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川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有心想说些什么,但看着满院子的下人,又暂且忍住了。
这种场合并不适合教育孩子,尤其是阿容这样个性极强又极爱面子的孩子,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回头再埋怨上阿柔也未可知。
裴静容被他这么看着,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儿心虚,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咕哝了一句:“本来就是嘛……”
裴聿川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往她身后看去,视线落在裴守愚身上,就正好瞧见对方正一脸的百无聊赖,仿佛对他们所说的话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甚至打了个哈欠。
见裴聿川看过来,还一脸坦然,仿佛刚刚那个打哈欠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裴聿川挑了挑眉,不由问道:“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回父亲的话,昨夜窗外的蝉过于吵闹,儿子的确没有睡好。”裴守愚闻言便道。
裴聿川面色古怪,心道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听到有蝉在叫,难不成这蝉还会看人下菜碟,只在他的院子里叫,不在自己的院子里叫?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裴静容也奇怪地看向自家阿兄,“阿奶已经吩咐下人们去把树上的知了都给粘了,应该不会听到叫声才对,阿兄莫不是听错了?”
一旁的裴静柔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也是相同的意思。
眼见小少年就要尴尬起来,裴聿川轻咳一声,看向裴静容,主动转移了话题:“说吧,有什么事让你一放学,连院子都顾不上回,就先跑到我这儿来了?”
小姑娘扭扭捏捏的,分明是有事要说,还非得强辩一下:“哪儿有啊,就是急着过来看看阿爹嘛……”
“真的?”
裴聿川闻言便笑了一声,故意又问了一遍,“没有的话,现在看也看过了,就先回去吧,等会儿一块儿去你们阿奶那儿用膳。”
裴守愚一听这话,顿时就想告退,却没想到自家妹妹却没走,非但没走,还慢吞吞地开了口: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儿……”
小姑娘仰着小脑袋,看着自家阿爹,期期艾艾地问:“就是……阿爹你身体要是好了的话,明天能不能带我们去游园会玩儿啊?”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
裴聿川失笑,一眼看过去,不但提出这件事的裴静容还在等着自己的答复,就连一贯不轻易表露自己想法的大女儿裴静柔也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
第29章 029
029/:文:吃梨
他也没有卖关子,将方才的事跟孩子们道来:“自然是可以的,你们来得晚,没跟陛下派来传话的人碰上,明天不但有游园会,有赛龙舟,晚上还会放焰火呢,到时候陛下也会带着两位皇子出宫,已经嘱咐我带着你们一道过去了。”
“真的呀!”
一听还有焰火可以看,两个小姑娘顿时都高兴得不得了,裴静柔还只是抿着嘴笑,裴静柔
“这下放心了?”
裴聿川故意问。
“嗯嗯!”两个小姑娘连连点头。
“所以啊,别担心这个了,阿爹忘了什么都不会把你们给忘了的。”裴聿川笑了笑,又温和地催促道:“行了,快回去更衣洗漱,等会儿还要去松龄院陪你们阿奶一道用膳。”
他这句话说罢,裴守愚脸上便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第一个应道:“是,父亲,那儿子这便告退了。”
两个小姑娘没他快,不过也陆续应下。
看着三个孩子连同他们所带的下人们都离开了慎独院,裴聿川面上若有所思,半晌后,不由得唤身边的人:“南山啊……”
“国公爷。”南山应得极快。
“你说,守愚方才走路的姿势,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南山白净的脸上闻言便浮现出了纠结之色,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国公爷,二少爷大概是有些……内急。”
裴聿川:“……”
竟是如此吗?
