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愣了下,怔怔道:“去你房间?”
该不会想歪了吧……
“给你炖冰糖雪梨汤啦。”容玉慢悠悠道:“想什么呢。”
梨是雪花梨,梅是嫩青梅。
凉水煮沸以后放入切好的梨块,再加些青梅银耳,咕嘟咕嘟的冒泡声让人有些犯困。
“你打算……怎么做?”容玉话说了一半,意识到好像不该问。
虽然题目都是公开的,但是私下讨论灵感什么的,总有种作弊的感觉。
“我打算做中国菜。”拉斐尔用银勺搅着不断滚动的梨块,慢悠悠道:“感觉会很好喝诶。”
什么?
容玉懵了几秒,艰难道:“我英语听力又变差了?”
“嗯?”拉斐尔勾起笑容,亲了亲她的唇:“我要做中国菜,怎么了?”
“嘿,绿眼睛先生,”容玉张开五指,在他的面前晃了晃:“你知道我跟闵初是哪国人吗?”
“中国人。”金毛乖巧的摇着尾巴看着她:“可以喝梨汤了吗?”
“还要炖一会儿——我是说,”容玉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我跟闵初,都学了好多年的中国菜,有些精髓都未必能做到——”
你确定要跟我们两个中国土著比?!
“你要这样想,”拉斐尔咬了口旁边的梨子,轻描淡写道:“人生总是充满挑战的。何况你是中国人,我当然也很爱中国。”
现在不是灌鸡汤的时候!
“可是,可是你这样会很难办啊,”容玉倒没有顾及他们这边输了会怎样,反而更考虑他的事情:“赢,本身很难赢,中国式的调味和腌制太复杂了。”
“但如果你输了,你想想其他人会怎么看你?你的粉丝会说什么?”
笑你班门弄斧?不自量力?
人言可畏啊。
“等等,”拉斐尔茫然道:“我选择我的题目,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容玉哽了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们只是看客,就算发表评论,那也只是他们的想法而已。”拉斐尔还是没绕过弯来:“所以他们怎么看我,和我怎么做,没有任何关系啊?”
他眨眨眼,又开始看着锅里摇尾巴:“所以可以喝梨汤了吗?”
容玉往锅里洒了一把冰糖,无奈道:“再等一会就好。”
“大概赢不了你,”拉斐尔思索道:“赢闵初还是没问题的。”
闷头翻作文书的闵初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亲爱的……”容玉撑着下巴闷闷道:“你打算做什么啊。”
好像不该问的问的越来越多了。
她是真的操心他啊。
“还没想好,明天去图书馆看看吧,也不知道中国还有哪些好吃的甜点之类的。”拉斐尔再度用亮亮的绿眼睛看向她,试图笑眯眯的卖萌道:“可以喝了吗?”
“还要等一会儿,”容玉叹气道:“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说什么‘你是赢不了我的’,好像很自大什么的。”
真像拐走了一只小孩子……
“亲爱的,你应该这样想。”拉斐尔端正了神情和语气,平和道:“这是我们最后的两次比赛,我们都应该全力的投入进去,享受这个过程。”
“过去的拿手菜,都已经被我重复做过成百上千次了,这时候再端出来,也不会有任何新意。”
“如果我能突破自己,做出更有超越性的作品,才是对这个比赛,和所有人的尊重。”
容玉靠着他,沉默了很久:“拿碗去。”
“喝梨汤吧。”
第67章 半决赛#2
现在,整栋楼里,都空空荡荡的。
曾经入住的十来个人都已陆续离开,只剩编导和摄像时不时的过来探访。
容玉直到录制前,都没有离开过三楼的私人厨房。
她似乎从早在里面工作到晚,有探班的粉丝都怀疑她是不是睡在厨房里了。
人呢?
而另外两位,还是露了几面的。
拉斐尔在休息的时间里,并没有在厨房里呆很久,只是带着节目组去了趟地下室,顺带做了杯咖啡带上楼慰问下女朋友。
闵初直接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当晚便坐飞机回了中国,比赛前才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他差点迟到,但是在走近庄园的时候,身边的佣人抱着一个箱子。
有人凑近听了听,依稀听到了玻璃罐的清脆响声。
这是自己带着独家食材回来了?
“容玉那个丫头,在忙活什么呢?”胡穗手头一堆事儿应付不过来,还是抽空问了问手下:“她在准备什么?”
对方憋了半天,犹豫道:“我带着摄像进去的时候,看见她在画画。”
画画?
胡穗愣了下,暂时放下手中开满程序的电脑,皱眉道:“她在画什么?”
“全是草图,就跟设计师一样,整个厨房里没开灶没动刀,她就一直拿着彩铅坐那,”小编导生怕她不信,补充道:“我都连着去了几次了,但是她画的东西都没头没尾的,我也看不懂。”
感觉就像在给模型设计三面形象一样。
但是……她明明是个厨师啊?
