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四岁!她是她的亲生女儿!她能说谎吗!
沈醉欢连忙将她搂的更近了点儿:“娘亲信你,信你的。”
这话落下,顾棠那颗原本悬着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拽着沈醉欢袖子的手也稍稍松了些。
但她一回头,猝不及防间对上了她爹沉着冷冽的眉眼。
……沉默片刻,又将小脸默默的埋到了她娘怀里。
……无所谓,只要她娘信了她的话。
以后她也会有一个圆满的家庭的……
她爹生不生气关她何事!
顾长策在一旁站着,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沈醉欢刚想说些什么。
又感到前额一阵阵的抽疼。
她面色重新变得苍白起来。
男人见状,急忙将顾棠从沈醉欢怀中抱出来:“你娘亲身体不舒服,别老缠着她。”
这丫头平日里吃得多,加上从会走路起就跟着士兵习武。
身量可算不得轻,平日里的夫人小姐大多抱不动她。
顾棠一见沈醉欢这样子,也被吓着了。
连忙顺着顾长策的力道从她身上爬下来。
眼神关切的看向沈醉欢,说道:“娘亲,这些事情你先别想了,先休息吧。”
沈醉欢白着一张小脸点了点头。
这边顾长策克制低睫,张了张口,最终也只是道:“……好好休息。”
“我去叫秋雁进来照顾你。”
沈醉欢抬眼看他,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又细又绵的“嗯。”
语罢。
男人便转过身,脸色微沉。
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拧着顾棠的耳朵便迈开长腿往门口走去。
顾棠一边飞快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跟上他。
一边面露惊恐,呲牙咧嘴的对他低声喊:“爹爹爹!你轻点!”
沈醉欢见着这父女俩这样子,又想坐起身,让顾长策温柔点儿。
顾棠她毕竟是个小姑娘。
但方坐直身子,便觉眼前一阵眩晕。
竟是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果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沈醉欢没有办法,又重新歪倒在了四方榻上,沉沉睡去。
――
一出了门,顾棠瞬间便没了方才那副装乖耍宝的模样。
像做错了事一般低垂这脑袋站在顾长策跟前。
时不时的抬起那双酷似沈醉欢的眼睛去看他。
顾棠知道她爹最是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
以往每次在学堂闯了祸的时候,只要她眨巴着眼睛去认错。
他爹总会收起那副冷肃的表情。
无奈叹息,最终默默的帮她收拾烂摊子的。
但这次顾长策难得没吃她这套。
只见他摆出一副肃厉威严的表情,沉声问她:“为何要骗你娘?”
顾棠被他这像是夹着冰渣子的语气吓得一缩脖子。
但还是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回道:“兵不厌诈嘛。”
闻言,顾长策低下头,伸手去掐她肉乎乎的小脸。
“死丫头,难得看两本兵书,心眼子都用这上边儿了!”
顾棠被他掐的呲牙咧嘴,但仍旧嘴硬:“你就说有用没用吧。”
顾长策沉默。
有用的,确实有用。
但沈醉欢迟早有恢复记忆的一天。
他怕等那一天真正到来之时,她又重新对他们变会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而顾棠还是个孩子,不一定能承受的了这么大的心理落差。
这边顾棠尚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洋洋得意。
却见顾长策沉吟片刻,突然开口:“今日晚膳之时将真相告诉你娘吧。”
她还在幻想着以后家中严父慈母,圆圆满满的模样。
蓦然听到了这话,即刻便愣住了。
“……爹,你说什么。”
面前的父亲身量很高,直起身子,站在曲曲折折的檐廊下面。
几乎挡住了所有向她照射来的光线。
将她严严实实的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顾棠眨了眨眼睛,感到眼眶之中一阵水意。
她又听到她父亲说:“……你娘亲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啪嗒――啪嗒――”
水滴滴到了地上。
在青石板转上洇出一个又一个深灰色的小圆点。
顾棠平日里虽然顽劣,但她知道父亲的不容易。
平日里总是格外的体贴他。
但这次是她唯一一次在大事上违逆父亲的想法。
她猛地将顾长策推开,红着眼睛对他低吼道:“可我只想要我娘!我娘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
