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酒店外,喻忻尔睨着那辆自己乘坐过无数次的宾利停在自己面前,而她还在上前与不上前之间犹豫。
身侧一众保镖立刻上前迎接,恭敬站在车两侧等候,其他领导上前寒暄,阵仗之大足以彰显里头人的身份。
一双笔直修长的腿率先进入视野,喻忻尔藏在后背的手稍微拽拳。
才下定决心前去,主动伸手:“陆总好。”
她没直视男人,视线往下垂,看见陆颂衍缠着纱布的手,以及那支手镯。
还有手镯上明显焊接留下的痕迹。
男人注意力并未为她停留,以右手半掌简单回握,礼节完成后很快松开,越过她与其他人交流。
是完全的漠视。
喻忻尔指尖有点凉,转而向其他人问候。
这场酒局比想象中更窒息,在华贵阔气的包间内,以上好的美酒佳肴招待,却仍旧充斥着令人不适的刻板印象。
对方试图将价格往下压,在他们的接受范围之外,因此产生了分歧,仅是小员工的他们几乎处处被刁难。
他们正是占着这一点,将话说得理直气壮:“你看陆总今晚都亲自过来了,足以可见我们对这次合作的重视程度,你们再好好想想。”
两方僵持不下,喻忻尔陪着喝酒,几乎把所有话术都用上,酒过三巡后还是没能讨论出所以然。
酒精一上头,话就容易口无遮拦,再高雅的外皮都被撕开。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我们也不是不能松口,但总得让我们看见你们的诚意,这样吧,看你们里面有好几位女孩子,选一个为我们跳支舞,把我们哄开心了一切都好说。”
话音一落,这头几人的神色都不太好看。
喻忻尔低头悄悄吃了片解酒药,揉着不太舒服的胃,眼神无奈与老大对视。
“我们不是专业舞蹈生,怕扫了您的兴致。”老大出声解围。
又换来对方的坚持:“无妨,就是图个乐趣,跳得好不好无所谓。”
见无人理会他这话,他目光在酒局内搜索,锁定在喻忻尔身上。
问她:“今年多大了?”
喻忻尔警惕些许,张着发白的唇回答:“二十四。”
“正值青春年华,怪不得长得这么好看。”那人所言的每句话都令人不适,“别浪费了,就你吧,来跳支舞。”
这话多么富有侮辱性,喻忻尔厌恶到想笑,却只能忍下。
摇头:“抱歉,我真的不会跳舞。”
见她死活不肯妥协,对方的脸色暗了不少,改而换了种问法:“在这家公司多长时间了?”
喻忻尔只能回答:“三年多。”
“也不短了,在那边待遇怎么样?有没有换个环境的想法?”
“……我在这挺好的,暂时没其他打算。”
“别急着拒绝啊,我们陆氏是个多好的机会,怎么能不试一试。”对方敲了敲桌面,再抬手示意主位那位整个晚上都没怎么发言过的人,“恰好我们陆总今天就在这,你多在他面前表现表现,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喻忻尔没看陆颂衍。
她确实幻想过陆颂衍能替她解围,在这里只有他有这个权利。
直到现在的她才恍然想起,对他抱有期待这件事已经越界了,意味着她在这场无声的较量里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不用了。”喻忻尔的眼睑泛了红,被涌上头的情绪支配着,“谢谢您的好意。”
“哎哟,怎么还哭了。”咄咄逼人的那位见状,才稍微收敛了气焰,“不至于不至于,就是普通吃饭聊个天,别整的好像我们欺负你一小姑娘一样。”
喻忻尔没说话。
但经过这么一出,他们觉着无趣,再多说几句后结束酒局离开。
喻忻尔撑着最后的理智出门送别,愣愣盯着陆颂衍在簇拥下上车,他晚上也喝了不少酒,但身姿依旧笔挺毫无醉意——她没少暗自关注他,但他相反。
最怕他轻而易举挑拨她的情绪,而她只能任人宰割,玩不过。
夜晚降温,冷风萧瑟。
她呆呆站着,连车尾气都能将她吹散似的。
站在风口,却不争气地滑落一滴泪。
老大就在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了,但今晚谈得不愉快,明天估计要被主管训,先好好休息吧。”
喻忻尔点头,回家后只给自己一场热水澡的休息时间,而后拖着酒意,还得回复几个房东的消息,约好看房时间。
晚上几乎彻夜未眠,翌日到达公司,果真免不了一阵骂。
本进展顺利的合作因为一场酒席而向后退,对方公司很不满意,这一切只能归结于喻忻尔拒绝跳的那支舞。
“对方要看的是我们的态度,结果呢,一问三不知,最后还使了小性子,这就是你们给出的态度吗?”
