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应时。”
“嗯?”
“裴应时。”
“嗯。”
“裴应时。”
“说。”
即便是单音节,低沉平稳的声音没有一点不耐烦,像是怕吵醒她的梦呓。
程今柚沉默几秒,伸手,在他的胸前胡乱摸了摸,热热的。
她闭着双眼,收紧手臂,歪头靠在他的后背,仿佛已经酣然入梦。
裴应时有些头疼,无奈更多。
但是,耳畔传来似梦呓却又平稳的声音——
“真好,不是梦。”
第27章 GUN:
夜空里漂浮的云层将月色遮挡, 又缓缓散开。
裴应时心里的巨石轰然倒塌,碎石卷着砂砾滚动,发出崩裂碾磨的声音。
耳朵沾染到她的气息, 已经是十分钟前的事, 热意却尚未散去。
顺手拉上小洋楼楼外的矮门,他轻吐出一口气。
清冷的月色抵不过夏风的浪潮,涌上来的躁意也迟迟没有褪去的意思。
她今晚的言行举止, 无异于是招惹, 也是折磨。
他讨厌没有缘由的事,但她不说, 嘴比他硬,就算他问一万遍,也问不出什么。
心里唯一的疙瘩,不过是三年前的缘由。
找个什么理由不好, 偏偏挑一个他最不信的。
他又不是傻子。
于是他耿耿于怀三年。
再见到她,无数种复杂情绪中最让他认知清晰的,其实是庆幸。但这种庆幸又在之后的日子里, 随着她跌宕起伏。
一边想着耗就耗吧, 反正除了她也没别人, 一边又觉得,他不该跟她较劲。
有什么可较劲的呢?
一个原因而已。
他妥协了。
三年如一日, 他拿她没办法。
程今柚头一回狠自己拥有如此清晰的记忆, 从睁眼到在GR基地,她的脑子里循环播放着昨晚的画面,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很清楚。
比她对她自己家的地址记得还要清楚。
原本就是借着酒意的肆无忌惮,一时上头, 又不顾一切了。
后果就是,她难得有几分无所适从。
毕竟当初是她义正辞严说分手的,现在又搞这些……
这很难评。
整整一个上午,她没有和裴应时说过一句话,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但偷偷瞄了他好几遍。
站在鱼缸后面,假装喂鱼,暗中观察他的举动。
GR的队员今天有一场训练赛,教练站在一边看他们打。
“帮我封个烟。”
鱼头说。
裴应时嗯了一声,站在阳台上,配合他封侧身烟。
“哥哥哥,有脚步声。”
老八不由自主往前凑,整个人快钻进电脑里了,被教练伸手按着额头给摁了回来,防止他近视。
“报点。”裴应时换了把AKM,看了眼位置,耳机里是清晰的脚步声和枪声,“不用报了,在我楼下。”
是一个队的四个人堵了过来,估计路过的时候看到他们这边的烟了,打算围剿他们收割一波。运气好的话正好赶上两分钟后的缩圈,他们恰好就在安全区边缘。
“池子,你对面围墙有一个。”
他一边换弹一边往里走,站在楼梯口夹角的位置,蹲楼下那人。
按照惯例,从一楼进来搜了一圈,是会往楼上奔的。然而那人没上来,脚步声也随即消失。
裴应时静了两秒,挑眉。
心理战,想看谁耗死谁是吧。他倒是有耐心,就是不恋战。
观察了一圈外面,听到池子说“围墙那个倒了”,裴应时干脆从二楼侧面窗户跳下去,绕到一楼的另一侧窗外,他走的很慢,动作很轻,尽量避免发出声音。
一楼的人预判到了他的行为,他也做了被对方预判的准备,直接在窗口贴脸开大。
弹幕哇哇乱叫,比当事人紧张一万倍,毕竟训练赛里都是职业选手,说不定会遇到哪匹黑马。
——【我的妈我的妈,吓我一跳,我差点嘎掉】
——【温馨提示:屏幕前的你可以呼吸】
——【我去,不愧是Timing,果然时机抓得永远这么准,稳得一批】
——【家人们!就刚才那个瞬间!我怎么觉得夏季赛有望了!】
——【你不是一个人,要梦就梦个大的,我说全球赛有望了】
掉了一半血,裴应时不紧不慢地收起枪,身后围墙外传来车子停下的声音,鱼头把这队人留下的车劫了。他干脆上了副驾,在车里打药。
“这GROZA打得真疼。”裴应时玩笑道。
鱼头:“人家死的不疼?”
