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秋水嘴巴抿成一条缝,小声又果断地撇清关系:“不认识。”
嘴上刚说完不认识,眼睛又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瞄。
还没瞄几眼,整个月亮厅骤然暗了下来。
司仪走上台,台下的宾客默契地动起了筷子。
司仪简单说完一段开场白,新娘挽着父亲的手入场。灯如月光打在她身上,洁白的婚纱如流动的星河,而她就是从童话绘本里走出来的公主,比那天在婚纱店还要美,美一百倍。
唐秋水看着她,一步一步地朝她的爱人走过去。他们一个走,一个等,深深地对望着,如两道不停转动的齿轮,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另一半,完美嵌合在了一起。
后来他们互相说着对彼此忠贞的誓言,互相给对方戴戒指,然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拥吻……这些所有婚礼都会有的流程,唐秋水看了之后依旧感动到倾泪。
台上的互动还在继续,台下的人开始关注于饭桌。
唐秋水这一桌,梁渠是被关注的焦点。他被一群阿姨围坐在中间,阿姨们轮流查他的户口。问他多大了,在哪工作,做什么的?
梁渠挨个作答。
听闻他的职业,阿姨们连声啧叹:“哦哟,原来是大律师啊,我看唐燃的同学好像很多都是做这个的哦。”
梁渠笑:“是啊,现在的同行竞争压力太大。”
阿姨又问:“大律师喝不喝酒,叫人拿一瓶过来。”
“不用不用,我喝饮料就好。”
“……”
唐秋水默默夹着菜。
黑暗像个巨大的暗袋,所有的心事都可以存放其间,设密上锁,仅自己可见。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让耳朵听他讲话,用眼睛去看他,不用害怕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了也没关系,黑暗是她的帮助犯,会帮她以最快的速度脱逃。
等到台上所有的互动环节全部结束,月亮厅的灯才重新亮起来。
坐梁渠左手边的阿姨像是突然被人提醒了什么似的,对着正埋头炫菜的唐秋水来了句:“秋水现在待业在家,以后什么打算啊?”
她口直心快语出惊人,无端被cue的唐秋水差点被菜噎到。
桌上的其他人闻言也都愣了一下,当然也包括梁渠。
待业……
原来她没去观正,也没去其他所……
几秒后,唐秋水看到她斜对面的梁渠毫不遮掩地低头笑了一下。
才不是在为婚礼现场这对新人感到高兴呢,他一定是在笑她在家待业这件事!
如被当众揭了短,唐秋水瞬间急红了脸,高声辩解道:“二舅妈,您说什么呢,我哪有待业。我只是休假,休年假,休完我就回崇城上班了。”
还没等二舅妈反应过来,梁渠先朝她看了过来,眼神玩味:“什么年假休这么长时间,神仙老板。”
“……”
自己夸自己,不要脸。
唐秋水忙伸手去夹面前的一盘炒毛豆,一粒粒地往嘴里狂塞,祈祷这个话题赶紧划过去。
可她那没眼力见的二舅妈还在刨根问底:“哎,可是前两天我听你妈说你……”
好在这时候来了个上菜的服务员,唐秋水趁机打断她,帮着端盘子,收垃圾,作忙碌状。
梁渠接过话头,随便指了一道菜:“二舅妈,尝尝这个,这个不错。”
……唐秋水对他张口就来的称呼无语透顶:谁是你二舅妈啊,别乱叫行不行。
所幸圆场起了效果,二舅妈总算放过了她,转头和梁渠聊别的了。
唐秋水暗舒一口气,恨不得穿件隐身衣把自己藏起来。她现在就想安静地干饭,刚刚关灯的时候只顾着看婚礼了,都没吃什么菜。
她看中了新上的一盘清蒸鲈鱼,这鱼看着肉质鲜美,也没什么刺,应该味道会很不错。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没人动它的,她很想夹一大块到自己碗里。
无奈桌上的转盘一直在转,那盘鱼在她面前停不过三秒,每次她的筷子刚伸出去,鱼就从她眼前转走了。
就在她郁闷地想要放弃这盘菜的时候,转盘像是刹车了似的稳稳停了下来。并且好巧不巧,那盘鱼正好停在了她面前。
唐秋水欣喜万分,立马筷子勺子一起上,夹了好几块鱼肉到自己碗里,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吃的时候又听到了她的二舅妈和梁渠的对话:
“大律师很喜欢吃这个草头啊。”
“绿色蔬菜,好东西,您也尝尝……”
唐秋水不自觉地掀眼朝斜对面看过去。
这一眼让她心跳渐快,脸颊升温。
她发现梁渠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笑,一只手按在转盘上一动不动。
再去看了看他面前堆高的草头,以及自己碗里大块的清蒸鲈鱼,唐秋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会不会……其实不喜欢吃草头?
