让太后再有机会生下孩子,生下皇子。
韩微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眼眸弯了弯:“臣妾信您。”
楼傆没想到她都不问一句,竟直接就信了自己。
他心中触动,面上却未显露出来。
大雪刚停,空气依旧冷洌,韩微又在外站了好久,手中的暖炉早就不起作用了。
楼傆眼神略过韩微被冻得红彤彤的鼻尖,克制地说道:“回宫去吧。”
韩微点点头,走出去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她小跑着到楼傆跟前,仰起俏生生的小脸,认真地说道:“臣妾并不觉得圣上做错了。即便有错,那也是太后有错在先,您不要放在心上。”
楼傆顿了顿,缓缓点了点头。
膈在心中二十多年、难以释怀的事,仿佛就被这一句话敲出个缺口来,那些令人不悦、烦躁的情绪通过这一个小口争先恐后地倾泻而出。
楼傆伸手捏了下韩微的脸:“朕知道了。”
他突然说道:“朕从未宠幸过楚婉仪。”
他语气非但不随意,甚至还有些慎重。
给韩微一种圣上专门解释给自己听的感觉。
她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韩微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得慌乱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圣上。”可跑了几步,韩微却又停住了脚步。
她粉嫩的小脸微红,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她脸上,为她渡上一层浅浅的却又格外迷人的光晕。
“臣妾做了香囊,圣上可要?”她犹豫着问。
她声音怯生生的,软软糯糯并不响,楼傆却立即停住了脚步。
“嗯。”楼傆面上波澜不惊,心脏却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令人不讨厌。
韩微从身上解下香囊,递过去时羞红了脸,就连白嫩的指尖也染上了浅浅绯色。
楼傆表情不变,人却往前走了几步。
“帮朕系上。”
俩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近了很多。
近到韩微能够清晰地闻到圣上身上浅淡的龙涎香,和香囊散出来的清浅的药香。
楚婉仪若想回华阳宫,也要经过此处。她本以为韩微早已换道往长乐宫走去,哪知她竟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金灿灿的阳光从天上洒落在俩人身上,高大挺拔的男人低头,女子身姿窈窕面容姣好,俩人之间的氛围像是与外界竖起一道分界线,将他们这些人都隔绝在外。
楚婉仪指尖狠狠地掐进手心,尚未好全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十指连心,可即便是掌心的刺痛都不能掩饰她心中的愤怒和嫉妒之情。
韩微不应该对圣上横眉冷对吗?!
为何还要亲自为圣上系香囊?!
而圣上一贯冷肃的脸,在看向韩微的时候竟变得这样柔和!
这与她想的完全不同!
作者有话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这章我写了三遍,还是用手机写好的……
大哭!垃圾电脑一直在死机,本以为更新了系统就好了,然后彻底黑屏了!!
我决定抛弃它!换个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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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86
韩微回到长乐宫的时候, 杜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与杜泽一同等她的还有满屋子的繁华炫目的珍宝,华阳宫的正殿在珍宝的映照下变得璀璨生辉。
熙妃娘娘没有回来, 长乐宫的宫人也不敢自作主张直接将其放入库房之中, 依照规矩,还需熙妃娘娘亲眼过目了礼单之后,才能处置。
而如今, 这长长的礼单被杜泽拿在手中, 他一边吃着桌上的糕点,一边上下翻看:“熙妃娘娘, 这些东西里单拿出去一个,就可值普通百姓过上一辈子。”
“怪不得大家都想要与皇亲贵族结亲。”他调侃道, “太后如此大手笔, 你就是现在跟我走, 这些也够我们用一辈子的了。”
韩微失笑, 尚未来得及说什么, 就见一贯沉稳的朝雨板着脸, 一本正经地反驳道:“还请杜太医慎言,熙妃娘娘是不会同你走的。”
杜泽扬眉:“你这丫头看着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朝雨立刻冷下脸。
韩微见局势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赶紧打断:“朝雨,帮我换个暖炉来吧。”
朝雨低头应是,出门前还用力地瞪了眼杜泽。
杜泽:“………”
韩微掩唇轻笑:“师叔祖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话了, 朝雨会当真的。”
杜泽但凡寻着机会就想撺掇她离开, 偶然一次被朝雨听到了, 朝雨立刻急得不得了, 生怕韩微一口应下, 当夜就不见了人影。
朝雨当晚守夜时一刻都不敢闭眼, 第二日伺候韩微时,眼下乌青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将韩微吓了一跳。
偏偏杜泽还喜欢与她对着干,一来二去的,俩人之间就这样不对付了起来。
杜泽每次过来,总会呛朝雨几句,
“我可没说笑。”杜泽甩甩手,语气十分随意,“你若真想跟我走,这皇城还拦不住我们。”
“只不过,如今外头局势……”他话说到一半,思及什么又停下没说,顿了顿,装作思忖了会儿才继续开口道,“前几日让你看的那几个医案看了吗?”
韩微:“已记下了。”
杜泽当即便考校了几句,韩微皆能对答如流。
朝雨手捧着暖炉走进来递给韩微,待韩微答完了,这才问道:“娘娘,这屋里的赏赐?”
“先不放库房。”韩微将礼单又交给了杜泽,“师叔祖,这几日雪下得大,就连皇城中都有几处屋子被压倒,更别说城中郊外的普通百姓。你可否帮我将这些东西转化成米粥衣物等送给民众?”