录制的时间,定在一早七点。
从早晨到夜晚九点,评委全程待命,就为了给他们最大的发展空间。
“很高兴看到你们,”克拉尔看着眼前的三人,笑容诚挚而期待:“不知道你们带了哪些东西来赛场呢?”
三人面前的三个料理台上,分别放着不同颜色的三个木盒。
“让我们来一个个的揭晓——”卢老爷子上前一步道:“首先是,拉斐尔?”
拉斐尔打开了盒子,露出了里面的两个瓷碗。
一红一白,皆是寻常物件。
埃斯佩朗莎原本期待着他会做出类似上次冠军赛一般的惊艳之作,看到碗的那一刻也愣了下,皱眉道:“这是……毛绒绒的豆腐?”
“是的,一碗发酵好的毛豆腐,等会扮作豆腐乳,”拉斐尔平静道:“还有一碗,是我之前腌制的渍萝卜。这两样都是我在两个月前便开始准备好的。”
詹姆斯看了半天,还没有反应过来,卢老爷子倒是脸色一变:“你打算做的国家主题,难道是——”
“中国。”拉斐尔微笑道:“我想做中国菜。”
几个评委面面相觑,谁都有些出乎意料的感觉。
就连后方的准备区,都能听到工作人员小声的抽气。
“那么,你预计的完成时间是?”
“大概需要六个小时左右。”拉斐尔看了眼表:“希望可以快一点。”
“期待你的作品。”卢老爷子看了眼旁侧的两个中国人,意味深长道。
“闵初,”克拉尔走近了料理台,温和道:“你准备的是?”
“酱。”闵初抱住盖子,慢慢的把盒子揭开。
木盒中,静静地放置着两层小坛子。
它们或朱红或沉绿,虽然分量并不太多,但都被密封在玻璃坛中,仿佛古老而又精致的艺术品。
“可以为我们介绍它们的组成部分吗?”詹姆斯拿起其中一坛,在灯光下打量道:“看的出来,无论是颜色还是饱满程度,都非常出色。”
“你拿着的这坛,是西瓜酿出来的豆酱。”闵初一一指过去,思路明确而清晰:“这是玫瑰桂花酱,这是山楂酱……”
“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的,”闵初露出笑容,骄傲而自信:“我回了一趟中国,把它们都带了过来。”
“非常不错,”克拉尔鼓励道:“我已经闻到迥异的香气了。”
“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呢?”
“三个小时左右。”闵初思索道:“我大概率是第一批交题的。”
他们四人走到容玉面前,都不由得愣了下。
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疲倦。
不管是黑眼圈,还是眼睛里的血丝,都能说明一些问题。
“可以透露下,你大概休息了多久吗?”埃斯佩朗莎略有些担心她的状态,开口问道。
“大概加起来,四个小时左右吧。”
她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个类似化妆包的浅灰色包包,还有一摞不明形状的,被轻纱盖起来的东西。
她的盒子相对而言,是其他人的两倍大,但又不肯把那层轻纱揭开,让大家看看下面藏了什么。
“既然不能透露,那这个小包呢?”
容玉犹豫了一刻,坦然道:“我想做个翻糖蛋糕。”
她随手展开了那个被卷起的灰色皮包,露出里面被卡放整齐的工具。
整整二十余种刀具,如同眉笔般按照型号放好。
球形塑形刀、不锈钢泥塑刀、圆头笔、玻璃棒,还有十余种上色毛笔,全都被清洗干净了,一同放置在其中。
拉斐尔站在一旁,眼神温柔而安静。
“看来,”詹姆斯看了眼拉斐尔,无奈地笑道:“你们要挑战对方最拿手的东西。”
“那么我宣布——”
“比赛开始!”
在这一刻,闵初抄起菜篮飞快地跑了出去,拉斐尔直接拿了四个篮子,而容玉留在了原地,揭开了那层薄纱。
埃斯佩朗莎愣了下,不可思议道:“她要做……翻糖人偶与花卉?”
詹姆斯也颇为意外的看着她忙碌的动作,赞叹道:“今天的比赛,真的相当精彩。每个厨师都把自己对厨艺的热爱,毫无保留的展现了出来。”
闵初明明是个十四岁的小男孩,却如老婆婆一般,在家里拥有十几坛口味不一的老酱。
拉斐尔虽然是个地道的意大利人,却在这样重要的比赛里,选择做中国菜,挑战更高层次的技艺。
而容玉,她选择了翻糖艺术的极致。
日本有种特色产品,叫做手办。价格昂贵之处,在于生动而细腻的还原每个人偶的每一处细节,不仅如此,从上色到神态的还原,都如同3d打印一样。
而翻糖人偶,便是将这一门艺术,用烘焙的方式进一步的呈现。
除了人物骨架所必备的钢丝外,皮肤、肌肉、眉眼,还有装饰用的花卉和发丝,所有的点缀都是用翻糖等可食用材料制成的。
精致典雅的蛋糕上或坐或立的人偶,从头到脚都是可以食用的蛋糕或糖。
可以想象,这其中所需要耗费的精力和时间。
“拉斐尔……这是抱了多少东西回来?”卢老爷子瞥了一眼,皱眉道:“他这是想做宴席?”