主管甚至加以威胁:“你也知道你只有本科学历,本不符合我们对这个岗位的招聘标准,当时选中你就是看重你的工作态度,结果现在你就给了我们这样的答案,再这么下去,我们可要重新对你进行评估了。”
喻忻尔快被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压到喘不过气来了。
她从大学实习的时候就在这家公司,工作一直很稳定,她也尽职尽责,结果现在却来了这么一出。
他们这个岗位对学历的要求很高,而她大学毕业时因为没钱而放弃考研,当时得到这份工作有运气的成分在,重新找的话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的机会。
况且她还欠着债务,承受不起从投简历到实习再到正式职员的这么一个过程。
坏消息实在过于密集,让喻忻尔陷入沮丧,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得罪了谁。
她没什么仇家,也不是招人嫉妒的人,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除了陆颂衍。
那个轻而易举就能端了王懦那个灰色产业链的人,在痛恨她不告而别的这个过程,想要摧毁她现在所拥有一切也是轻而易举的。
但她想不明白,他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喻忻尔不敢确定,她想了很久,才发现还有办法可以证明她的猜想——陆颂衍若是因为恨她而做到这种程度,那么多半也会针对梁俞哲。
想起上次那通电话梁俞哲话语里隐隐透露的倦意,心里某种不安越来越强烈。
晚上加班到九点,喻忻尔又赶去看房,却还是不满意,难以找到合适的住所。
饿到低血糖犯了,她才在附近找了间便利店,选了点打折商品,坐在窗前发呆。
看了眼时间,将近晚上12点,连她也不知道这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须臾,喻忻尔拿起手机给梁俞哲打了个电话。
提示音响了一阵后被接通,听见那头男声,喻忻尔才露出些苦涩的笑容。
问他:“你在哪?”
“在酒店,准备睡觉。”梁俞哲一贯挂着吊儿郎当意味,“怎么了?”
“只是想问下你最近怎么样。”喻忻尔低搅拌着碗里的粥,但没什么胃口。
梁俞哲顿了顿:“挺好的,发生什么事了?”
喻忻尔低声:“没事,好就行。”
梁俞哲不难听出她心情不好,陪着她聊了好几句,以最温柔的声线治愈她这个夜晚。
但过程听见梁俞哲那头的女声,意识到是他女朋友在等他,喻忻尔又匆忙挂断。
仅是找他倾诉几句,他说他没出事,但她也知道他不会告诉她实情。
转而找了个他的朋友过问。
对方的回答是:【他之前不是跟人搞了个超跑车行,本做得好好的,结果被传出擅自改装的丑闻,你也知道他们这种重要的是名声跟资源,出了这种事影响肯定大。】
那人也不确定具体出了什么事,只说估计员工中有内鬼,梁俞哲最近都被这事烦心,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
将这些信息点联系起来,喻忻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面前味道再浓的食物都令她难以下咽,她将东西收拾后丢至垃圾桶,转而选了条最便宜的糖果,拖着狼狈的身躯回家。
其实陆颂衍已经多次警告过她。
是她没猜中他的底线,还将梁俞哲拖下水。
他或许想逼她,或许想让她尝到背叛他的滋味。
但她不是什么会认输的人,现状再煎熬她都擅于靠自己撑过去,这些都无法摧毁她。
房东这边催得急,她只能先准备搬家,换个位置短住一段时间,再慢慢寻找住宿。
公司那边还是尽力跟进项目,哪怕效果并不好,她也积极跟各个买方接触沟通。
除此之外也在考虑能做什么兼职,争取尽快填补债务。
可是,她发现自己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再积极的生活也有崩溃的那日。
喻忻尔再次接到喻冠宸的电话,说是他再次被那群人找上门,又是看准了他的弱点,刺激他发飙从而打架闹进医院。
