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吞下足够的「食物」后,没有变小,而是不停胀大,身上黑色鳞片发出金色的光芒。
它红色宝石眼睛发出可怖热情,立刻准确抬起头看向泊瑟芬沉睡的屋子方向,蛇身腹下一团永不满足的炙热在燃烧。
只有一个人才能缓解它疼痛。
这种疯狂的不满足,让它甚至不惧怕哈迪斯的威严,快速甩动巨大滚圆的长躯,曲线游行要冲出门,去寻找它的配偶。
哈迪斯如铜枪般挺直,安静站在门边,狂热的蛇刚要冲出去,他抬脚暴戾地将它踢回去。
蛇滚了好几圈撞上壁画,立刻凶性毕露,裂开嘴巴露出弯曲的蛇牙想要攻击时,一只手已经将它狠狠按到地上,不停撞击起来。
一下、两下、无数下。
哈迪斯的眼神始终冷酷至极,这条蛇是他的臂环,当初用来装入他灵魂情绪的容器。
冥府的力量侵蚀会让他变得如石块般坚硬无情,任何寻欢作乐的感情,都会跟着飞涨的权力而消散。
他坐上冥府王座的时候,对奥林波斯与热闹的人间还有留恋,才会将灵魂里,专门生产感情波动的赛莫斯割下一些,塞到臂环存储起来。
后来他所有感觉都掩埋在昏暗霉烂的死亡权力里,逐渐也就不在乎藏在臂环里的那点感情。
如果没有遇到泊瑟芬,那么这些曾经属于那个辉煌岁月的情感,也会随着时间逝去,而一点点流走,最终在他毫不在乎的漠视下彻底消失。
而爱神之箭的意外,却让这个藏着他感情的容器里,塞满了对泊瑟芬的欲望。
巨蛇在哈迪斯残忍的镇压下,快速缩小,最终重新变回那条乖顺石雕蛇,又回到泊瑟芬神像的脚踝上。
松懈完筋骨的神明面无表情地松开拳头,将大半狂暴的欲念藏到蛇里,只留下温和珍惜的情感的哈迪斯,总算能确保自己不会失控。
他看了一眼壁画,被蛇身蹭掉了些色彩。强迫症发作的冥王立刻拿出颜料,仔细地补上。
修补完墙壁的哈迪斯回到走廊,走到门边时,忍不住地侧身看向屋宇内。
松油烧了大半,照明的火光变得暗沉,整个屋子都多上一层朦胧舒适的浅黄色。
藏子长毯下的泊瑟芬,大半张脸都看不到。只有一头开满花的长发披散在床上,落在床沿,如花瀑在黄金上流淌。
哈迪斯忍了又忍,觉得石头都没他能忍,干脆放弃地化为一道黑雾,偷偷坐到床边。
忍不了一就忍不了二,他沉默地侧坐着看她许久,确定她陷入深沉的睡梦里后,才伸出手,轻缓摸过她的头发。
花朵开心起来,亲了亲他的指尖,连麦穗都晃了晃金芒。
哈迪斯觉得自己又要去殴打巨蛇,不然就这样憋下去又会爆发。
他边想边低头要去亲吻她的花,却突然发现她睫毛颤动两下,没给人反应时间,紧闭的眼睛唰地睁开。
泊瑟芬瞪着眼,浑身僵硬了好几秒,才疑惑地转了转眼睛。
刚才好像看到哈迪斯?
不过床上躺的只有她自己,看来哈迪斯说话还是很有信誉的,说不上床就不上床,说睡走廊就睡走廊。
估计是刚才的噩梦让她产生幻觉了。
泊瑟芬费力回想刚才的梦,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脑子不太好使,梦七零八落的。
她一开始好像坐在一片黑黝黝,宽广得看不到边缘的空间里,只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陪着她。
那个声音跟她聊了很久的天,后来不知道聊到什么,转到种田去。
“你让这片大地……开满生命……无数的植物……我让你回家……”后面的话泊瑟芬愣是想不起来。
不过梦都乱七八糟的,拼接不起来也是很正常。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个乱糟糟的梦好像是她跟什么人做了个交易,然后那个人答应送她回家。
泊瑟芬翻个身,一些头发卷到她脸颊边。她无奈扯了扯嘴角,真是跑不掉就只能做做梦自我满足了。
要真有这个交易,她还在冥府里占别人的床干什么。
泊瑟芬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黑暗?
