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这包袱里装得是什么?”她双眸发亮地问道。
韩微拆开包袱,笑说:“我自己做的一些香囊,你拿个去罢。”
说着,她便准备从包袱里取了个出来交给萤飞,却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察觉不对。
“萤飞,点灯。”
萤飞赶紧点了蜡烛端过来。“小主,怎么了?”
韩微数了数包袱里香囊的数量,问道:“你可知,这些日子是谁打扫的屋子?”
“打扫屋子是几个宫女排了班,轮着来的。” 萤飞数了数,竟一口气报出五个名来。
姜美人去了泠水宫后,韶枫殿的人便多了起来,别处要去了几个人,但还有些留了下来,虽不及其他宫里,但人也不少。
韩微略一思忖,将这装了十几个包袱的香囊递给萤飞,说道:“明日你把这些香囊分给那些宫女太监们,这五人定要发给他们,就说是差事办得好,我要赏他们的。”
萤飞点头,不疑有他:“是,小主。”
平静地过了两日,便到了德妃娘娘的生辰。
韩微身上担了责,当天便早早去了玉棠宫。
德妃生辰,后宫嫔妃皆得来玉棠宫庆贺。
德妃却怕一个一个地说太过麻烦,便让韩微将人留下,待人齐了再一齐向她庆贺。
有德妃口谕在前,边上还有江嬷嬷陪着,不少嫔妃也是知道德妃性子如何,便在韩微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等人来齐。
韩微正准备让江嬷嬷去请德妃娘娘,便听有人说道:“我以为韩才人是有多大的本事,竟然挤走了姜才人来办这生辰宴。”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碧山翠绿的衣裳,指尖在屋子里摆放的海棠花上随意拨动:“只知道德妃娘娘喜好海棠,便将这满屋子都摆上了海棠。”
她看向韩微,用帕子掩嘴笑着说道:“韩才人是不是不识字啊?是否知晓‘俗’字怎么写?”
话音刚落,满厅的妃嫔便笑出了声。
韩微愣了愣,扭头看了眼江嬷嬷。
江嬷嬷蹙着眉,没说话。
瞥见众人脸上或是嘲讽或是幸灾乐祸的样子,韩微突然意识到,让自己在屋内摆满海棠花,怕是德妃娘娘私下的主意,众嫔妃们皆不知晓。
众人觑着韩微,三三俩俩坐在一起悉索说着话。
“陈常在话粗理不粗,确实是俗了些。”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也是本事。”
“毕竟是庶女出身,没什么教养学识也是可以理解的。”
“也不知德妃娘娘见了,心情如何?”
“那还用想,定是气得不行,得让人掌嘴才是。”
“别说了,”一位身着天缥浅蓝色宫装的女子走出来,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却不想无人理她。
“俞贵人,我们说我们的,你管这么宽做什么?”
俞贵人面露委屈地咬了咬唇,走到韩微面前,温声安慰道:“妹妹莫要放在心上,她们一贯如此。”
她看了眼周围的海棠,说道:“还是能看得出妹妹花了好些心思摆上的,德妃娘娘大人大量,我帮你一同说说,定会原谅你的。”
韩微浅浅笑了笑,服身见礼:“俞贵人好,谢姐姐关心。”
语毕,她便往前走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俩人的距离。
俞贵人这一番话,看上去像是安慰她,话外却坐实了她“俗气”、“惹恼德妃娘娘”且将那些“一贯如此”的嫔妃给说了进去。
“姐姐,”韩微说道,“姐姐竟觉得这满殿海棠俗气吗?”
陈常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乐不可支地说道:“还需再问吗?难道这不俗气吗?”
众人适时跟着笑了起来。
韩微等人笑够了,这才缓缓开口道:“听闻先帝曾写了首《海棠》,说道“海棠院里寻春色,日炙荐红满院香”①。”
她向坐着的各位妃嫔服身,看向陈常在,笑意盈盈地问道:“常在姐姐难道觉得先帝说错了?”
刹那间,玉棠殿正厅安静至极,刚笑得最欢的几个人,立即用团扇掩脸,不敢再说话。
谁能想到,韩微竟扯上先帝了!
陈常在脸瞬间就黑了,她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一瞬间就聚集在自己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是摇头,便是自打嘴巴;可她若是点头,便是承认自己连先帝都觉得俗气。
侮辱先帝,这罪名压下来,轻则罚她一人,重则全家问罪。
陈常在攥着帕子的手骤然缩紧,手心的疼痛令她清醒过来。
她脑子转得飞快,须臾开口笑道:“韩才人不仅审美不行,连耳朵怕也是不好使。海棠香虽好,但那也得是生长在地里经过日晒后散发出来的,你这摘了花放在厅内……”
她拿帕子在鼻尖挥了挥,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这满殿的香气,熏得我头疼。”
“既然头疼,那就滚回宫去!”