裴应时不置可否,松了松握着鼠标的手,偏头看向客厅那边。
程今柚正在盯着他看,感受到他身上某种意气风发的气息,就猝不及防撞上她的视线。
下意识要移开视线,她还没来得及掩盖自己刚才直勾勾的眼神,就听见裴应时说:“帮我拿张卫生纸。”
顿了下,又说,“行吗?”
程今柚原本应了一声,转身去拿桌上的抽纸,听到他后一句话,怔了下。
居然是,商量的语气?
咬了咬唇,程今柚更慌了。
要是裴应时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她还能心安理得一点,他现在连态度了都变了!
“程今柚。”
裴应时轻声道,“我鼻涕快流下来了。”
程今柚闻言立马抽了两张纸巾,一路小跑过去,脑子一抽,直接按在了裴应时的脸上,捏住了他的鼻子。
猝不及防被捏住,裴应时一瞬间无法呼吸,咳了两声。
他抬手,捏住纸巾:“用不着这么亲力亲为。”
指尖被他的指腹压住,程今柚倏然收回手,抿唇,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懊恼遍布全身。
她刚才出现在直播镜头里,尽管不到一分钟,弹幕也开起了花。
——【Timing是感冒了吗?不要生病啊啊啊啊啊啊】
——【卧槽,我多久没看到这两个人同框了!我他妈都差点忘了,我的老公是有老婆的】
——【前面的别瞎说行吗?前任前任前任!要说几遍!】
——【够了,老子心疼自己,你们和好算了】
——【奇了怪了,橙子今天居然没有回怼Timing诶】
裴应时当然也注意到了,程今柚今天的反常。
她十点就过来了,整整两个小时,她跟鱼头聊过浴缸里的鱼,跟池子开玩笑说“你可以用你的脸来撞我的手吗?想给你一巴掌但是太累了懒得动”,跟老八分享了一些比赛的高光锦集,就连教练她都第一时间打过招呼。
唯独他,别说和他说话了,正眼都没看他一眼。
无非是现在清醒了,想起昨晚的事,懊恼、后悔、烦闷,所以躲着他。
一想到她此时此刻的情绪是这样的,裴应时顿时变得比昨晚看到她和郁辰一起回来的时候还要烦。尽管他面色如常,平静得像是要去参加一个陌生人的葬礼一样。
程今柚感觉到裴应时在看她,如芒在背,又找不到事做。人在尴尬和心虚的时候,总是会显得很忙,然而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忙些什么。
正好做饭阿姨到了,她如释重负,立马凑到阿姨身边,说要给她打下手。
裴应时看到她在厨房里欢快的身影。
心情复杂。
一边觉得她看起来很快乐,是好事,一边又觉得这份快乐没他什么事,他有点不太好。
“吃饭啦。”
阿姨关了火,把炖鸡端到餐桌中央,叫训练区的一群人过来吃饭,“你们一天到晚坐着,楼下的健身房是不是好久没用了。”
鱼头早就闻到饭菜香,这把打得很快,吃没吃到鸡都变得无所谓,反正马上要吃到真的鸡了。
他火急火燎地关了直播跑过来,凑到桌子跟前闻了闻:“就是这个味道,太香了。”
其余几个人陆陆续续下播过来。
裴应时走进厨房,帮忙拿碗筷。
程今柚正端起一盘刚出锅的炒菜,有点烫手,她飞快转身放在岛台上,伸手,捏住了裴应时的耳朵。
刚拿出一叠碗筷的裴应时顿住,偏头看向她:“你自己没耳朵?”
程今柚也没想到。
只是因为他在旁边,她一个下意识的举动……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这么精准。”草草收手,她把炒菜飞快端到餐桌上。
以往吃饭,程今柚基本都和裴应时挨着坐,今天她特地坐在了离裴应时最远的斜对角,安安静静,跟个鹌鹑一样。
裴应时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吃完饭,程今柚把碗筷往洗碗槽里一放,就准备逃到楼上去,被裴应时长腿一迈,捉住手腕。
“你躲什么?”站在楼梯口前,他的手紧紧扣着她的手腕,忍无可忍,“又后悔了?”
“又?”
程今柚蹙眉,这个词她不喜欢。
“不该管不住嘴,不该耍性子。怎么办啊,收不了场了。”裴应时不紧不慢的说着她心里的想法,连她的语气都模仿的十分到位,“对吗?”