喻冠宸气到不行,在电话里破口大骂,因此还带来两个消息。
一是家里那边情况也不好,喻父工地包工头携款跑路,他们一群人拿不到钱还面临失业危机;喻母工厂也出了事,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
另一则消息,与喻忻尔的奶奶有关。
她因为突发脑梗而进了医院,现在还在抢救中,情况危急。
第15章 禁锢
听说这个消息的喻忻尔瞬间难以呼吸, 急于确认奶奶的情况。
喻冠宸只说他也不知道,两人不欢而散。她只能迅速给医院打了好几通电话,迅速买了明日回家的机票, 还向喻父喻母转了大部分医药费。
奶奶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绝对不敢拿她的生命开玩笑。
可事情发生得突然,她难以想象——这件事难道也与陆颂衍有关。
她的心绪都被奶奶的事情牵动,难受到胸闷难以呼吸,焦灼等待信息。
好在手术顺利完成,但奶奶脑梗死的面积太大,生命体征不稳定, 暂时被移入icu。
这算不上是个好消息,因为脑部大面积梗塞的预后非常差,这次能不能醒过来都是个难题,就算是醒来了也会出现瘫痪等症状, 继续治疗需要花费的金额很高。
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并不好, 再加上家里本就背负着几十万的债务, 实在没钱继续治疗。
喻父喻母想放弃, 但喻忻尔不同意,急在电话里哭出声, 找宋潆凡多借了点钱转过去,才能为奶奶争取到几日的观察机会。
面对越累积越高的债务, 喻忻尔实在走投无路。
在自己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 是奶奶照顾她宠爱她,为她付出了那么多, 她甚至没能来得及让她过上更好的日子,不想就这么看着她离开。
可是。
没有钱, 又能谈什么治疗。
难受到蹲在路边就着沁凉的晚风汲取所需的空气,很巧合地,手机弹出一则消息。
来自公司同事:【合约实在谈不拢,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老大让你直接联系陆总看看还有没有商量的空间,我们没其他办法了。】
附上的电话号码是陆颂衍的,但并不是他常用的那个——那个已经被她拉黑了。
喻忻尔怎么能不懂。
他在给她机会,让她主动回去。
深夜的风很烈,在这九月的世界里席卷,在身体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无形的伤痕。
她的眼里布满红血丝,形象尤其可怖,停顿在路口盯着来往形形色色的人。
目光忽然落在路过的一家三口上。
一对父母牵着一个女孩子,女孩子穿着粉色公主裙,手里抱着只兔子玩偶,笑得干净开朗,这份幸福足以令几米外的她也受感染。
她盯着这幅画面许久,唇角柔和,眼里满是羡慕,却泛着些许难以掩盖的惆怅。
直至他们消失在转弯处。
吸了吸鼻子忍下即将夺框的泪,一声打火机声响传来,侧头时对上左手边刚点燃一支烟的陌生男人。
男人奇怪看着她,眼里泛着些令人浑身不适的意味。
喻忻尔没在意,注意力都在他捏着的烟盒上:“能给我一根么?”
男人抖了抖腿,估计将她当成什么流浪汉或是精神不正常的人,没答应,只示意对面的小卖铺:“想抽去那边买。”
喻忻尔瞥了眼:“那算了。”
她没钱。
男人嘲笑出声,多看了她一眼后才离开,嘴里还在囔囔吐槽些什么。
又一阵风朝她扑来,单薄的衣裳能带动整个人往下摔,喻忻尔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曾经的她真以为自己那么坚强,什么都无法打倒她,但现在她只像被射中足踵的阿喀琉斯,能够被轻而易举地摧毁。
吞下胸腔里暗涌的委屈,她呆站着,看着手机上的画面。
犹豫很久。
终是在通话界面输入那一串数字。
摁下拨通的动作都那么艰难,喻忻尔还没想好要怎么说,电话便已经接通,比此前每次的速度都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