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说:“……你小妹近几日遇到了些烦心事,一连好几日都没出门了。”
沈醉欢闻言,面露讶异之色,迟疑着问道:“……是何烦心之事?”
小妹从小随性洒脱,是个宁愿委屈别人也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子。
沈醉欢没想到她还会有这样烦心到不愿出门的一天。
林氏闻言,神情微顿,她没说是什么烦心事。
只是对沈醉欢扯着嘴唇强笑了一声,含含糊糊的说:“……让她早点看清楚也好,省得整日里抱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把自己的下半生都给耽误了。”
听了这话,沈醉欢眸光微闪。
顿了顿,立即神色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和林氏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将近正午。
顾棠早晨起得晚,没怎么吃东西。
是以还没到饭点,就轻轻扯着林氏的袖子可怜巴巴的说:“外祖母,我饿了……”
她眨巴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登时就将林氏的心看的软成了一滩水一样。
吩咐一旁侍候的婢女端来了好几盘热乎乎刚做好的糕点。
看着顾棠吃的正香的讨喜模样,林氏简直笑的合不拢嘴。
可是沈醉欢心里面还想着顾长策,于是又坐了没多大会,就对林氏说:“母亲,我去书房看看父亲和景安聊完了没,过会大家一起吃顿饭。”
林氏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沈醉欢便又披上了衣服,折身去了书房之中。
却没想到这一去却是扑了个空,书房伺候的婢女颇为恭敬的对她回禀道:“大小姐,老爷和姑爷去湖边亭子里赏雪了,估计过会就回来了。”
一说起赏雪,沈醉欢头皮发麻。
想到父亲指定会趁机考他学问,说不定还会让他即兴作诗。
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顾景安当年学的东西还剩多少。
但她此时忧心也没什么用。
便对一旁的侍女摆摆手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儿等他们一会。”
侍女闻言,面上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迟疑之色。
但她不便明着反驳,因此点了点头,便退下了。
沈建章书房中的书很多,但沈醉欢尚未出阁之时却甚少来到他书房中。
只因她父亲这人领地意识很强,不喜欢别人随便进出他的书房。
而沈醉欢又从小就乖巧听话,父亲不让她随便进,她就真的几乎是一次也没有来过。
现今却正好趁这功夫好好看看父亲的藏书。
沈建章一介文官,藏书自然是比将军府中要丰富很多的。
可他书架上摆的却都是些晦涩难懂,诘屈聱牙的文史典籍。
而一些游记什么的用来解闷的玩意儿却只有寥寥几本,甚至还没有将军府中的多呢。
沈醉欢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
却在一转眼见,忽见书架的最上面,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处藏着一本《战国志》的古书拓本。
她眼前一亮,收拢起裙边,踮着脚便想伸手去拿,却没想到因动作太急,反而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个木盒子。
木盒子砰的一声落到地上。
盒盖都被摔开了。
其中存放的纸张更是洋洋洒洒落了满地。
沈醉欢见此,唯恐父亲生气。
有些手足无措的蹲下身去收拾,却没想到,方将其中一张捡起来。
却看到一页熟悉的字迹。
这好像是……一封信……
她呼吸停了一瞬,视线不敢置信的在那页薄薄的扫过去。
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手脚发软起来。
眼底一股热热的感觉传来,她深吸了口气,尽力将这股突如其来的泪意强压下去。
手上动作的慌乱的将其他纸张也都一一捡起。
……都是一样的字迹!
看那上面的内容,那分明是曾经顾长策在雁门之时写给自己的书信。
不知不觉中,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沈醉欢短而急促了抽噎了一下。
飞快地用袖子摸了一把泪。
她咬着嘴唇,有些悲切的心想,父亲为什么要这样!
为何要把顾长策曾经给她的信都藏了起来。
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曾经……
这样想着,沈醉欢只觉得眼前都一阵阵的发黑。
那些信件全部的交叠起来足足有三指厚。
她拿在手里,只觉得仿佛重如千斤。
沈醉欢心想,当初顾长策写这些信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后来没有再收到她的信的时候,是不是和她一样难过呢?