偏黄的长发如肥沃的田野,开满了多彩的野花团。一朵黑色的,看不出啥品种的小花,如掉入天鹅群里的跛脚鸭,坚强地混在里面。
泊瑟芬无语盯着那朵黑花,她头发是开始中毒了吧。发色变来变去就算了,开花又结果也无所谓,但是花朵变黑就太可怕了。
她想起复仇神的头发,那满头可怕的黑蛇。难道在冥府住久了,头发就会变异成那种剧毒样子?
泊瑟芬脸色难看地揪住那朵黑不溜秋的花,扔到床外去,她嫌弃吹了吹手,明天要记得洗头。
摔在床下的黑色小花:“……”
泊瑟芬扔掉花后又仔细检查自己的头发,确定没有多出黑花才勉强放下心。
可能睡了一会又醒来,她竟然不觉得困。忍不住翻个身,瞪着摇晃火影好一会,又无聊翻几圈。
将自己卷在毯子里变成春卷后,她才发觉自己的从床头滚到床尾,头发都沿着床边落下去。
半开的门那边,安静得可怕。
如果不是不觉得冷,泊瑟芬会以为哈迪斯不在。
难道以后她都要让哈迪斯睡走廊?
泊瑟芬看向那半扇开着的门,也许是夜太深,又太静谧,内心深处某种蚁咬的毛痒终于明显得无法忽略。
那是一种她不敢深思,甚至是陌生的情感在发芽。
泊瑟芬完全笑不出来,理智这玩意在面对失控的感性时,真的毫无招架之力。
她只能用毯子盖住脸,假装自己没有醒过,也就没有发现那点不敢去分析的悸动。
这种来自深夜里,突如其来的悲春伤秋,并没有被哈迪斯体会到。
他所有心力都用在攀爬上,用自己不太熟悉的变形模样,伸出两片薄弱的花瓣,揪住一小缕长发,重新龟速回到泊瑟芬的床上。
哈迪斯以分房为诱饵,让泊瑟芬对他更加放心,却不打算真的睡外面。
空荡荡的走廊让他开始感到厌恶无比,也终于理解为何宙斯的各种诡计都用在女人身上。
习惯拥抱着爱人沉睡的神,很难容忍再次失去那种温度。
当然对于宙斯随便变换伴侣这事,他并不理解。哪怕有各种因为争抢神权,破坏婚姻制度,繁衍更多孩子的原因在。
他依旧无法想象自己的床除了泊瑟芬外,还有谁能占据。谁敢碰他们的床,他就想砍死对方。
好不容易,用花瓣当手爬上床后,哈迪斯霸道地挤开一堆热闹多彩的花,蹦到她耳边。还将麦穗推远点,往她脸边最近的地方用力盛开。
一朵诡异的黑色花朵,如毒液凝结成的不详东西,半点可爱柔软不见地霸占着鬓发的位置。
泊瑟芬在毯子里憋气到难受,重新探出头,转眼就看到半朵耳边的黑花。
“……”她是真的要变异了吧,怎么黑花那么多?
