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料理台上还搬了一台咖啡机,趁着咖啡豆快速研磨的时间,君度力娇酒被开塞注入冰淇淋糊里,还加了一小勺的杏仁碎。
非常完美。
三种素材都准备完毕,时间仅仅过了二十分钟。
预计再过十五分钟,所有蛋糕坯都可以基本成型。
容玉洗干净手上粘稠的面粉糊,侧身去看那个被锡纸包裹好的模具。
她思考的足够充分,时间也安排的接近完美,多余的时间刚好可以用来感受不同的裱花嘴。
虽然在中国区比赛时也有烘焙的项目,但因为休息的缘故,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练手。
与其反反复复的重裱调整,还不如先在旁边熟悉下手感和力度,减少等会正式裱花的错误率。
突然间,有谁的抽泣声响了起来。
恐怕是谁的蛋糕烤糊了,又或者冰淇淋做砸了。
容玉的手腕依旧稳稳的端着裱花袋,连眼睛都不曾抬起来看一眼。
专注。
只听见身侧有轻微的‘叮’了一声。
两个烤箱同时烤好,而左手边搅拌机里的蛋白霜也已经进入了光滑而又粘稠的状态。
裱花袋准备好了。
冰淇淋即将端出冰箱。
巧克力蛋糕坯就位。
戚风蛋糕坯就位。
“你的巧克力蛋糕……没有用快速烘烤模式?”詹姆斯站在她的身边,用干净的指腹感受了下蛋糕的松软程度,皱眉道:“我敢打赌,这里面的熔岩已经被烤干了。”
“事实上,我烤了十五分钟,这就是个蛋糕坯。”容玉冲着他粲然一笑,眨了眨眼睛道:“相信我,会有熔岩的。”
仿佛生怕大家不够乱,几个评委全程边逛边尝,连半生不熟的蛋糕糊都蘸了好几次。
埃斯佩朗莎向来严肃又严格,有时候她往桌边一站,心理素质差的选手会乱到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卢老爷子倒是平和又从容,有时候还会提点几句,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克拉尔并不擅长烘焙,她跟着詹姆斯到处吃吃看看,偶尔还会剥开亮晶晶的糖纸,悄悄吃掉三四块巧克力,然后对着镜头抿唇一笑。
一个小时仿佛什么都不够。
烘焙、裱花、定型、装盘……
往日里向来冷静自持的江一尘此刻额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
他已经绷不住了。
单是冰淇淋的控温,都非常讲究。
时间长了会又干又硬,时间短了又会软如稀泥,让人完全不想来一勺。
还有熔岩!
他叹了口气,心里把十八路神仙都祷告了一遍。
这个项目最恐怖的地方在于,你看得见冰淇淋和火焰,却完全无法把握熔岩的存在。
只有对时间精确到毫秒的掌控,才能让蛋糕在被切出来的一瞬间,流淌出如同熔岩一般的巧克力浆。
倘若要求更苛刻一点,这熔岩最好还是温热的。
怎么可能?!
他低头尝了口冰淇淋,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进前三是没指望了,不管怎么样都要及格。
秒针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评委们的倒计时。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巨大的石英钟,手上动作越发的慌乱起来。
来不及了!!!
方才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也清晰了些,像是谁在边哭边做蛋糕?
容玉握住裱花袋做最后的装饰,眼睛一抬,看见不远处的拉斐尔已经双手插兜,面前的蛋糕如同飞盘一般扁平。
……怎么像个加厚的披萨。
“时间到!”
大部分人自觉的把双手放开,眼睛看向了四位主持人。
还有一小撮人依旧抢分多秒的进行最后的抢救,似乎对评委的提醒充耳不闻。
克拉尔露出无奈的笑容,再次开口提醒道:“时——间——到——”
埃斯佩朗莎见最后一个人也放下了手中的裱花袋,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在刚才的巡视过程中,我们确定了前三名的人选。”
作为烘焙界的翘楚,她单凭外观都可以判断火候是否到位。
“但是在揭晓答案之前,”她顿了顿,若有所指道:“有两位选手由于造型的特殊型,需要先端到前面来,让我们切开看一眼,以进行更深层次的确认。”
“拉斐尔·阿尔伯特,”詹姆斯耸了耸肩,抬手做出邀请的姿势:“还有容玉小姐、”
“请吧。”
容玉和拉斐尔下意识地隔空对视了一眼,同时小心的端起自己的作品,小步地登上了展示台。
“这个造型可够别致的。”卢老凑近看了眼拉斐尔的作品,略有些惊讶道:“它的名字是?”
“罗马迷宫。”拉斐尔微笑道。
詹姆斯一拍脑门,点头道:“我是说它像什么来着!太贴切了!”