心里才刚出现这个猜想,面前的转盘再度转了起来。
唐秋水瞬间清醒,咬牙告诫自己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总是脑补有的没的,在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上强行附加深意,到最后啥也不是。
她强令自己好好吃饭,不许再看他。
婚礼的后半段,新郎新娘去每桌敬酒,大家各吃各的,相安无事。
结束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有的亲友自行开车回家,没开车来或者开了但喝醉的,由唐燃安排车接送。
唐秋水他们家没开车,等着蹭其他人的车回。
唐爸唐妈同坐了一辆,唐风禾坐了另一辆,等到唐秋水的时候,唐燃说:“那个秋水,咱们的车都坐满了,要不你坐梁渠的车走吧,他定的酒店离你家挺近的,刚好顺路。”
“啊?”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唐秋水,“可是……”
可是她明明看见唐风禾坐的那辆车还有空位啊……
没有可是,亲朋好友的车在她面前一辆辆地开走了。只剩一辆特斯拉,停在不远的路边。
唐秋水绞着手指纠结了半天,想着要不干脆步行回得了。反正也就七八公里的路,天亮之前肯定能到家。
这么打算着,她真开始往相反的方向走。没迈几步,那辆在路边等了好久的特斯拉直接开到了她跟前。
驾驶座上的人降下车窗,朝她看过来,有些气极反笑的无奈:“往哪走呢?”
唐秋水脚步不停,甚至加了些速度:“回家。”
梁渠配合着开车跟上去:“就这么走回去?”
“嗯。”
“我送你,刚好顺路。”
“不劳。”
……以前没看出来她这么拗的。梁渠无法,只能龟速跟在她后面。
跟了几米唐秋水受不了了,ᴊsɢ停下来要他先走。
梁渠也停下来,示意她上车。
唐秋水立在原地不动。
梁渠连哄带骗:“赶紧上来,这里不让停车,马上交警就要过来贴罚单了。”
一听贴罚单,行政处罚,唐秋水这才不情不愿地拉开了车门。
上去之后,梁渠先给她递上来一只牛皮纸袋:“给。”
唐秋水没接,警惕道:“什么?”
梁渠直接把东西放她怀里:“你的无价之宝。”
唐秋水低头瞄了眼,原来是那本她说不要就不要了的笔记本。
车子启程,两个人都安静下来,气氛尬得要死。
唐秋水抿唇把怀里的东西收紧,开始没话找话:“您过来猫怎么办?”
一开口就后悔。怎么回事,他们已经不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了,她看见他居然还是会下意识地使用您。
梁渠倒是毫无心理负担地收下她这个敬称,回答:“留了猫粮,够它吃两三天的,我明天就回去了。”
“哦,那就好。”
又没话了……
静了一会,梁渠主动开口:“最近怎么样?”
唐秋水顿了下,不知道他具体问什么,只能概括地回:“挺好的。”
“工作呢?”
“还在挑。”
她故意用一个“挑”字来暗示自己很抢手,后面也确实是这么说的,“好多律所打电话让我去面试,我都忙不过来呢。”
又随口问:“您呢,也在忙着面试吧。”
梁渠声音淡淡:“嗯。”
嗯?他居然承认了。
呵呵,她就知道,不该再对他抱有期待的。
“你看没看到我发在律协官网上的招聘……”
梁渠还想再说什么,被唐秋水没好气地阻断了:“没有,我没登那个网站。”
“好吧。”
梁渠再未言语。
没多久就到了小区门口,唐秋水没有感情地道了声谢,飞快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跑进去了。
刚进家门,鞋还没换,早就守在客厅等着吃瓜的唐风禾一个箭步冲到玄关处,贼兮兮地问:“姐夫呢?”
唐秋水乜她一眼:“什么姐夫?别乱说。”
唐风禾呵呵两声:“我乱说,你俩刚刚在饭桌上眉来眼去得那么明显,你当我瞎啊?”
……谁眉来眼去了。
见唐秋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唐风禾更加确信她有情况,凑上去拱她胳膊:“快说快说,他到底是谁啊?”
