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一阵熟悉的香气,安子言依稀还能感觉到沈愿宁的体温,甚至他好像还能感觉得到她贴在自己右手腕的心跳脉搏。
沈愿宁不知道,在安子言看似认真而笨拙地签下名字的同时,他的注意力实际都只在她身上。
签名写得歪歪扭扭,安子言看着它无奈地干笑了一声,“只能写成这样了。”
财务婷婷安慰地摇摇头,“已经很好啦。”
她整理好签过字的文件和合同装进手提袋,向安子言和沈愿宁告了别便离开了病房。
沈愿宁找了张椅子拉近病床坐下来,她还有个任务没做——她要劝安子言不要去进行手术。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没等沈愿宁开口,安子言却抢先问了她。
“晚一点儿去没关系。”沈愿宁摇头,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既突兀又多余,“子言,其实……国内的保守治疗也是有可能恢复的,不一定非要去冒险。”
安子言将左手翻转过来,原本舒展的手指便自然蜷缩收拢,“从我昏迷苏醒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这就是保守治疗的结果。”
沈愿宁立即闪开了目光,多看一秒都让沈愿宁心头的怨恨、愧疚与心疼成倍地激增。
她想紧紧握住安子言的手,但此时沈愿宁只是紧握着病床边的围栏,“可是——”
“我已经决定了,手续差不多都办好了,这周出院之后就会去。”安子言轻笑着,他眼中的坚定却难以动摇。
沈愿宁不想妥协,却也不想反驳安子言。她知道自己现在对于安子言来说不过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多管闲事,自知没趣,便从手提包里取出昨天找出来的去疤痕药膏,一把塞到安子言手中:“这个给你,记得涂,我先去公司了。”
“嗯。”安子言只能目送沈愿宁匆匆离开,他低头看了看被塞到掌心的药膏,即使大脑正在指挥右手将其握住,但手指纹丝未动。
安子言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他愤懑地移开了目光,将药膏放在了一旁。
刚才在医院的一幕幕重新浮现眼前,沈愿宁心里五味杂陈,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划动,按下了电话拨通键。
“季焰远,如果有个手术能让你恢复的可能性是40%,但是还有20%的可能性会失败甚至死亡,你愿意去做吗?”
“……”听见沈愿宁电话里直呼他大名,季焰远就知道情况不妙,“你是不是去看过安子言了?”
沈愿宁冷笑一声,“可不是么?如果我没打电话问你,你应该也会和我妈她们一样瞒着我吧?”
“我们是——”
“是为我好?”沈愿宁早就想到了季焰远要这么说,“我还应该谢谢你们吧?”
“皮皮……”季焰远听出沈愿宁对他们的责怪,“安子言……安子言他当时的情况你根本没见到!我们真的怕你接受不了……再说了,他失忆了,你们别再见面对他也好。”
“我就不该问你。”沈愿宁准备挂掉电话。
“嗳——!”季焰远喊住沈愿宁,“你是不是想问安子言去美国做手术那个事儿?”
沈愿宁的语气软下来,“……嗯。”
“安子言的手术位置太高,如果失败的话有可能全身瘫痪。”季焰远给沈愿宁打了预防针,“我理解他是希望能好起来,可毕竟失败的概率还是有点儿大啊。”
“我也这么想,可是……也有80%的概率不会失败……”沈愿宁记得林敬翔和医生给她看过的案例,也有相当一部分的病例虽然没有成功,但也不算失败。
季焰远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很疲倦,“对,但他不做手术也可以保守治疗,靠手术成功恢复的案例不到一半。不过说实话……那40%的恢复案例对我来说也挺有诱惑力,但我好歹现在还能自理,还有自主活动能力,我还能做很多我想做的事情,而且据说只是新的损伤才会有很大可能恢复,所以我才没考虑去做手术。”
“但子言他现在确实……”沈愿宁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了安子言的双手。
“的确,对于安子言来说,他大概是觉得很值得,反正他现在连手的活动都受限,离全身动弹不了也不差太多。”
“季焰远,你找打是不是?!”沈愿宁以为季焰远在调侃,即刻火冒三丈。
“我这是实话!你们不懂恢复对于我们来说有多重要。我可以体会到他现在的难处,过去能自己完成的事儿现在全要靠别人,安子言肯定觉得特别屈辱。”季焰远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自己变成现在安子言的样子,“真正的决定权在他手上,我当然也希望他能恢复。可是皮皮,如果手术失败的话……”
听到季焰远欲言又止,沈愿宁追问道:“怎么?”
“你是我的家人,如果安子言的手术失败的话,你就离开他吧。”季焰远的这句话说得很轻,他知道这话由他来说没什么底气。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沈愿宁咬着牙,轻蔑地笑出来。
“对于安子言来说,手术失败就等于他失去他所有的活动能力、他的尊严、他的未来,还有他家人的生活,也许还有你的幸福,我认为不管你多喜欢残疾人,一辈子照顾全身动弹不了的安子言对你来说都不算幸福。”
“……”沈愿宁回以沉默。
季焰远轻叹口气,用手指揉了揉眉头,“我就想知道是谁告诉你安子言现状的?还是你自己发现的?”