“你的蛋糕很美,”埃斯佩朗莎凝视着容玉面前的作品,难得的露出了欣赏的表情:“完成度暂且不提,从这个作品可以看出,你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我的作品叫……”容玉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最初内心的想法:“卡萨布兰卡。”
“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蛋糕雕塑成百合的形状。”埃斯佩朗莎放缓了语气,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而且,卡萨布兰卡的花语,本身也非常浪漫。”
“——永不磨灭的爱情。”
第9章 火焰·冰淇淋·熔岩·蛋糕#2
镜头切到那朵百合花上,连远处观望的导演都跟着愣了下。
这朵花的大小,如同一个成年人挽指作蝶,形态和色泽都足以媲美翻糖蛋糕。
它的花托被扩宽做高,但并不影响整体的美观。六瓣花瓣如同刚刚绽放一般舒展开来,露出朱红的细蕊。
晶莹的酒液如同露水般洒在上面,让它看起来仿佛沐浴在夜色之中。
拉斐尔虽然站的略有些远,但还是一眼看出了其中的精巧。
这每一片花瓣,都是被刀工再次塑形的薄薄蛋糕坯,在用汤勺的凸面抹匀蛋白霜之后,再用特殊的方法拼接而成。
他的眼神落在那略宽大的花托上,内心依旧有些迷惑。
虽然她自己用锡纸做了个精致的外托,一定程度上保护了花瓣不会坠落,但其中一定还需要些其他东西拼接粘合。
如此轻薄而又纤长的白色花瓣,哪怕端过来时颠簸两下,都有可能悉数掉落。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埃斯佩朗莎示意其他选手先把作品放进冷藏柜中,等会依次上来评定最终成绩,同时掏出了火柴,低头再度凝视了几秒那朵静静盛放的百合花,抬头看向了下意识咬着唇的容玉:“你准备好了吗?”
容玉看着那纤弱的白百合,轻轻点了点头。
火焰燃起的一瞬间,连摄制人员的呼吸都滞了一刻。
方才还纯真无暇的百合,在这一瞬间燃烧起来,每一瓣花叶都因为温度的骤然变化微微向内卷曲,明红的火焰自六个方向交汇,在升腾的那一瞬间赋予了这朵花最极致的美感。
赤红的火焰烤灼着蛋白霜,金棕色的灼痕在花瓣的边缘浅浅浮现,方才还如同奶油花一般的蛋糕突然被赋予了更明显的线条与颜色!
“好……好美。”克拉尔怔怔的看着那火焰渐渐熄灭,拾起勺子,颇有些不忍心的看了另外三位一眼。
“请吧。”詹姆斯回过神来,绅士地侧了侧身。
克拉尔用侧切的方式,将半朵微卷的花瓣舀下来,让镜头拍摄它的断面。
带着淡淡灼痕的,是蛋白霜。
依旧结着细微冰晶的,是冰淇淋。
最下层……竟然还有被包裹在奶油中的巧克力蛋糕坯。
这花瓣只有食指的粗度,但能够完成如此丰富的元素叠加,足以证明创造者技艺之精巧。
容玉在做这个蛋糕的时候,脑子里想得是中国的传统美食。
套四宝。
那是河南开封的传统名菜,锅盖一掀开,是只老火炖熟的鸭子。
鸭肚子一切开,里面还有一只鸡。
一路吃下去,再把鸡肚子打开,里面还放了只鸽子。
鸽子由于被层层套叠,肉质更加鲜香,就连汤汁也浓郁的如同精华一般。
但这鸽子肚子一拆开,里面竟然还有只鹌鹑。
鹌鹑是上等的野味,同时经不住久熬,时间一长便会散碎如泥。
但这鹌鹑被套在最里面,相当于被文火慢炖,香的很。
若再有心些,这鹌鹑肚子里还有个蛋。
埃斯佩朗莎并没有注意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现在思考的问题,同拉斐尔一模一样。
这样舒展而形状纤薄的花瓣,到底是怎样被支起来的?
她拿起勺子,将剩下的半叶花瓣舀了下来。
勺子在用力过程中受到阻力,隐约间可以听见‘咔哒’的一声脆响。
她愣了下,将舀下来的蛋糕放在眼前。
“这是……”
“我烤的细饼干。”容玉露出腼腆的笑容:“加入了燕麦和杏仁,但有足够的韧度。”
她用饼干来做骨架,支撑起了这朵盛放的百合花。
“等等,我们似乎忘了一个问题。”詹姆斯在吃完一瓣蛋糕后反应了过来,加重声音道:“也许我们应该关心一下——熔岩?”