泪水成了串的滚落下来。
但她此时再也顾不上擦,纤细的手臂扶住一旁的椅子,她艰难的站直了身体。
想走出门去好好问问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一直以来守礼又怯懦,可在这一刻,却像是忽然萌生出了巨大的勇气一样。
可谁知,不等她去找沈建章,下一刻,书房的门却被人推开了。
第111章 大结局
沈建章看到眼前这一幕时,整个人都浑身一震。
他沉下脸来,冷声厉喝道:“谁允许你随便进我书房的!”
这一声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将沈醉欢逼的小脸惨白。
她强压下喉间翻滚的那股梗塞之意,嘴唇颤抖着,拿着手中的信质问他说:“……父亲……当初景安写给我的信,你为何要藏起来,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她和顾长策因为这件事情差点闹的分道扬镳,互为陌路!
她难得有如此言辞直白,不给人留半分情面的时候。
沈建章见此,眸光微闪,抿了抿唇,便开始动之以情来。
他说:“欢欢,你要知道,当年父亲也很难办,你和卫家是互许了婚约的,和景安暗通书信的事情传出去,父亲的脸面何在?你的名声又要何在?”
可沈醉欢听了这话,非但没被他打动,反倒觉得一阵心寒。
她漂亮的眉眼上蒙了一层薄如春雾的云翳,泪珠儿坠在长睫上,欲掉不掉。
虽然沈建章话是这样说。
但沈醉欢知道,他并不是这样想的。
她一双眼睛亮的惊人,难得不依不饶的问面前形容严肃的父亲说:“当年您真的是顾及我的名声,而不是嫌弃顾家势微,顾老将军又远在边疆?”
就像当初见到卫伯父触怒陛下被贬江都之时,身为他好友的沈建章竟是第一个站出来和他撇清关系的。
心里面想的话被自己向来千依百顺的女儿明晃晃的讲出来。
沈建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他脸色难看的紧。
冷声对她说了句:“放肆!”
沈醉欢面色微沉。
现今也不想再和沈建章说话了,总归像他那样的封建大家长,是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的。
她咬了咬嘴唇,问他:“……景安呢,他在哪里?”
她想去见他,迫切的想要告诉他真相。
沈建章闻言,嘴唇动了动。
似乎不想说,但目光一瞥间。
触到眼前女儿摇摇欲坠的身形时,还是一拂衣袖,语调僵硬道:“去你原来的院子里了……”
这话落下,沈醉欢理也没理他。
提着裙子就小跑了出去。
她原来的院落离沈建章的书房隔的不算近。
所以当沈醉欢跑过去的时候,额头上都沁出了点点绵密的细汗。
她出嫁之后,姨母挂念她。每天吩咐人照常的打扫院落。
因此,沈醉欢现在的院落和未出嫁前竟是别无二致。
走到院落门口的时候,一个小丫鬟正在院中扫雪。
见到沈醉欢过来,连忙叫了声大小姐。
沈醉欢匆匆点了点头,便直冲闺房推门而入。
却没想到,迎面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当中。
熟悉的清冽气息在一瞬间充斥在鼻息间。
沈醉欢紧紧搂住了面前男人劲瘦的窄腰。
她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喉咙,皱了皱鼻梁。
顿时觉得方才所有压抑的委屈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可以倾泄的出口。
沈醉欢语调呐呐的叫了声他的名字。
顾长策听到她这略带哽咽的声调,有些微不可察的愣了一下。
干燥温和的大掌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
问她:“怎么了,欢欢。”
手掌顺其自然的捧起她粉润地小脸,清澈温和的目光直直望进她眼睛里。
沈醉欢明明刚才还能忍住的,但是被他这样一看。
泪珠儿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了眼眶。
顾长策连忙牵着她的手走到榻边,将她搂坐进怀里。
修长手指抬起,轻轻蹭掉女子眼角的泪水。
另一只手轻轻将她的手包在掌心处安抚性的揉捏。
他微微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语调含笑说:“欢欢,我正想去找你呢。刚才在你房间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件东西,你猜猜是什么?”