这话说完,小姑娘用袖子抹着眼泪便跑远了。
独留顾长策一人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第6章 我祝你成功吧
现今正值仲夏时节,午后日头正盛。
阳光透过檐廊旁如扇的老槐树,被撕碎的斑驳叶影层层叠叠的落在了他高阔的后背之上。
顾长策抬起那双沉寂如水的黑眸,恍然间想到他第一眼见到沈醉欢时也是在这样一个艳阳天。
那是十年前,元狩元年。
新帝登基,开设五经博士一职。
沈醉欢的父亲沈建章与卫衔玉的父亲卫文光,因在策问中表现出众被擢为五经博士,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他们顾家世代武将,不通文墨。
族学之中的先生也是随意从外头个的私塾中请来的。
朝中文武官员泾渭分明。
父亲为了能使他得到良好的教育,舍下面子在京中文人茶会上周旋奔波良久。
才识得了沈建章这样一个当代大儒。
而他也在十四岁那年被父亲如愿以偿的送到沈建章门下读书。
成为他座下的学生。
只是他这人自小便坐不住,来到沈府没两天。
书没读几本,反倒和沈建章的小儿子沈清佑成了哥俩好。
沈清佑才九岁,年纪小,同样不喜欢读书,反倒喜欢看他练剑。
于是每到了午后那一段时间,他们俩一大一小两个少年郎。
就背着沈建章偷偷放下手中书卷,跑到后院那座假山后面以树枝为剑,互相缠斗起来。
那天天气格外的热。
和沈清佑练了不多时,便出了满身的汗。
几乎将他外面套的那件墨色薄衫都浸透。
他和沈清佑两人又跑到后院的抄手回廊下面躲凉。
沈清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流不停的汗。
脸蛋通红的对面前这个虽说刚认识不久,但颇为志趣相投的大哥哥说:“我去前院儿的小厨房偷拿两碗梅子冰来消消暑,景安哥,你先在这边儿等我片刻。”
他也热的够呛,单腿屈膝坐在地上,随意的向他摆了摆手。
沈清佑转过身,一溜烟就不见了。
顾长策双眼微阖,闭目养神。
迎面只能感受到温热的风和略显聒噪的蝉鸣。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老顿的,木窗被支开的声音。
他抬眼向前看去,只见对面的厢房处露出一张皎白的小脸。
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样子,约么十一二岁。
脸上还带着些尚未消散的婴儿肥。
模样实在是漂亮。
虽说年纪不大,但杏眼桃腮,鼻腻鹅脂,乌发樱唇。
不难看出将来会是如何倾城之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姑娘偏偏绷着一张小脸。
低垂着眼睛,只安安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书卷。
冷若冰霜的样子。
顾长策光是看着她,便觉得迎面一阵清凉。
但同时也心中纳罕,为何真有人小小年纪便喜爱读书?
他家中小妹顾长宁也差不多就这年纪。
偏爱名贵首饰,华丽衣裙,看见书便觉得头疼。
心中好奇,两只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
他那时还不懂得掩饰心思。
被小姑娘发现这炽热的视线之后。
慌乱之间“砰――”的一声,将窗子放下来了。
顾长策:???
什么意思啊,看也不让看。
他神情颇有些无辜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寻思方才也没做出什么冒犯人家姑娘的事情吧。
心里头正思索着呢。
这边沈清佑便手端着两碗梅子冰跑来了。
人刚到拐角处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喊他的名字:“景安哥!景安哥!我回来了。”
顾长策漫不经心转过身去。
沈清佑迎面塞了一碗梅子冰到他手里。
入手沁凉。
沈清佑盘腿坐在他旁边。
手拿着白瓷勺,抱着梅子冰。
一大勺一大勺的往嘴里面送。
开心的像个傻子似的。
顾长策有点嫌弃他,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低下头,看着白瓷碗,沉吟片刻。
修长手指又轻轻拍了拍沈清佑的胳膊。
抬手往前方一指:“那边儿蘅芜菀里住的姑娘……是你家的谁?”
闻言,沈清佑脸色变了变:“你方才见着我大姐了?”
原来那姑娘就是沈清佑的大姐啊。
顾长策低垂着眼思索着。
沈清佑的大姐……好像是叫……沈醉欢?
这姑娘在上京城中年纪轻轻,颇有才名。
即便是像他这样对八卦不感兴趣的人,都从市井笑谈中听过两耳。
他嗓音清淡的“嗯。”了一声。
沈清佑一听这话,小脸立马变得煞白。
苦着张脸抱着梅子冰就想跑,却被旁边坐着的男人一把提住了后襟领。
顾长策问他:“你跑什么?”