“是林敬翔,只有他还算有良知。”沈愿宁冷笑。
季焰远十分意外,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林敬翔。但季焰远也听得出沈愿宁的嘲讽,她此时一定还因为他们的隐瞒在生气。
“你别怪姑姑和姑父,姑姑在知道安子言被绑走之后立刻就去准备赎金了,姑父也说安子言所有的治疗护理哪怕是去美国手术的费用他们都一定全部承担。”季焰远顿了顿,心里莫名又想起了贺蓝,“……她们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跟着残疾人受苦而已,如果是我,大概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沈愿宁忍不住再次冷笑,“呵,不用如果了,你不是也打算一直瞒着我呢吗?”
“……”电话另一端是季焰远的一阵沉默,随后他才回复沈愿宁,“我这边儿还有事,先挂了——我祝安子言手术成功。”
“谢谢,借你吉言。”沈愿宁也刚好走到了车旁,她停下来解锁了车门。
“先别急着谢我,”季焰远苦笑,“万一手术失败,我会帮姑姑一起让你远离他。”
“路上小——”沈愿宁只听到手机里似乎还传来了季焰远未说完的话,但她还是毅然地挂断了通话。
周末快乐哈
我……剩下的剧情会尽量快一点的……
第112章 第 109 章
向大舅迟建明告假了一段时间,沈愿宁这几天只需要处理完目前手头的项目即可休假。她提前离开公司回到医院,还未走进病房,就已经听出里面正热闹着。
“爸爸,今天我在幼儿园当第一名了!”
“哦?是什么的第一名?”
“老师教我们剪刀石头布,我一直赢!”
“哇,宁宁这么厉害啊?”
“是啊,今天啊,是我和你妈去接的宁宁,她们老师说她反应快,剪刀石头布记得又清楚。哈哈……外加她运气好啊,一直赢到最后呢。”
沈愿宁在门口驻足犹豫了一下,觉得不该在这时候进去破坏气氛。而且,听到刚才说话的是安子言父亲,沈愿宁更是深感愧疚,这让她有些不敢面对他们。
被大家一句一句地夸奖,安宁的兴致更高了,她兴奋地问安子言:“爸爸、爸爸!你跟我比吧~”
“……”
病房里短暂沉默了几秒,沈愿宁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安子言的颈椎神经受伤,双手活动能力受限,根本无法准确做出剪刀石头布的任何一个手势。
“宁宁,来,林叔叔跟你比比怎么样?林叔叔玩儿剪刀石头布可厉害了!”
竟然在这时听到林敬翔的声音,沈愿宁意外地探出头去确认。
可她才刚露了半张脸出来,就正好被安子言瞧见了。沈愿宁不光确认了林敬翔在病房里,也确认了自己正在与安子言目光交汇。
“你来了?”安子言的语气像是意外,又像是问好。
沈愿宁胆怯地向病房里面挪了两步,“……嗯。”
同时,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礼貌而郑重地向安子言父母问了好。
“是愿宁来了啊,子言说你上午就来过了。”他们笑着点了点头,回应了沈愿宁的问候。
这让沈愿宁的歉意更为深重,她以为安子言父母会有怨恨、会有指责,会将她赶出病房。
“皮皮阿姨!”正抱着安子言脖子站在病床上的安宁一见到沈愿宁,立即开心地笑了起来。
“宁宁,好久不见啦!”沈愿宁和安宁打了个招呼,又转过头问坐在一旁的林敬翔,“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啊?”林敬翔有些得意地朝安子言女儿扬扬下巴,“我和宁宁可熟了,对吧?”
安宁用力点点头,“嗯!”
见沈愿宁疑惑的表情,安子言父亲为她解释道:“四月底宁宁她们幼儿园有个亲子运动会,那时候子言昏迷着,我们实在是顾不上陪孩子参加,还是多亏了小林,胳膊上打着石膏,还带宁宁去运动会跑啊跳啊的,真是帮了大忙了。”
沈愿宁反而更觉得这难以置信了,按照她以往对林敬翔的了解,这如果不是安子言父亲告诉她,沈愿宁是绝对会把这当成笑话来听的。
“没什么,只是帮个小忙,跟宁宁一起去玩儿挺开心的。”林敬翔客气地摇了下头。
安子言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女儿笑了笑。
“林叔叔可厉害啦,我们还得奖了!”安宁毫不吝惜对林敬翔的夸赞。
“嘿嘿,厉害吧?”这话对林敬翔也颇为受用,他脸上的得意都掩藏不住了。
安子言勾起嘴角提示林敬翔,“参与奖。”
沈愿宁暗自觉得他俩都幼稚得很,低头偷笑了一下。
“那也是奖,人家能帮忙就很不容易了!”安子言父亲带了些厉色提醒安子言。
安宁这时才想起刚才和林敬翔的比赛还没有进行起来,她在病床上举起手来,“林叔叔,你快跟我玩儿呀!”