被说中了,程今柚这下真有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恼羞成怒:“你少揣测我的心思!”
裴应时松开她的手腕,轻嗤:“我不揣测,你说真话?”
又是这句话,她说的话就这么不可信,没有一星半点的价值吗?
程今柚感到烦躁:“你要是想问我昨晚为什么是郁辰送回来的你直接问,装什么装啊。”
还有这事,他差点忘了,问题是,他有什么立场。
“没打算问。”裴应时说,“你和谁待在一块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沙发上的三个人正要掏手机,没想到他俩就这么吵起来了,纷纷目瞪口呆。然而下一刻,三个人凑在一起,专注地看他们吵架。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比子弹划破空气摩擦出得火星子还要大。
“教练教练。”鱼头小声喊了教练一声,抬手小幅度地摆了摆,示意他让一下,挡到他们看热闹了。
教练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无语。
怎么连自家人的热闹也看得这么起劲。
程今柚哂笑一声:“跟你没关系,那你昨晚特地出来一趟送我回家干什么?拯救失足少女?你警察啊。”
比起程今柚脸上烦躁的表情,裴应时显得从容很多。
“我脑子有问题,怕你出事。你倒好,跟招猫逗狗似的,昨天挠挠我下巴,今天把我晾一边,你有意思没意思?”
“比你有意思。反正我说的话你半个标点符号都不信,我开心就好你管我说什么,爱听听不爱听别听。”
“我不爱听你就不凑到我耳边说了吗?”
“又嫌我吵?以前怎么没嫌我吵,爱与不爱用不着这么明显吧。”
“没嫌你吵,也没不爱。”
“你这不是嫌我吵是什么,你……”
噼里啪啦你来我往地一顿争吵,程今柚还嘴之余猛地反应过来,像被敲到了脑子,一瞬间砸懵了。她的表情从恼怒变成愣怔,语气带了一丝错愕和不确定,“你说什么?”
脱口而出的话收不回来,裴应时面色沉静,垂下眼眸,没吭声。
空气顿时静了下来。
沙发上几个人一同屏住了呼吸。
程今柚眨了眨眼睛,清清嗓子:“我下午有事我请个假。”
说着飞快朝基地门口走。
裴应时抬手摸了摸鼻尖:“我也请个假。”
说着上了楼。
基地的门和楼上卧室的门,一前一后响起关门声。
一楼几个人面面相觑。
“吵……崩了?”老八问。
池子从桌上的果篮里拿起一个橘子,咂咂嘴:“这一步终究还是我哥给跨出来的。”
鱼头感慨:“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吵架了。”
顺手从池子手里拿走了剥好的一半橘子,他起身朝楼上走,“下午凑不齐四个人,我上去睡回笼觉喽。”
教练:“……”
他真服了。
程今柚没有回小洋楼,打了一辆车,直奔市中心。
袁初七到奶茶店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在靠窗的角落,在吃一款小蛋糕,嘴里的塑料勺子快要被她咬断了。
“怎么了?”
顺手把勺子从她的嘴里救下来,袁初七坐下,也点了杯奶茶。
程今柚咬咬唇哼唧一声:“他是不是有病。”
翻涌的复杂情绪几乎将她淹没。之前她说觉得裴应时放不下她,是对她没有给出一个像样的理由、跟他提了分手这件事耿耿于怀。再加上后来杯赛的采访,她隐隐觉得不只是这个原因。
但当那一丁点猜测的想法被证实时,她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谁啊?”袁初七问。
程今柚:“还能是谁。”
“裴应时?”袁初七说,“他不会真问你当初为什么和他分手了吧?”
刚下单的奶茶还在制作,她伸手拿过程今柚的奶茶,看了眼杯身的订单信息,尝了一口。
程今柚摇了摇头:“没有。”
停顿一下,她又说,“我说爱与不爱用不着这么明显,他说没有不爱。”
“咳咳咳……哈?”被一口奶茶呛到,袁初七表情惊愕惶恐。
程今柚把在基地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袁初七听完,沉默了好半天。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拿起手机,双手飞快戳戳点点,“我前两天想跟你说来着,但是公司的事一多我就给忘了。”
“前年的PGC全球总决赛,你知道在哪举办的吗?”
“知道啊。”
在她们读大学的国外城市。
袁初七把手机转了个方向,放在程今柚面前:“你看这张照片眼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