沈醉欢此时脑子一片混沌,小手从他掌心处挣脱出来,轻轻搭在他线条紧实的小臂处。
她有些懵懂的摇了摇头。
旋即,顾长策轻笑一声。
眼神漫不经心往一旁的书案上一瞥,语调有些喑哑的对她说:“我看到了你曾经写给我的信。”
“……”
“原来当年我在雁门的时候,你给我写了那么多封信……”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完,沈醉欢顿时就泣不成声起来。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说:“顾长策……呜……我也在父亲书房里发现了你给我写的信……我以为……以为你当初把我忘了,……我当年一直没有收到你给我写的信。”
她哭的眼睛的嘴巴都有些红肿起来。
白嫩的手掌紧紧揪住面前男人的衣袖,上气不接下气的扬起脸对他说:“……若我知道当初你给我写了那么多封信,我定不会就寄出去那几封去的。”
她要把所有的信都寄给他,想要和他分享那两年中所有的少女心事。
这话落下,顾长策面色微变。
原来当初沈欢欢没有收到他的信吗?
顿了顿,他又有些不敢置信又受宠若惊的问道:“……你当初……也给我寄过信吗?”
沈醉欢重重点了点头,旋即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般。
呼吸停了一下,问道:“……你没收到吗?”
顾长策点了点头,他低垂下眼睫,黑眸暗沉。
但沉默片刻,看了眼沈醉欢难看的脸色,只是安慰她说:“……约莫是卡在哪道边关驿站了。”
他话是这样说的,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分明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沈醉欢心里有些难受,脸蛋无助的往他怀里埋了埋。
顾长策一条手臂紧紧环住她纤细的腰身。
而另一只手掌落在她单薄而脆弱的脊背上轻轻拍抚。
此刻一片安静之中,只余沈醉欢低声的啜泣。
顾长策并没有出声打断她。
直到片刻之后,沈醉欢才慢慢从他怀中爬了起来。
她眼眶哭的红彤彤一片,看的顾长策有些心疼。
他有些后悔当初为何没有多问她两句。
若是问了,便也没有曾经那些误会了。
沈醉欢哑着嗓子对他说:“……父亲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在意我……”
从前她一直想要得到父亲的认可。
因此拼命用功读书。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愿意承认。
父亲好像并没有那样在意她。
比起子女,沈建章明显更在乎自己在朝中的权势和家中的权威。
这话落下,顾长策原本轻拍着她脊背的手掌顿了一下。
他不太会安慰人,但在此刻却低垂下眼睫。
温凉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对她轻声说:“……那以后我和棠棠多爱你一点。”
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到有些笨拙的想要哄她开心。
沈醉欢听了这话,忽然就愣了一下。
从前她渴望得到父亲的爱,因此总是不愿意承认有些父母的爱是有条件的。
可当她真正感受到被爱的时候,才发现沈建章对她的亲情显得多么苍白而飘渺。
她目光有些怔然的看向眼前的男人。
顾长策今日穿了一件像往常一样的玄色衣衫。
他横亘在眼角处的那道疤痕已经因为经常涂抹长宁送的药膏而逐渐淡化了。
但整个人的气质仍旧稍显冷冽。
只不过现今他却在努力朝她笑。
在这一刻,沈醉欢忽然想起了很多东西。
她十二岁那年被送走的小花猫被顾长策偷偷养了起来。
两年间他给她寄了将近三指厚的信件。
被藏在盒子中两个不同模样的玉连环。
做工精致的小木鸟。
她喜欢的红衣和曾经的每一句诺言。
窗外忽起落雪,铅云翻涌,冷风横扫,风雪漫卷。
但院中满树鲜红的梅花在风雪之中却更显姝艳。
沈醉欢心想。
原来,她年少时所有的不可得之物都在后来漫长的时间中都得到了应答……