众人心里一惊,齐齐扭头向殿门口看去。
德妃娘娘手里捧着支海棠走进厅内,身后跟着的是程将军一家。
德妃满怀喜悦地想跟自家亲人好好聊上几句,想起殿内还有这些个嫔妃等着。
她本想让亭芳过来散了人了事,程夫人却在一旁念叨说 “礼不可废”,生怕她骄纵过头,在后宫过多地得罪人。
虽然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她早已得罪了个遍。
但好不容易再见到家人,德妃不想破坏心情,便带了家人一同前来,等回了众人便是自家时间。
路上还碰到一小太监不看路,匆匆忙忙撞上来,得亏程少将军拦了一下,不然依着那不懂规矩的样子,德妃当场就要发火。
好不容易掩了火气,可谁想,她刚走进殿门,便听到这番猖狂言论。
程夫人拦都来不及,眼睁睁瞧着自家女儿甩出鞭子打在陈常在跟前的砖上,吓得人扑通一声跪下。
俞贵人像只受惊的兔子,连忙拉了韩微后退几步躲起来。
陈常在连忙说道:“娘娘息怒,嫔妾没有……”
咣当!
陈常在跟前的砖又被甩了一鞭,顿时裂开几道口子,有一个裂块沿着陈常在的脸侧飞了出去,吓得她脸色瞬间苍白,不敢再说。
德妃在亭芳的搀扶下坐上主座,厉声问道:“陈常在,本宫问你,这满厅海棠何来?”
陈常在心里暗道不好,却不得不回话。“玉、玉棠宫。”
御花园的海棠早已凋谢,唯有玉棠宫的四季海棠还盛开着。
德妃又问:“那玉棠宫的海棠又是何来?”
陈常在脸上冷汗涔涔:“圣、圣上赐下。”
“是啊,”德妃笑了,却听得陈常在心惊胆颤,恨不得当场晕倒在地,可江嬷嬷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怕是她一旦装作晕倒,江嬷嬷便会立马想办法弄醒他。
她心中恐惧万分,却听得德妃语气轻缓地问出更为骇人的话来。
“那你说的海棠俗气,是指本宫俗气,还是指圣上俗气?”
这根本就是无解之题。
陈常在匍匐在地,簌簌发抖,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却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罢了,娘娘您今日生辰,”程少将军向前走了一步,说道,“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坏了心情。”
德妃看了眼自家哥哥,心中止不住地叹气。
他这哥哥说得好听是为人耿直,说得难听些是缺个心眼。
要不是时刻跟在父亲身边,哥哥早已因为这张得罪人的嘴被弹劾入狱了。
虽然是为了她好,但这后宫的事,他一个外男竟也敢多嘴。
好歹是自家哥哥,她也不能不给面子,只好冷着脸说:“散了!”
德妃娘娘不追究可是不常有的事,陈常在哪敢再留,起身就往门口匆匆离去。
众嫔妃也立马告退,不带一丝犹豫。
可就在众人安安静静即将走到殿门的时候,一宫女突然开口说道:“贵人,奴婢瞧着,程少将军腰上系着的那香囊,怎么跟韩才人腰间的那个如此相似?”
虽是对着俞贵人附耳说的,但因厅内安静,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宫女疑惑问道:“为何连香味都一样?”
众人脚步放慢,朝韩微看去。
作者有话说:
(1)出自黄庭坚的《海棠》
呜呜呜改得太晚了!求大家见谅呀~
可以说是跟原来的毫无联系(捂脸)
第9章 9
侥是完全没想到这宫女明明是对着自己说的悄悄话,结果竟说得人尽皆知。
俞贵人一脸受惊的样子,顶着众人目光,赶紧伸手捂住宫女嘴巴,一脸歉意地看向众人,旋即又用饱含担忧的眼神瞥向了韩微。
她先前就帮韩微说话,这会儿又是这样一副“我跟你很熟,我知道你藏着的这点小秘密,可是秘密竟不小心被说出来了怎么办?”的神态,无意间将这宫女说的话坐实了三分。
再者,俞贵人也是此次入宫新人之一,怕是在宫外之时便已与韩才人相识,说话的可信度便又高了几分。
大家本就注意到了她,这会儿哪怕是一个小动作都瞒不过大众的眼睛,更何况是这样几个大动作。
这下众嫔妃脚步是彻底停了下来,目光在韩微身上和程少将军身上来回扫视,表情微妙。
这香囊一瞧便不是绣娘统一做的,程将军一家入宫,穿得是官服,腰上佩戴了什么都一目了然。
程将军腰间只挂了些玉佩,唯有程少将军,琳琅玉佩之侧还挂了个小巧玲珑的香囊。
能让武将入宫都带在身上的,那恐怕是只有心爱之人的物件。
而这物件又恰巧与韩才人身上挂着的那香囊外形一致。
有擅绣活的嫔妃伸头敲了敲,不动声色地给旁人使了个眼色。
这粗粗一看,两边香囊上的绣活,明显同出一人之手。
这怎么想都觉得………
众人心照不宣地互相敲了敲,只后悔自己走太早,不然现在还能坐在位置上好好看这出戏。
谁能想到,这韩才人才刚入宫,竟能惹出这样的事来!