那大概是自己想多了,还以为他扭了脚。
想到裴守愚,裴聿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似乎除却必须,这个儿子好像基本不会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见到这个儿子的次数其实并不多,长着一张最像原主的脸,性子也差不多,甚至存在感低到了有点近乎隐身的感觉。
而且自从他穿越过来,就诸事缠身,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不是孩子们那边出了问题,就是自己卧病在床。
以至于直到方才看到裴守愚的走路姿势,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件事。
在原著当中,裴守愚一出场的时候,整个人的形象是这样的——
这人刚从醉花楼出来,身后跟了两个小厮,一身的锦衣华服,粗看便知价值不菲,头上的金冠都戴得歪歪斜斜的,满脸通红,浑身酒气,衣襟胡乱掩着,脚步踉跄着往路边等着的马车走去,两个小厮在后面急匆匆地追着,仿佛生怕他摔倒一般。
直到他踩着脚凳往马车上爬的时候,才看出来原来这人一只脚是跛着的。
是的,在原著中,裴守愚的腿是瘸的。
腿瘸自然不能科举入仕,很难说他后来长成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是不是跟这也有关系,毕竟在现在的时间线上,这个二儿子显然不是个纨绔,相比于总是在书院里闯祸惹得先生忍无可忍上门告状的大儿子,裴守愚甚至能称得上是模范学子,先生们都喜欢的那种优等生。
但在原著中,裴守愚充其量只能算个十八线的配角,作者并没有描述过她的他是怎么瘸的。
裴聿川就这样站在廊檐下,靠着柱子柱沉思了许久。
南山在一旁安静站着,并不出声打扰,忽然间,他听见身边传来国公爷平缓的声音:“让奔雷过来一趟。”
“是。”
奔雷来得很快,裴聿川是在房间内见的他,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奔雷便告退离开。
至于裴聿川都吩咐了些什么,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就只有南山知道了。
……
翌日,天气极好,盛京城内到处都充满了过节的氛围。
枣花巷这边也从一大早开始就热闹起来了,粽子的香气逸散在小巷里,家家户户都从外头折了柳枝,采了艾草回来挂在门上,杜怀月也不例外。
等她挂好柳枝跟艾草,再回到卧房里,掀开床帐看过去,不由得笑了起来,伸出手,轻轻地用手指戳了戳女儿柔软的脸蛋,“让我来看看,还有哪只小懒猪没有起床呀?”
床上的小姑娘睡得正香,小嘴还吧唧了一下,显然是在做什么美梦,忽然被她这么一戳,不满地哼唧了一声,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然而杜怀月却憋着笑,坏心眼地把女儿又拨了回来,还屈起手指,力道极轻地弹了一下她光洁的脑门儿,声音也稍微放大了点儿,“阿菀快起来啦,要不然阿娘可要一个人去吃黄大娘家的豆腐脑了,不带你哦。”
杨菀之在被弹脑门的时候就被从香甜的睡梦中拉了出来,正半梦半醒间,又听见自家阿娘说要一个人去吃豆腐脑不带自己,眼睛还没睁开呢,嘴里就先含含糊糊地咕哝起来:“坏阿娘,阿菀也要去……不许不带阿菀……”
杜怀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挠了挠她的胳肢窝,“带带带,带你去行了吧?想吃还不赶紧起来,快起了。”
小姑娘顿时被她挠得咯咯直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阿娘坏!嗷!”
好不容易把女儿叫醒起床,又给她换上新做的衣裳,任她哒哒哒跑去自己洗漱,杜怀月则走到梳妆台前,弯腰从抽屉中取出两个圆形木盒。
——这是答应方大娘的那两盒香粉。
做了大半个月,总算是做好了,正好今个儿出门的时候顺路送过去。
母女俩刚走出房门,迎面就碰上个熟人。
“杜……杜娘子,你们这是出门吗?”
这人穿了件青色的儒衫,身量不高,体型清瘦,一副规规矩矩的书生模样,同杜怀月说话时还有点儿紧张,带了点结巴,一脸的腼腆。
杜怀月愣了一下,似是也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自家门口。
随即便点了点头,态度既不亲近也不疏离,就像对待普通邻居那般:“是,张秀才也是?”
“我不……啊……对,我也是,我也是刚出门。”她话刚说完,张秀才就赶忙点点头道。
可能是太过紧张,导致这句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他当即就是一阵懊悔,自己在门外踌躇了这么久,就是想着能在杜娘子面前特意好好表现一番的,
杜怀月闻言便客气地道:“那我跟阿菀便先走了,张秀才请自便。”
见她牵着女儿准备绕开自己离开,张秀才顿时着急起来,往前走了一步,结结巴巴地再次开口:“杜……杜娘子,不知你今日可有空闲,能……能否……同……同在下……”
话还没说完,他就先涨红了脸,像是这句话能说出来一半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勇气。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030
030/文:吃梨
杜怀月有些无奈,她倒是不知道,这个街坊家中平常温温吞吞的书呆子,怎么今个儿像是吃了酒似的,不但见了自己第一面的时候没有涨红着脸退走,还能大着胆子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
她正想开口婉拒,旁边便忽然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声。
“小张秀才,怕是不巧了,阿月早就同我约好今个儿一道出门的。”
杜怀月循声看过去,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在她身边早就等得无聊的杨菀之看到对方,也高高兴兴地朝来人跑了过去,“谢姨!您怎么来啦!”
“婉君,你过来了。”
杜怀月也笑着招呼了声,
“是啊,特意过来等你们的,生怕你们迷了路。”
谢婉君揶揄了一句,然后看向正呆愣愣地站在旁边,有几分手足无措的年轻秀才,掩唇笑了笑,才道:“小张秀才,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你娘了,好像在找你呢,你还不回去吗?”