“还能是谁,”唐秋水咬紧后牙,撂下四字,“渣男一个。”
说完她趿上拖鞋,砰地一声把卧室门带上了。
第57章 试用期
唐秋水洗完澡爬上了床。今天早上五六点就醒来,玩闹了一整天,一躺下来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她呆呆地看了会天花板,随后把目光移去了她的小书桌,上面有一只牛皮纸袋,她回来后信手放上去的。
盯了几秒钟,唐秋水把里面的东西拿了过来。
一双大红色的笔记本,看着崭新如初,和她第一次拿到手没多大区别。
这笔记本是匡义统一发的,正式员工人手一份。
唐秋水当时拿到之后,特地拍了张本子的封面发了条朋友圈。
因为封面上印着匡义的logo,她想在朋友圈暗戳戳地炫耀一下自己进了一家很有名的大所。可发出去没过几分钟,她就把那条朋友圈以及自己一点虚荣的小心思设为私密了。又不是凭自己本事找到这份工作的,借他人之力得到的东西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果然不是努力得来的东西放手都很轻易,说走就走了,根本无人在意,匡义不会因为她的离开少一分钱的创收。
唐秋水轻轻叹了一口气,很努力地想要对过去释怀,可在胸口很深的地方,有股看不到触不到,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着的情绪,把她往反方向拉扯。
大脑空滞半晌,枕边一声震动让唐秋水短暂从糟糕的思绪里抽离。
时简在群里发了句语音,问她:你后面什么打算,真去那个什么观正?
唐秋水输键的拇指停在了对话框里。
上个月她贸然对梁渠表白被拒后,他好长一段时间都对她爱搭不理,像是在故意躲避她似的。甚至连她面试这么重要的日子,他都没出来看她一眼,连句加油鼓励的话也没有。
唐秋水心灰意冷,觉得他们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一起工作了。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所以她决定转所。
去律协面试完没几天,她就去了一家名叫观正的律师事务所面试。这家所也在C区,规模不大,她之前没听过。不过所在的写字楼倒是很气派,甲A级别的,地理位置也优越。
唐秋水在律协官网上刷到了它的招聘信息,就去搜了一下它。发现这家所做法援,且在这个领域深耕多年,小有影响力。这家所的主任主要做刑事辩护,而招聘信息上写的职位就是主任助理。
唐秋水简历投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面试通知,是一位姓苏的律师打电话联系她的。唐秋水又去搜了一下,这位律师全名苏荣钦,是观正的高伙,个人能力十分突出,执业十几年间获奖无数,比匡义的很多律师都要有名。
唐秋水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之后,也是这位苏律师面试的她。
面试之前,苏荣钦向她解释,说他们的主任许天霖事务繁多,又是区人大代表,最近有很多会要开抽不开身,所以委托他帮忙面试。并半开玩笑地说,许天霖的前任助理也是他面试的,要是哪天他不想做律师了,可以直接去人事上岗。
唐秋水被逗笑,心里一下子就没那么紧张了。
她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后,苏荣钦问了一个他最感兴趣的问题:“你实习的时候只做行政诉讼?”
唐秋水点头:“因为我的带教律师专门做这个。”
苏荣钦评价:“很少见。”
后面他又照例问了些面试常问的问题,然后把话语权交给了唐秋水,让她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唐秋水想了想,只问了一个:“可以约定两个月试用期吗?”
苏荣钦笑了:“第一次见劳动者主动要求试用期的。”
可唐秋水坚持,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苏荣钦朝她注视过去:“小唐,你是不是真心想来观正?”
唐秋水面色一僵,像是虚假的意思表示被明眼人看穿了似的,她强作镇定地反问回去:“您……什么意思?”
苏荣钦把话说得很委婉:“如果忘不掉前任就急着进入下一段感情,对自己和下一任都不太公平,你说呢?”
苏荣钦只是在打比方,把她的老东家匡义比作一段旧情里的前任,可唐秋水却连带地想到了梁渠。
她为什么想转所,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她想割断与他的联系,以这种方式逼自己忽略他淡忘他。可同时她又希望他能因此出言挽留她,即便没有挽留,她突然的离职或许也能成为他对她的一个重要记忆点。
可她做这些时并不果断,被苏荣钦看出了她的犹豫。
唐秋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给她这个请求找了一个听起来合理的动机:“我就是想先适应适应新环境。”
苏荣钦追问:“那要是两个月适应不了呢?”
唐秋水答不上来。
苏荣钦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耐心和她说清楚:“小唐,我们主任现在招助理,是想把她当未来合伙人培养的,不是招个短期实习生,这一点我希望你明白。”
“嗯,我明白。”唐秋水垂下眼睛,不知道再说什么。
苏荣钦大概是觉得她一点不会扯谎的样子有些有趣,于是和她多说了两句:“而且做我们这一行,选了一个执业方向就要从一而终,不能三心二意,要懂得爱惜自己的羽毛。”
唐秋水神思一凝,紧接着回忆的画面连成一条线,把她的心一点点地收缩缠紧,难受到极点。
再开口的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这些我都知道,我的带教律师跟我说过。”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和现在一样的场合,他就全部说过。只是当时急于就业的她,没完全听明白这些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