再一次,用力地,泊瑟芬抓住那朵花,狠狠扔出去。
接着她不放心地皱眉地第二次检查头发,这花长得太渗人了,她看着就慌。
被扔变形的黑花躺在地上:“……”
为什么他变成一朵好看的花,她都不愿意喜爱他?别的花不扔,就扔他。
第73章 老公
这一晚的后半夜泊瑟芬并没有睡好, 时而睡醒扯掉新开的黑花,时而睡去做些想不起来的梦。
甚至还有哈迪斯一脸哀怨坐在她身边看她的梦,真是不忍直视。
等到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醒来的时候, 泊瑟芬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无法离开哈迪斯, 不然睡眠质量怎么会烂成那个样子。
哈迪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虽然他经常一脸阴郁,但是像是今天,连黑雾都充满张牙舞爪的抓狂形状也是少见。
一顿早饭吃得阴风阵阵,黑云欲压。
在这种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气氛下,泊瑟芬开始想念先前平淡乏味的日子,要不还是不分房?不然天天跟冰窟似的冥王共事,久了大伙都得神经衰弱。
她站在豌豆树下挥着剑, 偷瞅着满身可怖气息的哈迪斯,站在几位判官身侧制定新一批死亡名单。
每次他的硬笔尖滑过莎草纸时,总能听到一声细微诡异的声音,类似无望的惨叫?
哈迪斯心情得多烂,竟然逮着几个可怜的名字折磨, 那些名字的主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死前更倒霉。
死神察觉到她分神, 用剑敲了敲种豌豆的大陶缸, 这是第一次警告,第二次警告就是直接敲她的小短剑。
泊瑟芬惊醒地继续锻炼自己的挥剑姿势, 其实今天她的课程依旧是「逃命」。
不过哈迪斯没有出门,死神在他面前竟然沉默许久,才改为超级温和, 超级善良的剑姿练习。
她有理由相信, 死神要真让她继续昨天的课程, 站在他身后一脸阴森的哈迪斯, 也会拿着剑追杀他。
冥府这「其乐融融的一家子」,啥血腥恐怖的交流方式都可能出现。
在死神憋不住的嫌弃目光下,泊瑟芬依旧自我感觉良好练习了一早上。
因为运动量大,午餐看那些油光四溢的烤肉时,竟然没有产生排斥感。
就是吃完饭打算继续挥剑课程时,发现哈迪斯不见了。
她还以为哈迪斯是出去巡逻,随口问了死神一句,并不觉得自己能得到答案的泊瑟芬,低头摸索着手绳要哪剑的时候,就听到回答。
“哈迪斯往祭祀屋里走去,也许是睡不到你的床,就去抱神像大腿慰藉自己了。”
泊瑟芬动作僵了一瞬,又快速恢复正常,假装没听到继续转动手绳,寻找那把迷你的小剑。
死神语调死了般平直说:“你不嫉妒吗?”
泊瑟芬露出个不在乎的微笑,有些含糊说:“我跟哈迪斯其实不是那种关系,都是意外,他要是恢复正常我也高兴。”
死神直直盯着她,终于说:“哦……”
泊瑟芬:“……”
尼玛的这货是对她阴阳怪气了吧,是吧。
死神盯着她变得黯淡的表情,本该成为他养料的负面情绪,却也让他跟着不悦起来。“不喜欢,就焚烧掉那个破神像,反正做得也丑。”
泊瑟芬叹气,“那是能救赎哈迪斯的女神,再丑也不能弄坏了。”
接着俩货对神像之丑陋这个话题,来回论述了数回,从哈迪斯的制作技术不行,到坏心眼的死神引申到,神像主人也是个丑得不忍直视女神这种结论。
死神伸手捞着下巴,毫无波澜地八卦着,“我看那神像的模样倒是跟你差不多丑,你自己没有注意到它的脚趾跟你的脚趾都是十根吗?”
泊瑟芬不甘示弱地看着他的脚,“你也是十根,难道那神像是你自己?”