张秀才听了这话,顿时面色一变,赶忙拱了拱手:“多谢谢娘子告知,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说罢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见人走了,杜怀月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谢婉意看得分明,有点儿想笑,但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笑的,便摇了摇头,“走吧,我说来接你可不是随便说说的,马车就在巷口等着呢。”
虽然才搬过来大半个月,但她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杜怀月也不是难相处的人,认识之后又发觉性情相合,她又精通诗书,是这枣花巷里为数不多能在这方面同杜怀月聊得来的,关系自然而然地好起来了。
杜怀月点了点头,不过看着手里的两盒香粉,又道:“不过我得先去方大娘家送点儿东西。”
“那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婉君“嗯”了一声,一边摸着杨菀之的小脑袋一边接话道。
杜怀月没什么异议,几人便一块儿去了方大娘家送香粉,她们一行四个人,倒是把方大娘吓了一跳,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好在只是误会一场。
坐上停在巷口的马车,谢婉君这才按捺不住地打趣起来:“阿月,我看那呆愣愣的小张秀才,今个儿竟是想邀你出游的意思呢?”
杜怀月怀里抱着女儿,闻言便是一脸的无奈,“我是什么样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来打趣我这个。”
“你的情况怎么了,才貌双全,性子温婉,咱们阿菀又这么乖巧可爱,他有这份心思,才证明他眼光好呢。”
她夸得真心实意,杜怀月不由嗔了她一眼,“若是论才貌,你不是比我更胜一筹?”
并不是杜怀月客套谦虚,而是她当真觉得,相较于自己这样清淡的长相,谢婉君这样的明艳大气,反而更能称得上是美人。
“好了好了,你再说我可要当真了。”
谢婉君闻言便笑,一笑起来,眼睛便弯成了月牙,笑罢之后,神情稍稍认真了些,往靠近杜怀月的那边坐了坐,叹了口气,“不过说真的,小张秀才这个人虽然看似还行,但他那个娘,却不是个省油的灯,阿月你还是远着他们点儿的好。”
她虽然搬过来时间不长,但周边街坊邻居们的热闹却是看了个遍,自然也了解这张家的情况。
寡母拉扯着独子长大,又供养他读书,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当娘的心气儿就高起来了,自诩是秀才娘,眼高于顶的,恨不得从此仰着头走路,见了谁都要把这件事拿出来大夸特夸,说什么她家儿子将来可是要考状元,做大官儿的,还要娶个官家小姐回来云云。
若是让她瞧见方才那一幕……
连谢婉君都知道的事,杜怀月在这边住的时间比她更长,又怎么会不知道?
更何况她对张秀才本就无意,远着些便行了。
不过毕竟婉君也是一番好意,所以她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见她冲自己笑得如同清水芙蓉一般,谢婉君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跳快了几下,心道难怪张秀才那么书呆子都开窍了,这样的美人,谁能不喜欢?
……
城东,安国公府。
此时,除了裴聿川之外,裴家全家老小都齐齐聚在裴老夫人的松龄院,就连五岁的三娘裴静婉,也被身边的嬷嬷抱了过来。
小女孩身上穿了件品红色的小袄,小脸胖乎乎的,一双眼睛跟葡萄似的,整个人长得圆润可爱,就是有些怕生,怯生生地躲在嬷嬷的怀里不肯看别人。
而在这屋内,几个孩子对待这个妹妹的态度也都各不相同。
裴静柔时常私底下去看她,态度自然友善;而裴静容却是一向不喜欢这个从外头来的三妹妹,将自己的不待见全都明晃晃摆在脸上;裴守静则只是粗略地打量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并不怎么关心,转过头就继续跟裴老夫人兴高采烈地说起自己在习武时的趣事来,惹得老太太时不时一阵发笑;裴守愚是一如既往地降低存在感,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神游天外,两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注意力压根儿就没有分到小孩儿身上去。
裴聿川一踏进房门,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神态各异的众生相。
他刚进来,门口的丫鬟便福身行礼:“国公爷。”
屋内其他人听见这动静,除了老夫人之外的其他人,包括几个孩子,也都各自从椅中站了起来,行礼问好。
裴聿川今个儿穿了一袭深紫色的博袖宽袍,腰间佩着玉带,头上则戴幞头,较之平时正式许多,华贵又不失俊逸。
他对几个孩子笑了笑,走到老太太面前,道:“娘,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在二门外等着,咱们出发吧。”
“行。”老太太点了点头,身边的丫鬟适时递上拐杖,老太太接过来,往地上一拄,随即站起身来,“那就走吧。”
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着:“现下这天是越来越热了,我们这些家眷们倒是还好说,不在台上,在自家的帐子里也好松快些,你得陪着陛下坐在看台上,就太拘束了,若是身子难受了可别忍着,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