杜泽讶异:“你不要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属实珍贵,他第一眼看去时都挪不开眼。
韩微摇摇头,她如今宫中已有很多珍宝摆件,先前大夫人给了她一堆的地契房契,圣上虽贬了父亲,却没收回那些产业,升位后又是各种赏赐,她用不到这些。
这些与其留着观看把玩,不如换成更有用处的东西,拿到需要用的地方去。
杜泽见韩微表情不似作假,也正了正色。“你有心了。”
行医多年,也曾试过收几个徒弟,只是那些人中略有才智的不肯花工夫,肯花功夫的又有些愚钝。
韩微这孩子既聪明又肯努力,如今欠缺的就是实练。
他既然开了这个头教人,那便不能教出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来。
“你猜的没错,这场大雪来得猛又来得久,城外不少农庄都被压倒了,受伤的民众不少,还有些不知何由而腹痛剧烈的病人。
”杜泽提议,“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生病之人剧增,城中不少医馆都人手不够。你若真想帮助百姓,不若随我出宫,一同去治病救人。”
韩微惊喜道:“我可以治病救人了?”
杜泽笑着说:“立刻上手肯定不行,先跟在我身边,等适应了再上手不迟。”
韩微羞赧一笑,脸颊微红,刚想点头却突然想起来:“我、我如今身处后宫,出宫一事格外繁杂。不一定能出宫。”
曾经母亲嫁妆被给了嫡姐时,她就生了想出宫的念头。
其中道道关卡多不说,就连入宫多年的良妃德妃等人也不能轻易出宫。
她如今才刚升妃位,出宫的机会更是渺茫。
韩微将这个中缘由说出来,杜泽听了嗤笑道:“你直接去问圣上不就行了吗?”
韩微:“圣上?”
杜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圣上定会同意的。”
*
乾和殿前,王贵妃已经跪了好久。
圣上不仅断了太后的炭火,甚至还罚了她份例不允她参加年宴。
份例是小事,可不能参加年宴对她来说才是难以接受的。
按照以往惯例,后宫妃嫔不论位份高低皆可参加年宴,只有那些犯了大错的,才不允许参加。
年宴上,只要妃嫔的家人是在长安任职的,那她们就可与家人短暂团聚。
若她父亲知晓她被罚了不许参加年宴,面上定会挂不住!
“娘娘,您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巧儿跪在边上,想将暖炉递过去,却被王贵妃拒绝了。
王贵妃眼前有一瞬间的发黑,可依旧倔强地看向紧闭的乾和殿大门,圣上不会这么对她的,她只需要再跪一跪,圣上便会亲自出来扶她起来。
李禄送官员出来,看了眼面色苍白跪地不起的王贵妃,心中不禁唏嘘。
再进去时,他试探地说道:“圣上,这大雪过后怎得更冷了?外头的地儿也没干透,贵妃娘娘也不怕跪着湿了衣裳。”
楼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继续批改。
李禄心中一紧,不敢再说,只垂首安静地为圣上磨墨。
看来圣上,也只是对熙妃娘娘一人温和罢了。
王贵妃又跪了小半个时辰,她自小锦衣玉食、奴仆环绕,没受过这种苦,腿长又冷又痛,实在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自己床上。
她强撑着坐起来,巧儿连忙过来搀扶,哽咽道:“娘娘快些躺下,您可别气坏了身子呀。”
她抽泣了两声:“圣上许是忙好了才允熙妃娘娘进去的,娘娘您别放在心上。日后圣上定会来咱们……”
“什么?!”王贵妃尖声打断她,原本苍白的面色也因情绪的剧烈起伏而染上红色。
她晕过去前,圣上不是谁也不见只见朝臣吗?!
韩微是怎么回事!
巧儿似是怕她受打击太大,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在她逼迫下说出实情。
王贵妃胸脯剧烈起伏,用力喘着气,手下的被面被她攥成一团。
韩微那贱人!
竟敢趁虚而入!
滔天的恨意将她吞噬,王贵妃眼眶都泛起红色,面色可怖得很。
巧儿吓了一跳,哭着道:“娘娘!娘娘您别气,熙妃哪比得过您啊,圣上不是最喜欢听您弹琵琶了吗?”
琵琶。
王贵妃缓了缓神,面无表情道:“把本宫的琵琶拿来。”
巧儿不明所以,但还是去拿了琵琶过来。
王贵妃看着自己许久未碰过的琵琶,上方镶嵌的宝石都已经蒙尘,原本闪亮夺目的光泽已经变得暗淡无光,仿佛像是在嘲讽着她的痴心妄想。
她伸手拨弄了下细弦,却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细嫩的指间立即沁出血珠来。
王贵妃盯着琵琶看了许久,久到巧儿忍不住想开口时,她抬手,将琵琶用力砸向地面。
尖锐的铮鸣声和重物砸地时的沉闷声响在屋内响起。
无数个宝石从琵琶上掉落,不知道滚去何处,而这名贵的琵琶却已经碎成四分五裂。
巧儿小声叫了一声,吓得跳开一步。
王贵妃心中有痛,却更多的是物是人非的悲凉。仔细想想,自从韩微入宫以来,圣上就从未到她这儿来听过琵琶。
圣上不来,琵琶再好,技艺再高又有何用?
巧儿见王贵妃一脸颓然,心中有些着急。
王贵妃若是因此失去斗志,她这棋子可就要废了!
巧儿连忙上前递了杯茶:“娘娘身子要紧啊!伯爷刚差人送了好些精致的玩意儿,说是表少爷献上来。奴婢这就去拿来给您看看?”
“表少爷那医馆生意,还要仰赖伯爷和您呢。”巧儿低声道,“表少爷说他那附近开了家医馆,处处与他对着干。”
王贵妃不甚在意:“处置了便好,这种小事还来问本宫。”
“娘娘您是贵妃,自然要听您的吩咐。”巧儿加重了“贵妃”二字,笑着拍了会儿马屁。“您身后还有伯府在,祖父又是内阁大臣,熙妃哪比得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