“来来来,咱们来玩儿剪刀石头布。”林敬翔笑着将右手握成拳头背到身后。
安宁立刻恢复了刚才的兴奋,她站在床尾,也把小拳头藏到身后,“剪刀石头——”
口令还没喊完,安宁不小心隔着被子踩到了安子言的小腿,毫无知觉的安子言并不知道自己的腿随之一歪,导致安宁小小的身躯向前栽倒下去。
“宁宁——!”安子言即刻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无力的手指划过女儿的胳膊,亲手放任她从病床上跌到地上。
尽管沈愿宁、林敬翔和安子言父母都已经在第一时间站起来,但也没能来得及接住安宁。
为了能更近一些地看到女儿,安子言借助手臂勾住病床围栏用力,上半身重重地一歪栽在床围上,他只能在病床急得叫着女儿的名字,却无法亲手将她抱起来。
林敬翔跪到地上把安宁扶起来,才看到她嘴唇上有鲜血冒出来,几个大人看了都是一惊。
安宁摔得很突然,自己本身吓傻了,见到这么多大人围着她大惊失色的模样,这才意识到疼痛,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可是一哭嘴上的伤口更疼了,小孩子又不明白疼痛的原因,哭得越来越凶。
护工老肖听见病房里的哭声,也跑了进来。
“摔到哪儿了?流血了吗?!”安子言只看得到女儿的背影,光是听她的哭声就知道一定摔得不轻,可现在没人顾得上帮他解释具体的情况,这让安子言更加紧张担心。
沈愿宁赶紧找了纸巾去给安宁擦拭血污,安子言看到了纸上的血迹,想到女儿脸上流了血,心疼得咬紧了牙。
安子言父亲同样心疼坏了,他一把抱起孙女,“我带她去找医生看看!”
说完,安子言母亲也跟着陪同离开了病房。安子言用手臂支撑病床围栏探出身子,视线追随他们出去,他没办法亲手抱起女儿,甚至一眼都没能看到她的伤势。
“是哪儿流的血?!”安子言红着眼眶急忙追问还留在病房的人。
“你现在问还用么?!你他妈当时为什么不保护好她?!”林敬翔气愤地走上前推了安子言一把。
“林敬翔,你有病啊?!”沈愿宁冲过去托住安子言歪斜倒下的身体,又抬起头叱责林敬翔,“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来说吗?!宁宁是子言的女儿,他不比你要难受多了?!”
林敬翔顿住了,沈愿宁不知道他是气得还是被话噎的,红着脸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继续说。
安子言没有反驳林敬翔,他深知是自己的失职才导致了女儿摔伤。
“算了,我过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林敬翔甩下这句话,转身便离开病房。
“老肖,帮我一下。”安子言看看护工,又看看摆放在远处的轮椅。
“子言,别紧张,你先在病房等一等。”沈愿宁看出了他的担心,坐到床边安慰安子言,“伤口……伤口不大,到急诊就能止血了。”
“流了那么多血,她肯定疼死了!”安子言自责地摇着头,“我不能在这儿等,宁宁现在肯定特别害怕,我想去陪着她。”
“叔叔和阿姨都去了,宁宁不会害怕的。”沈愿宁劝着安子言,她知道如果让他过去看,只会徒增安子言的自责。
护工老肖补充道:“是啊,治疗室地方小,咱们未必还进得去。”
安子言颓然地放弃了前去陪同的想法,他若想离开这病床,目前只能仰赖别人,更何况自己就算过去,恐怕也只是挡路添麻烦而已。
沈愿宁明白安子言现在有多担忧,她找出手机来,“不如我给林敬翔打个电话,让他告诉咱们什么情况怎么样?”
安子言轻点了点头,“谢谢你。”
电话接通,林敬翔的语气似乎放松了些,“放心,血止住了,嘴唇里面是因为被牙磕到了才流血,现在正在处理伤口。不用缝针,也不会留疤,还好没什么大事儿。”
沈愿宁放下手机,冲安子言笑了笑,“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安子言终于松了口气,勉强抬抬嘴角,“……嗯。”
直到安子言父母带着小安宁回到病房,安子言悬着的心才真正落下来。他一看到女儿嘴里还是不得不咬着棉球止血,心疼得眼泪瞬间涌上眼眶。
“爸爸——!”宁宁有些含糊地叫起来,她一进病房就朝安子言那边伸出了手,刚才一直没见到他,现在终于可以找他撒娇了。
安子言父亲把孙女抱到病床边,安子言却只是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女儿的脸颊,“疼不疼?”
“疼!”安宁使劲点着头,又朝他伸着手臂,“爸爸抱就不疼了。”
安子言笑起来,眼眶里的泪水不停打转,他下意识抬起手臂又失望地放了下去,“还是让爷爷抱着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