死神动了动脚趾,突然变成四十根,八个大拇指还耀武扬威地翘起来晃动。
泊瑟芬只想问候他本人,这里的神都不务正业,神力不用在造福人类上,就知道天天拿来膈应人。
接下来死神又逮着她与神像谁更丑展开话题,泊瑟芬毫无波动,并在暗中懊悔怎么上次那一剑没捅死他。
最后死神总算是认输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眼睛瘸成这样的神,只好直接摊牌:“那是你的神像,跟你一模一样。”
就少了两只眼一个嘴巴,她就不认识了?简直眼瞎。
泊瑟芬还以为死神又要捉弄她,“你不是说那是啥种子神吗?难不成我是种子神……”
话没有说完,就看到死神的脸色扭曲了下,身体也跟着轻微痉挛起来,剧痛让他眼眸涣散,他遭受到誓约反噬。
不能让泊瑟芬发现自己的身份。
所有的抵抗都是无效的,来自哈迪斯力量凝结成的最恶毒诅咒,是冥神毫无反抗希望的最强效攻击。
死神整张脸都疼模糊了,粘糊糊的阴影在他身上流窜,尖利地在撕开他的骨头。疼痛让他开始狂躁,产生厮杀的暴力想法。
这种诡异的模样,让泊瑟芬的剑尖忍不住对着他,似乎是察觉到他变形的脸孔后,那不详的破坏欲。
死神却没有动,只是声音不太稳地说:“那是我对你说的谎,你细看就知道那个神像是你。至于那个什么种子女神还是一个灵魂团,根本没有具体的模样。
你看自己的样子,曲卷的长发与润泽的容貌,纤细的手臂与的修长的腿……都与神像毫无差别。”
泊瑟芬很想再捅他一刀,这描述够得上骚扰了。
死神完全不觉得赞美她的身体是不礼貌的,他车轱辘了好长一段赞美词后,才说:
“以后别轻信任何神明的话,我们惯会欺骗与抢夺,也喜好用别人的痛苦来倒入愉悦自己的酒杯里畅饮。所以随便骗一个人伤心,是我们日常的玩乐手段。”
泊瑟芬无语了一会,就算以无耻为荣,也不用说得这么直白,这个世界的三观底线真低到她大开眼界。
“哈迪斯给我弄个陶制品干什么?”她怀疑问。
死神面目全非的脸出现一种妖异黑暗的神情,冷白的牙齿如某种锯人的尖刀,“因为他想吃掉你,日日夜夜都想,却舍不得一口将你吞掉,只好弄个没温度的雕像抱着,安慰那颗求而不得的可怜心灵。”
揭露哈迪斯的秘密可没有诅咒,所以死神毫无负担地说出实话。
血腥味从死神半展开的黑翼上散开,刺骨的死亡之风夹杂着无数哀嚎的冤魂,逐渐笼罩住她。
当他说吃人的时候,那眼神简直阴暗到让人怀疑,想吃人其实是他自己。
泊瑟芬对于危险已经变得特别敏感,她察觉到死神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开始失控,余光看向几位判官。
却发现他们一脸苍白站着,无数单薄的线条人也凝固在堆积如山的泥板前,阴气森森地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
她再一次意识到,这里如巨大的坟墓,而这些冥神就是坟墓的鬼。哪怕他们对你友善,也不代表会一直乐于助人。
这个念头一起,不轻易信任别人的泊瑟芬一步、三步、十几步后退开,然后没有迟疑转身就跑。
将人吓跑后,塔那都斯才摆脱了那种痛苦,她大概是被吓到忘了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早已停止干活的几位判官,一堆书记官跟壁画侍从,都面无表情看着刚作死完的死神。
会议厅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紧张氛围。
塔那都斯没有受到影响地看着门外,绿色的豌豆叶子垂在他头顶,他伸手开始摘豌豆荚,冷声说:“还不是时候泄露她的身份。”
誓约的力量会随着泊瑟芬逃离的渴望变浅,而失去力量。可是刚才说出种子神的身份时,誓约的反噬却强烈到不可思议。
“还想着离开。”米诺斯轻声将事实说出来。
死神用袍布接着豌豆荚,“会留下来的。”
所有冥神,包括没有太多智慧的壁画人都赞同点头,会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