“怎么还有个猪脑袋?”克拉尔愣了下,扭头看向卢老爷子:“他这是真的要做中国菜啊。”
除了中国,大概也没有哪个国家会尝试啃一口猪头了。
“猪头,鲢鱼,湖蟹,五花肉……”卢老爷子戴上眼镜,喃喃道:“这小子,是要做扬州的三头宴啊。”
第68章 半决赛#3
三头宴,淮扬菜的集大成者。
之所以在从前的历场中国国宴里,出场率最高的是淮扬菜,就在于它采南北之精华,既能让人感受到北方菜系的爽朗口味,又不失南方菜的含蓄优雅。
詹姆斯带着摄像走到拉斐尔的身边,打量着料理台上硕大的猪头道:“可以简单介绍下你的烹饪思路么?”
“我想还原地道的中国宴席。”拉斐尔头也不抬的切着肋肉,语速轻快道:“三头宴,便是拆烩鲢鱼头、扒烧整猪头,以及蟹粉狮子头。”
詹姆斯对此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他看了一圈四篮子满满当当的蔬果红白肉,还是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宴席……大概要做多少道菜呢?”
拉斐尔专心的切着细肉条,思考道:“冷菜八盘,小菜四盘,主菜十一道,一汤两点心,再来一道水果拼盘。”
詹姆斯听他如数家珍的这么一算,颇有些吃惊。
他原以为,是制作过程繁杂,才需要做六个小时左右,可是拉斐尔一个人竟然打算做二十余道!
“那时间管理便相当重要了,”一旁的克拉尔皱眉道:“出于职业素养,必然热菜要一起出锅,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用料理机来处理这些猪肉呢?”
卢老爷子听到这里,不由得噗嗤一笑。
他示意拉斐尔继续专心工作,一边随口解释道:“这蟹粉狮子头,乃是最看重功夫的一道菜,全程都只能用手上的巧劲来定型。”
卢老爷子侧了侧身,示意他们看清案板上已细如石榴籽的肉沫:“肥七瘦三,要细切粗斩,如果只是一味剁肉般的乱切一气,便会破坏肉的口感。”
“我看他把肥瘦分开,各自切成细丝,再由丝切成细丁,”埃斯佩朗莎观察道:“这样说来,是要靠它们彼此的粘性和在一起?”
“在中文里,这个叫搅打上劲。”卢老爷子笑着道:“用筷子搅打,再用手心定型,最后还要在沸汤中下锅,再慢闷两个小时左右。”
拉斐尔已经全然听不见他们的讨论,他的眼睛里只有无数道还没有完成的菜肴。
鲢鱼头劈成两半,去腮洗净,已经搁在旺火上开始熬煮。
狮子头一个个在手掌中变得越来越光滑,明显肥瘦得宜。
还有猪头……
眼见着鲢鱼汤开始冒咕嘟咕嘟的小泡,柔嫩的花鲢也被渐渐煮的鱼肉分离,拉斐尔定了定神抬手关了火。
要开始了。
他抽出厨刀,深吸了一口气。
boker的德系刀具。
他垂下眸子,抬手抚过那柄形状优美的主厨刀。
象牙白的刀柄,大马士革玫瑰花纹,吹发可断的锐度。
容玉,我做的,不会比你差。
沾水,呼吸,屏气凝神。
鱼头被舀了出来,如同豆腐般柔嫩易碎。
白净而骨节分明的长指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一般,轻柔的扣了上去。
克拉尔原本在打量闵初的菜肴,不经心的一瞥,差点愣到:“他——他在拆鱼头?”
“不错。”卢老爷子始终没有离开,站在一边看的一脸怀念:“所谓拆烩鲢鱼头,便是要将鱼头上的骨头尽数剥离,却不失形色。”
是剥去骨头,而不是拆下肉。
拉斐尔调整着刀尖的方向,处理的流畅而又自如。
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刀尖如同精巧的手术刀一般,划过纤薄的鱼皮与鱼脸,将下面被炖软的鱼骨一件件拆了下来。
两大块鱼头的拆剥,仅仅只花了十五分钟。
他把处理好的鱼肉小心的推放到一旁明净的瓷碟上,然后拿过了那个猪头。
肥厚的猪头看起来憨态可掬,在中国的过去,是祭天用的。
“但春节的最后一个节日,叫二月二,”记忆中,视频里的容玉笑的梨涡浅浅:“二月二,龙抬头,这个吃猪头肉的习俗从北方流传下来,逐渐变成了吉祥如意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