容玉淡淡一笑,拾起手旁的银勺,对准那花蕊切了下去。
雪白的蛋白霜和冰淇淋都被舀开,在切面暴露于空气中的一瞬间,醇厚的巧克力浓浆流淌而下,浓稠而馥郁,恐怕还加了些朗姆酒在里面。
埃斯佩朗莎愣了下,示意镜头拉近,捕捉最深层的细节。
这百合花中,藏了一朵白玫瑰。
她把戚风蛋糕坯切成了大致的样子,然后用白巧克力打制的奶油装饰成玫瑰的样子之后,用冷冻箱速冻定型,最后藏在这朵百合花的萼片之下。
巧克力熔浆流淌而下的那一刻,整朵纯白的玫瑰被染成不规律的黑色。
足够完美。
“我想……”埃斯佩朗莎低头尝了一口熔浆的调味,沉默了几秒道:“已经无需更多的溢美之词了。”
镜头切向拉斐尔,他并没有参与品尝与观赏,一直静静的站在自己应属的位置上,等待着自己的作品被感受。
卢老爷子虽说对甜品无感,但看到这样做工精细的百合花,也忍不住对容玉赞许的点了点头。
他轻咳一声,示意道:“下面,我们来看看阿尔伯特先生的作品。”
另外三人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些,似乎已经没有再比下去的必要。
结果已经非常明显了。
容玉正准备走下展示台,在转身的那一刻,定睛看清了他的作品。
罗马迷宫。
扁平的圆盘,还有如同广式月饼般纵横交错的表层纹路……
她匆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虽说喉咙干渴难受,眼睛还是第一时间看向了大屏幕。
他模仿的,是树篱迷宫的形状。
圈圈点点,十字路口,转弯与三岔路。
欧洲贵族的后花园被还原在这蛋糕上,只是碧绿的树篱变成了雪白的蛋白霜。
容玉只愣了一刻,便意识到这有多困难。
她自己所做的,只是将复杂的圆形蛋糕分解化,一个部件一个部件的重新拼凑成作品。
但他……但是用裱花嘴涂下蛋白霜,将这样细密的繁复纹路立体的复刻,都足够彰显绝技般的烘焙技巧。
哪怕裱花嘴剪的再细,这绵软的蛋白霜很容易塌软,陷入这纵横的凹陷处,破坏整体的视觉美感。
不,等等。
容玉下意识地用指节一叩桌面,再度反应了过来。
冰淇淋熔岩蛋糕。
表层这一粗粗的圆环中,层层嵌套的迷宫纹样,是被冰淇淋和蛋白霜双层构筑出来的。
他的腕力和细节操作能力,已经可以媲美外科医生了。
埃斯佩朗莎看向拉斐尔的时候,眼睛里多了几分笑意,她低头一划火柴,点亮了放在入口处的,带着淡淡光泽的蘸酒樱桃。
仿佛指引方向一般,金红的火焰跳跃而起,在这蛋糕迷宫的小径上飞快的穿梭。
它绕过十字路口,不加犹豫的左拐再前进,须臾之间转悠完小半圈,紧接着猛地来了个急转弯,然后绕着正中心的巧克力球晃了一圈,穿越七拐八弯的迷障,走向正北方的终点。
火焰在碰触到那冰片雕刻的小门时,突然瞬间升腾而起。
这冰片雕的小门,恐怕浸过熔点更低的酒。
所有人都看向了屏幕,没有人敢错过一秒钟的细节。
只见火焰突然翻腾,那扇门亦跟着燃烧起来,须臾便融化殆尽。
下一秒,圆环的豁口里流淌出汩汩的巧克力浆,再度顺着这迷宫的小径蜿蜒南下。
蛋白霜和冰淇淋在遇热的一瞬间开始融化,但温度又不足以让它们变成液体。
沟壑的宽度不断缩小,加快了巧克力浆流动的速度。
在一片静谧中,流淌的巧克力浆在酒液的润滑下,绕着巧克力球转了一圈,顺着纹路转弯前行,穿过丁字路口,宛如追寻故人般右转再前行——
抵达了最初的起点。
第10章 火焰·冰淇淋·熔岩·蛋糕#3
仿佛电影终于出现了结尾的字幕,容玉终于能放空自己,随手接一杯水解解渴。
一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她神经紧绷,直到现在才稍微放松了些。
拉斐尔站在他的作品前,神情依旧风轻云淡,仿佛只是烤了个纸杯蛋糕一般。
“emmmmm,”詹姆斯头一次觉得组织语言有些费力,他摸了摸下巴,开口道:“你的灵感来源是……你的家乡?”
世界上最大的树篱迷宫,就坐落在那遥远的意大利。
拉斐尔点了点头,解释道:“来巴黎之前一直在旅行,对它印象很深刻。”
“你的冰淇淋……”埃斯佩朗莎看着逐渐融化塌陷的树篱迷宫,用肯定的语气道:“用裱花袋塑形之后,放到冰箱速冻加强硬度了,是吗?”
所以蛋白霜才会被托在上方,而不是两者一起塌陷。
“我的蛋糕选料是树莓与樱桃味的白兰地,”拉斐尔拿起餐刀,平滑的切了下去。
三层水果蛋糕,淡黄的蛋糕坯,蓝紫色的夹心,表层还有冰淇淋和巧克力酱。
闵初盯着屏幕,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做了个空心甜甜圈状的外环,里面填满了温度适中的巧克力酱,再用速冻过的薄薄的冰块做成豁口的门,利用插入的摩擦力抵住,直到融化的最后一刻才让巧克力流淌而下。
这冰块门虽然冻的颇硬,但是薄度恰如其分,还浸了引燃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