沈清佑解释说:“景安哥,你是不知道,我姐这人简直比学堂的先生还要死心眼儿,咱们俩偷跑出来玩,被她瞧见,等我爹问起来,她定不会帮咱们打掩护。”
这话一说出来,顾长策瞬间就乐了。
怎么会有有姑娘连说谎都不会说嘛!
顾长策又重新拉着沈清佑坐下,张口问他。
“你大姐也是跟着沈伯父读书吗?怎么平日里没有见过她。”
沈清佑讪笑道:“你当然没有见过了,我们才学到哪呀,四书都还没读完呢。”
“我大姐可是经史子集如数家珍,她一直在前院和卫哥哥一起读书呢。”
听到“卫哥哥”这三个字时,他眉毛微蹙:“那我们如何能进前院读书?”
沈清佑面色僵了僵,挠着头说:“起码得先过了我爹那关吧。”
顾长策低垂下眼睫。
看向手中白瓷碗。
――盛夏白瓷梅子汤。
――碎冰碰壁当啷响。
他漫不经心一勺喂进嘴里。
只觉凉意侵染。
但又想起方才细柳抽条,芙蓉俏面的姑娘。
又觉心头燥热难耐起来。
他突然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的拍了下沈清佑的后背:“一个月后!我也要到前院去读书!”
闻言,沈清佑人都傻了。
待在原地怔怔不语。
顾长策挑眉:“你这是什么反应?”
沈清佑沉默片刻,想到面前这位大哥哥比他还要差劲的功课。
面色尴尬:“额……这不好说,但总之……我祝你成功吧……”
第7章 他对友人的未婚妻子起了那样不堪的心思。
但让沈清佑没想到的是,在往后的一个月里,顾长策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说是废寝忘食,悬梁刺股也不为过。
功课成绩更是突飞猛进。
一个月后,如愿进入了前院里,和他姐姐与卫哥哥一起读书。
再后来后院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爹看到他这不争气的样子。
差点把他给打死!
――
沈建章毕竟不是学堂的先生,因此在沈府随着他读书的学生并不多。
前院更是只有沈醉欢,顾长策,卫衔玉三人。
得知卫衔玉是沈醉欢从小订了娃娃亲的未婚夫时。
顾长策莫名觉得心中酸涩胀疼,说不清楚心里面是个什么感觉。
沈醉欢性情内向,不太爱说话。
不论他怎么与她找话题,她总是对他爱搭不理的。
反倒对卫衔玉总是笑脸相待。
――真不公平。
顾长策心中暗暗的想。
――同样是同窗,怎么还搞区别对待呢!
他那时只觉心中不忿。
现今细细想起来,约莫从那时起便对沈醉欢起了旁的心思。
只不过当时年幼,尚未察觉。
只一心想着惹她生气,让她把更多的目光都转移到自己身上罢了。
后来,元狩三年年中,卫文光因直言敢谏开罪了皇帝。
被左迁至江都,任江都国相。
卫衔玉也一同跟着去了。
临行前在京郊的叠翠亭约他见了一面。
拍着他这个为数不多的好兄弟的肩膀说:“景安,我日后若是不在京城了,你可要帮我照顾好欢欢。”
卫衔玉神色揶揄的笑道:“欢欢这般皎如明月的姑娘,我可放心不下她。”
“你且帮我看着点儿,莫要让旁的男人钻了空子。”
他愣了一下,湿润的薄唇紧抿。
最终沉默着点了点头。
卫衔玉旋即朗笑一声,于白玉杯中斟满清酒。
对他道:“那为兄便敬你一杯,先在此谢过了。”
闻言,顾长策沉沉的黑眸闪了闪。
他不动声色的偏过头去。
突然虚弱的清咳了两声。
“行之哥,我昨日里偶感风寒,今晨喝了药,郎中说不宜饮酒。”
卫衔玉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这话一说。
他淡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无妨,景安的身体重要。”
他沉默不语。
最终站在叠翠亭前,眼睁睁的看着卫衔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漫漫黄昏之中。
心思沉重却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顾长策家中世代忠良。
他又是当今车骑将军顾兴言的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