胆子可真够大的!
难怪要抢了这差事,感情就是为了见情郎啊!
这要是被圣上知道了,必死无疑。
俞贵人余光看见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她心中暗喜,面上却继续维持那愧疚又担忧的神情,欲盖弥彰道:“妹妹,小荷乱说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她又转身向德妃行了礼,一脸痛心:“娘娘,许是这宫女一时晃了眼,没瞧仔细看错了,嫔妾回宫后定会多加管束。”
韩微瞧着她这副惺惺作态,心中叹了口气。
终于来了。
从那香囊消失,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俩日的平静怕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虚假平静罢了。
这俞贵人从一开始帮她说话,与她靠近,再如今这些话,看似是为了她好,实则每一句都将她推入陷阱。
等着这个罪责被坐实。
希望,德妃娘娘能够公正公允。
韩微抬头,正巧对上德妃娘娘探究的目光。
德妃娘娘眸光温和,见她朝自己看来,甚至还眨了下眼睛。
韩微:“……”
或许,她不用担心了?
“娘娘,这宫女小荷有没有看错,派人对比查看两个香囊便可知晓!”
陈常在先头在韩微那吃了亏,这会儿终于抓着韩微把柄了,哪能不把面子找出来。
俞贵人话音刚落,她便急匆匆地开口,说完斜眼看向韩微,眼神挑衅。
却不想韩微根本不接她的眼神,让她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力都白施了。
韩微面上一丝慌乱也没有,面容不卑不亢地站在那儿,平静地听着她们说话。
仿佛说得不是她一样。
陈常在气得瞪了她一眼。
表面上这么冷静,心里指不定多么慌乱!
勾结外男,看你这次捅的篓子怎么补!
程少将军乃德妃娘娘亲兄长,德妃若是不能公正公允,定会在圣上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再想有如今这番恩宠怕是不可能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能够凭一己之力掰倒德妃娘娘,陈常在浑身都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即召来绣娘查看。
她是圣上登基前最后一批入府的,那时德妃娘娘便已是府中最富圣宠之人,连当初的王妃、如今的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而圣上之后又南征北战,根本没多少时间来后院、后宫,她的位分便一直留在了常在。
瞧见陈常在那副着急的蠢样,德妃都有些不忍直视。
这群人真以为她的恩宠是靠自己得来的?
若不是父兄前月在边疆战场在取得胜利,在微末极险的状态下不放弃,以小博大打退敌军,她这生辰宴只会是玉棠宫内自办。
兄长也为此胸口被敌军长枪刺伤,入宫时为了掩盖身上的血腥味,这才在腰间挂上了香囊。
哪知道,这香囊竟会被人掉了包!
若她还是前世的她,可能不会注意,甚至注意到了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可重来一世,好歹也是多活了几年的人,又怎么能不多留个心眼。
再者父亲虽领兵打仗,但也沉浮官场多年,在武功高强的人眼中搞这些小伎俩,简直可笑。
德妃沉默地与家人对视了一眼。
在众人看来,这沉默像是要平复内心的惊诧。
程少将军摘下香囊,拱手呈上:“请娘娘明鉴,臣从未见过什么才人。”
德妃点点头,摆手让亭芳接过,再派人去绣衣局请掌事嬷嬷来。
“韩才人,”德妃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陈常在哼了一声:“证据确凿,还有何话说。”
韩微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娘娘,嫔妾想先问问俞贵人。”
德妃点头。
俞贵人表情有一瞬间僵硬,想到后续的安排,她心中安定,面上依旧维持之前那副表情:“妹妹,你问吧。”
韩微:“我身为小小才人,没资格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便也没了机会认识各位姐姐,今日才得有机会见到各位姐姐。”
她顿了顿,嘴角微微勾起:“敢问俞贵人,您身边的宫女又是如何得知,程少将军的香囊与我身上的香囊香味相似呢?”
没等俞贵人回答,那小荷便扑通一声跪下,声声有力:“奴婢不敢妄言!”
她说:“贵人在刚入宫时,教引坊的陈嬷嬷前来教习规矩,奴婢曾在陈嬷嬷身上见过这个香囊,说是韩才人给的,因着奴婢与陈嬷嬷的旧缘分,这才闻到了香味。”
小荷话说得斩钉截铁:“奴婢当时只觉得这香味格外奇特宜人,便记在了心上,今日程少将军走入殿后,奴婢便一下子觉得这香味很是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